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声音是怎样的,虽然以前妄想过他的声音是轻柔的,实际上是如何我却毫无印象。他和我,在这点上看还真的十分相似。不过,相信你能从那些对话上看得出来,他相较与我要坦率一些,虽然在纸上写字我还不至于过分紧张,但要与他面对面用声音交谈我显然还做不到。他似乎也了解这一点,偶尔在上学的路上我们碰见也不会说话,顶多一个人走在前面,另一个人则走在后面,完全不会打招呼之类的,连一个笑也没有。而我,只适应了每天与他对上几次视线而已,而且每次持续时间只有两三秒。
因为这一变化,我的世界也变得有色起来。现在的我根本不会仔细聆听周围的同学的交流,只会心悸的想着一会下课要写什么东西回应他,外界的声音打扰不了我半分,就是如此的投入。
我很感激那时我的失误,因为那个失误才使得我现在这么开心充实。有了可以交流的人,是如此幸福。不会做的题目终于有人会指导我,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别人可以做到,然后帮助你,这是何等的让人心安?还可以轻松地与对方闲聊自己的所闻所见,光是这样就让我幸福不已。我知道,在他沉默的外表下,和我一样有一颗并不沉默的心;他是温和的,字语间让我感到舒心,没有负担,他也是很能为别人着想的,嘴上什么也不说,总是默默的给别人让步,不过,没有人能察觉到这些。
因为过分沉默,我们就被别人贴上“阴郁”“神经”的标签,不过这也正常,因为我们从不把自己隐藏的一面表现出来,别人自然也不会了解我们心中所怀有的热情,那些热情其实与他们的热情没什么区别。现在,我觉得就算保持着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没有关系,因为有他的鼓励,我才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一无是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方面,而我,恰恰就是“交际”这一方面。
可是,我觉得我与他之间的交流没有太大的障碍,虽然仅限于文字。
仅仅这样我也很满足。
不过,新的“某一天”,他忽然写下了“你觉得我们的交流仅止步于此就好了么”。
我愣了半天,不知要怎么回答。
最终我回了一个“?”。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么说。
对于与人交流不良已成重病的我来说,有这样的交流已经算是万幸了,这样的我,还能奢求些什么呢?
他很快回了,上面写道:“我认为应该向前更进一步,这是个改变我们自己的契机。”
“……怎样前进呢?”我其实不讨厌改变。
“比如……用声音交谈,不一定要面对面,用你我听得到的响度即可。”
“可是,我不知自己是否做得到……”
“试试看就知道了,一定不行的话就算了,可是我希望我们都能做到。”
“这个……有点……”
“好吧,换种说法吧,倒不如说是我的真心话,我想听到你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相对的,你讨厌听到我的声音吗?”
“绝对没有讨厌……只是,我害怕与人交流……”至今,我没有朋友的理由是我无法正常的与人交流,哪怕是打一个招呼,就是这么没用。
“可是,你与我交流的不是很好吗?可见你不是讨厌与别人交流,只是不擅长面对自己的紧张感而已。既然你不讨厌的话,不妨拿我做试验,同样的,我也会在这方面努力的。”
“那……试试看,虽然我觉得自己不太行……但是,这种尝试也是很有必要的,我努力试试看。”
“很好,那么,开始就从‘你好’‘早安’这样的简短的词开始吧,这样难度应该不会太大,也有一个缓冲的过程,怎么样?”
“嗯……没问题,大概……”
“别忘了我和你一样,你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哦!”
“是的!我们一起努力吧!”这次,我居然产生了点信心,不过,这些信心也是他所给予的,他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体贴。能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多亏了他。和那时想象的一样,他成为了连接我和这个世界的桥梁,让我不再孤独,而拥有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教室,悄悄练习着说“你好”“早安”,虽然在家里对着镜子说了无数次,可每次怎么听怎么奇怪,由于太长时间不说话,我感觉自己的舌头尤其笨拙,不仅声音听着奇怪,连字音都没发准。这样的,要怎样对他说出“早安”呀!还是觉得太害羞了,我不禁想要放弃了。
于是,趁着班会还没有开始,我写了“我暂时没办法做到,至少今天是不行了……虽然姑且也练习过,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对不起”然后将本子递给他。
“不行!要遵守约定!”这一次,他居然有点强硬。
“就算你这么说……不行就是不行呀,我也不想这样的……”
“再退缩下去的话,迟早会连前进的路都找不到的!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表现的完美,一步一步的尝试就行,不管你表现的如何,我绝不会嘲笑你,因为我也一样的。”
“那么……我试试……真的不会嘲笑我吗?我在这方面尤其差劲……”
“不会,我拿我的信誉做保证。”
看到这句话,我那焦虑的心情终于有所平静,我暗暗的低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张口,可是,声音却没办法发出来。而他,仍是挺直脊背等待着。
“早……”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可接下来的字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样怎么也发不出来。
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我的紧张感快要吞噬我的整颗心了,感觉已经不行的时候,他把本子递了过来,上面写道:“就到这里了,你的声音我确实听到了,这一步,你做到了,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我依然紧张不已,但竖起了耳朵。
“早……早安。”他略微咳了一声,就说出了完整的“早安”。他的声音和我想象中不同,显得低沉浑厚,与他的高大身躯非常相符。
我很感动,因为,很久没有人对我说早安了,父母虽然有对我说,但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对我说“早安”感觉上果然大不一样。
最初的一步已经踏出,而接下来,我们尝试着顺畅的与对方打招呼,而后来,也尝试了面对面打招呼,一步一步,我们走得不急不慢,但进步却越来越大。
那个学期过去了,在暑假期间我们虽然没见过面,却很期盼开学的日子,因为到那时,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了,面对面,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虽然还不能随意的与别人对视,但我在街道上走着的时候不再低着头,而是自然地正面与行人擦肩而过。
父母也觉得我有所改变,我在心里说,那是他的功劳。
若没有他,我可能还与所有的人保持着距离,过着独来独往的寂寞生活。所以,对于他的感激,无法用语言表达。
我与他,已经是真正的朋友了。
在我满怀期待来到学校时,才失落的发现我与他被分在各自不同的班级。
新的班级,新的教室,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座位,明明一切都焕然一新的感觉,可我还是那个连招呼都没办法与别人正常进行的我,好像没有一丝变化。从他的背后离开后,他顺便也把我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也带走了。
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一个音也发不出,只是捏紧拳头站在那里,难堪的快要哭出来了,老师见此便让我坐下,可我心里难过极了。我不禁想,如果他依然是我的前桌的话,我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我的座位是在靠近讲台的第二排。我偷偷看了一眼新前桌的背影,那是个身材清瘦的女孩,个性似乎还算活泼,在她与别人说着话的时候总是会爽朗的笑着,看起来很阳光给人温暖之感。那种与人自来熟的个性我非常羡慕,但她越是开朗,我就越没有勇气给她写字条,用文字向她问好之类的。好像在某本书上看到说是性格相反的人物几乎做不到相互理解之类的,那么,我的阴郁个性必然与她不合,贸然向她问好,反而只会给她徒增不必要的不愉快。
“那个,你……”有个女孩似乎想要与我打招呼的时候,她便被另一个人拉到了一边,我听到那人小声的说:“那家伙很高傲的,从来不理会别人,我与她同班的时候根本没见过她与别人说过一句话,这一点也不夸张哦!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吧!”她这么一说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朝我问好了。
我感到异常难过,果然,没人了解我所怀有的心情,除了他。
啊,如果你还是我的前桌,我们便还能用声音向对方问好,也可以自由的在纸上畅快的用文字交流着。怎么办,这个班级没了你的存在,我感到孤独得快要窒息了。
一定,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温柔的又能理解我的心情的人,而我,以后,也必将孤独一生吧!
这样的日子,原来是这么可怕!
我已经回想不起来在与你交流之前是怎样度过的,每天只是拼命写着文字抒发自己悲伤的心情,连课也不想听,一心只是怀念着那些我们交流的日子,那些记忆是如此美好,越发显得现实黑暗沉重。
我的学习一落千丈,可我居然不怎么在乎,感觉心渐渐的被黑暗麻痹了一般,连痛的感觉都迟钝了。
我还没有努力与你一起面对面用声音交流呢,假日的时候,我每天都期待开学的日子的到来,只因为,学校里有那个给予我温暖的你。
但是,这份期待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我只能暗暗流下忧伤的泪水。
我知道你还在这个学校,但却没有勇气去你的班级找你,我还做不到那样的事。
我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这般无能,为什么我做不到?明明别人都做得那么好……
只有自己,是真的很没用。这样的我,降生到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呢?只会给父母带来困扰……
干脆……不要再浪费地球的资源了。我这样的存在,像没有回收利用价值的垃圾一样,根本没有理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死亡也让我感到害怕。
我感觉自己走到了绝路,整日恍惚着,浑身冰冷的熬过了每一天。
直到,新的“某一天”到来,我才能重新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你忽然拉开教室的门,然后用略微颤抖沙哑的声音喊了我的名字,我愕然抬头,在与你对上视线的时候,我的心情奇妙的豁然开朗起来,好像有一场名为“你”的暴风席卷了我所有的阴郁和孤独,眼泪便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溢出,那时,我觉得自己好像笑了,明明连如何微笑都忘了……
我回了一声“嗯”,不知你是否有听到,无所谓了,我已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受控制的朝你走去,你似乎也笑了,是那么耀眼,那么温暖,你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跑了起来。
穿过走廊,穿过别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穿过从乌云间隙漏下来的阳光,穿过迎接着我们一般的微风,整个世界,此时为我们所有。
整个世界,都如此耀眼。
名为“你”的光芒,照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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