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放弃了神力,将其交付神子,随后走出了教堂。这个世界需要一次洗牌,将一切有关塞拉的事件从历史上抹去,可这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了。他褪去白袍,穿上平民的布衣布鞋,向着地牢走去。
离开图书馆的大道上,迎面走来一个老人,他与那个老头擦肩而过,老头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伊诺扶住了他,老人惊慌失措,抱紧怀中的布袋。
“你要去哪儿?”伊诺问。“我带你去吧。”
“我听说神子来到这边了,我想见他。”老人口齿不清,满面疲倦,看起来经历了无数风霜。
“啊……是朝拜者吗?”伊诺理解了老者的身份。“我刚刚见到神子了,我带你去见他吧。”
“万分感谢。”老者微微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诺。”伊诺搀扶着老者,不让他摔倒。“您可真是虔诚的教徒。”
他已经很老了,就快老死了。满面皱纹,皮肤全无活力坍塌在脸上,手指枯如柴木,眼瞳涣散,两只眼因为肌肉松弛似乎无法完美对焦。
衰老是一种慢性发作的绝望,是任何人都逃不过的终结。能逃过的或许只有神子那个已经存活了千年的人。
静静地搀扶老者来到大图书馆。神子刚刚才从烧成灰烬的废墟中走出。
“是你啊。好久不见,我一直很想你。”神子稚嫩的脸庞露出一丝哀伤。
“别开玩笑了。”老者把手中抓住的布袋缓缓打开。“我来这里,是为了与你永别。”
伊诺被老者晾在原地,老者脱离伊诺的搀扶,一步步想神子走了过去。布袋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戒指。银制……也许是铜或者铁打造的。上面没有纹路,没有宝石。只要把铁筑成环,再抛光一下就能得到一模一样的戒指。
“你和我说,你一直很想我……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老者质问他眼前那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大男孩。
“儿子,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世事不是都能如愿。那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们。”神子走过去,搀扶住渐渐靠近的老者。
是他的儿子吗?伊诺愣了一下。这听起来像是每家每户都会有的父子对话,只是主人公换了一下就如此不同。他忽然看到神子普通人的一面。
“这是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吗?”老者把戒指举高,他的肌肉量连举起一枚戒指都能感受到其沉重,戒指在他手中就像是普通人举起一枚手镯。“我已经老的记忆模糊了,但有很多事我不会忘记。妈妈一直说这是最重要的东西,要让我将它交付给你。”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们的婚戒。”神子将手伸过去,拿到了指环。
他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把戒指穿了进去,项链上本来就穿有一枚戒指,两枚戒指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我的!”老者一把把串有戒指的项链抢了过来。
“不是要将那戒指交付给我么?”神子问。
“可这是我的东西,给不给你由我决定。”老者身上散发出老人特有的那份固执。老人都是很固执的,因为他们的大脑老去,难以接收新的知识,心中有什么想法,就一直积压在心头。
“妈妈一直在等你,每天傍晚都坐在家门口盼望着某个人能够出现。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你为什么就是不去她身边,哪怕一次也好……是因为你的身份,还是你的责任?又或者你没在意过她。”老者哭诉,眼泪从干瘪的眼中涌出,不知是积攒了多少年的悲伤。“她一直看着远方。一直在等。”
神子沉默了一会儿,好长一会儿,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想出十个谎言。
“儿子。我和你,讲个故事吧。”神子缓缓开口,语调不紧不慢,他的眼渐渐看向远方。“曾经有个少女,正处在十四岁,是嫁人的年纪。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与他相爱,最终成为了一家人。”
“十六岁的她与丈夫生下一个孩子,后来孩子渐渐长大,可是丈夫的面容却不曾改变,她知道丈夫已经一千余岁,自己的一生在爱人的漫长人生中不过是一瞬。最终她收拾了行李,带着儿子离开了。”神子所说的那个男人正是自己。
“为什么她要离开?”老人厉声问道,几乎是要抽空肺里的空气。“为什么,你不去找她。难道你不曾爱过她吗?”
“当时她和我说:我已经快过了最美丽的年纪了,那岂不是很糟心么?所以我要走啦。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老去后的样子,所以千万,千万不要来找我。”神子眼神突然柔软了下去,脸上满是幸福的神情。“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七十六年了。这些我都还记得,因为我爱她。”
老人握紧戒指的手掌顿时失去了力量,他呆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直到那双眼的泪水止住,他伸出干枯的手掌,缓缓把串有戒指的项链交给了神子。
“谢谢,你千里迢迢来把这枚戒指带给我,真是辛苦了。”神子接过项链,将其戴在了脖子上。
“我走了。”老者说完敲打了几下他酸痛的背,转身想要离开。
“别走嘛。咱们去吃点东西,聊聊这几十年你过得怎么样。”神子挽留。“或者说说关于我的事情。”
“我不是那种年纪了。记不住那些,最近都快忘了女儿嫁给的男人叫什么名儿了。”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踩着缓慢的步伐,渐渐走远了,越远就越难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倒是还记得。无论是你小时候去打工当牧童放羊,结果羊把别人的稻子吃了大半,你却拉不住的事情。或者你直到五岁还尿床的事儿。”神子自顾自的说着关于过去的话,声音不大,远去的那个人应该是渐渐听不到了。“真是的,想离开就离开,和他妈妈一样。”
很快,这个地方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神子一个人。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皮制小袋子,把脖子上那根串有一对戒指的项链取了下来,丢到袋子里。从皮袋子的开口可以看到里有很多戒指,混在一起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有种悲伤,无以言表。有种痛苦,永不停息。空空的桌子,空空的椅子。
我的朋友,均已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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