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只有冬日的地方。
不知在什么时候,所有待在卡迪洛西亚的羔羊们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尽管如此,从小待在墙内的他们也对剩下的三个季节毫无概念。他们无法从刻板的教授与裹得严严实实的仆人们处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图书馆也没有任何关于剩下三个季节的书籍。建造牢笼的罗伯林家族无意隐瞒这是一所牢笼的事实,却抹去了世界的颜色。
但是所有人都相信着,【春夏秋】一定是存在的,反正,至少会有那么一个季节,不用看到漫天的白雪。
他们说,冬天总有一天会过去的。然后春天会到来,没有人知道春天会是什么样的,但总比大雪好。
春天真的会来吗?不会吧。
秋寒趴在图书馆冰冷的木桌上,懒洋洋地想。
他阖上金色的眸子,柔软的棕黑色卷发一如既往地处于略微凌乱的状态,不死心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略白的皮肤上。
秋寒知道这样的自己看上去好看极了。他假装不知道书架后女孩们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他悄悄动用【能力】,脖颈上黯淡的茶水晶项链悄然闪动着隐隐约约的光。
他们不是被平白关在这个冬之牢笼的,卡迪洛西亚的所有孩子们都会使用【能力】。与生俱来的魔力是上天赋予生来体弱多病的他们的补偿,然而那些手中抓着宝石出生的孩子们让无知的人们惊慌失措。
卡迪洛西亚是就为了收容他们而存在的,遍布整个小世界的黑衣人在各个大陆徘徊,将他们推入另一个深渊。
秋寒洁白的羽翼,手中幻化出的金色利剑,在罗伯林家族眼中,他生来就是为了战争。
我们的手终有一天会为了他们沾满鲜血。秋寒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他握紧了口袋中冰凉的玻璃瓶。
金色的颗粒混入空气中的灰尘,秋寒闭上眼睛,感受着它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书架后几个棕发女孩绿色的眸子,大衣口袋中的钥匙与纸片,滴落在木桌上的墨水。
金粒的能力在他刚到卡迪洛西亚的时候并不明显,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秋寒偷偷的练习,它们已经可以在整个卡迪洛西亚自由活动了,秋寒就是由此得知【高墙】的存在的。
那是一堵高如天际的墙,仅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开了个小门,由魔法死死锁着。而秋寒的金粒怎么也无法穿透坚硬的石头。
这让秋寒感到十分安全,又有些恐慌,卡迪洛西亚大到不让人觉得它其实是一座牢笼。东南西北四个校区,分散的小镇,仍然掩盖不了它是一所牢笼的事实。被关起来的感觉让秋寒有些不好受,但他喜欢热乎乎的饭菜与暖烘烘的火炉。最让他恐慌的是学生的消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随着新生婴儿的到来,有些人悄悄的消失,从懵懂的孩童到高挑的少年。秋寒已经见证了数不清的人乘着木车离开。
他知道他们去哪了。那是北边的,没有围墙的地方。
巨龙出没的米莱科雪山。
那帮人真是疯了,指挥未成年的魔法使去挑战神界的护卫者?他不知道罗伯林家族的意图,也不知道他们挑选魔法使的要求,但秋寒很明确的知道,他是要上战场的,他不愿意打没有胜算的仗,也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尽管在卡迪洛西亚,没有人逃得过命运的制裁。
秋寒回过神,继续集中注意力,窥视着南校区的角角落落。
金粒漫无目的地飘着,秋寒听到了琴声。
曲调很熟悉,但不知怎么就是想不起名字。金粒往琴声所在的地方飘去,盛开的各色玫瑰掠过小小的视野。
秋寒心里“咯噔”了一下。当看到那头被阳光温润着的白发与淡漠的蓝眼——
秋寒“噌”地跳起来,匆匆套上大衣,抓了书包就往图书馆外跑。
当秋寒打开掩藏在枯枝中的铁门时,他绝望地发现这已经距离约定时间过去将近1小时了。
他看着白雪中盛开的玫瑰,以及坐在钢琴前弹奏着的白发女孩。
“你迟到了。”
当秋寒背对着钢琴,坐到她旁边时,白落洛说。她转过头来看秋寒,蓝眼睛中是隐忍着的怒火,秋寒以为她又要拿些什么东西——比如他的书包,或是他书包里的课本,在他身上不痛不痒打几下,然而白落洛只是烦躁地按下了几个音符。
“我在图书馆睡着了。”
白落洛轻笑一声,没有揭穿他拙劣的谎言。秋寒百分之二百确定她看见他的金粒了。他侧过头,看她裸露着的脖颈,珍珠项链,锁骨,肩膀,被白色卷发遮住的蝴蝶骨,纤细的手臂……
“你真的不冷吗?”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还好。”白落洛将头倚在秋寒肩膀上,鼻子试图捕捉空气中秋寒身上的淡淡的香槟花的味道,“你没把东西忘在图书馆吧?”
“怎么可能。”
秋寒打开书包,翻出两瓶细细包裹好的浅紫色药水。
“你确定这个有用?”白落洛有些不确定地问。
“至少这是唯一看上去可行的办法,我们没办法把直接对方的眼睛挖下来安在自己脸上不是吗?”秋寒将不知哪来的匕首在手上把玩着。
“这和眼睛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要做精神连接吗?”
“眼睛颜色会变的,你有没有好好看书?”秋寒将手指刺破,血滴入玻璃瓶。
“我的妖精语一直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白落洛不以为然道,她从秋寒手中接过匕首。
“判断精神连接成功与否的一大标准就是看瞳色是否改变,”秋寒拿回药剂,“我记得我可是把所有东西都给你翻译好了的,魔药天才。”
“所以我仍然不相信白鼠花和金弦草可以成为它的主要成分——我是说,它们在这里随处可见不是吗?”
“你是不是忘了莱米贝壳和蓝鸟羽毛?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劲才把它从准备室偷出来的吗?如果被古德发现的话——”
“古德先生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白落洛尖叫道,她看了眼手表,“现在喝掉的话说不定还能去白夜咖啡厅。”
“希望如此。”秋寒凝视着玻璃瓶中透明的液体,真的那么简单吗?他的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从在图书馆的阁楼意外发现那本妖精古籍后,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些,不管是翻译,药材的准备还是熬制。
也许这确实不是个高深的法术,只是我们太需要它了而已。又是一个被神魔化的玩意。
“Cheers。”
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将魔药一饮而尽。
冰凉的魔药滑入喉咙,苦涩在舌尖打转。花园里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啪”。
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左眼的剧痛袭击了两人。他们痛苦地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景象一闪而过。
蓝眼的婴儿被女人抱在怀里。女人有着柔软的浅棕色卷发与湛蓝的眸子——那是时族圣女的象征,但女人却穿着素色的襦裙,她的腰间挂着碧色的玉佩,上面精巧雕刻着两条鱼。
那是皇族的东西。
白落洛是时族圣女的孩子,与她来自鱼族皇室,秋寒不知道他应该先为哪一个消息震惊。他早该料到她来自白家的——不如说他一直试图忽略她耀眼白发后的一切。秋寒不是没见过鱼族学生向白落洛行过大礼。
画面很快转换,是秋寒的记忆。矮小的秋寒穿着脏兮兮的金族长衣,沾满了颜料的米色长裤,跟在蒙着蓝紫色面纱的女人身后。女人带他穿过桑德拉城东部的贫民窟,将他推搡到破旧的驳船上。临别前,她在他手上缠绕了串着金饰的红色的棉绳。
秋寒坐着驳船离开了维卡共和国。女人在岸上看了一会,晨市开始的铃铛声响起,她倏地闪进巷子了。
画面不断转换,一幕一幕是被写好的命运。
两年前,因为严重的风寒,他不得不从北校区转到气候较温暖的南校区——南校区一年只有两个月下雪,年中甚至可以只穿衬衫,秋寒隐约觉得也许这就是夏天。
打开历史教室(虽然秋寒至今不明白这门课之于他们的意义,他们只学习卡迪洛西亚的故事,而那毫无意义)的门,坐在门边的她从厚厚的课本中抬起头,眼神在空中对上,蓄着大胡子的历史老师——琼斯先生,向大家介绍他。
他在战斗练习中打败一直排名第一的白落洛,金色的剑卡着她的脖颈。白落洛的蓝眼睛瞪得大大的,满眼的难以置信,以及漫天的耻辱与恨意。
第二周的课上,白落洛的唐刀对准了他的心口。
“我赢啦!”
白落洛眯起的眼睛,弯起的嘴角,无一这么说着。
秋寒不会承认,看见她冲他笑时,13年来,他的心跳第一次为了某个人加快了。
时间流逝,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惺惺相惜。没有人知道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废弃的花园是他们一年前意外发现的。有时,他们会偷偷离开自己的同班们,在这里偷偷相聚。
“哈哈,感觉像偷情一样。”白落洛有一次笑着说。她转过头来看他,蓝眼睛溢满了光彩。
秋寒跟着笑。他看着白落洛搭在琴键上的手,她离他那么近,他却碰不到她。
然后她抬起了手。
“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白落洛有些迟疑着问。
秋寒点头。
她冰凉的手伸向他的头顶,轻轻揉弄着他黑色的卷发。
“好软啊。明明看上去很硬的样子呢。”
“我可是翼族人。”
白落洛又笑起来。
“你可不是翼族人。除了那对翅膀和皮肤,完完全全就是金族人嘛!”
她笑着看到秋寒黑了脸——他一直以自己的金族血统为耻,虽然人们总是喜欢会说话的金族人多过会干活的鱼族人。
“看见我这张脸了吗?那是鱼族的脸。”
白落洛无法反驳,真是奇怪,秋寒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鱼族帅哥的模样。她深切怀疑他是不是有鱼族血统。
场景换了一个又一个,命运的红绳不知何时已经缠缠绕绕,解不开了。
左眼的剧痛消失了。秋寒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浸得透湿。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和白落洛正食指紧扣着。
白落洛从他肩上抬起头,撞进秋寒的眼睛。
她的左眼不再湛蓝,取代而之的是秋寒引以为傲的金色眼眸,那是翼族中皇族的象征。
他的心跳加速得厉害。他不敢看她耀眼的脸庞。白落洛白皙的手还紧紧握着他。
“你要去白夜咖啡厅吗?”白落洛的声音传来,她并没有张嘴,只是如平时那般弯着嘴角看着秋寒,“庆祝我们的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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