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很难改变的。
特别是以为自己已不再如从前感到安心的时候。
只看得见对自己友善的世界，却下意识地去忽视真实而残酷的现实。
我总是在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
随着光秃秃的树干上逐渐长满绿荫，距我来到修道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出门也不用再穿厚厚的毛衣了，换上的外套也变为更加轻便透气的款式。
春天彻底降临，虽然对于昼伏夜出的海威来说这点时间流逝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莱因可是变化颇深。
或许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特性唤醒了莱因心中的野性和兴奋感，在最近的战斗训练中莱因时不时就会上头打出力道恐怖的攻击。
拜此所赐我这个月已经好几次被抬进了帕赛丽丽医生的诊所。
老实说看着她从震惊到麻木的表情变化，我多少有些良心不安想要对她道歉。
一个月的时光并非白白消失。
或许是我那容易和孩子打成一片的特性发挥了作用，也更可能是因为在黎塞出生的那些孩子个个性格欢脱。我和他们相处的还算不错。
嘛......毕竟就算我再怎么缺乏常识，能够被称为“孩子”的时间段也早就离我而去了。
虽说前世的人生没有多少值得提及的东西，但在最后的时间我好歹也是努力过了的。
走上社会，邻近三十岁就自然而然会懂的道理。
即便脱离了科学的社会，但前世的常识、思考方式与部分基础知识在这个世界依旧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只不过是帮那些孩子解决了一些小问题......不，那些事就算说它是小问题都有些夸张。最多只能说是只有孩子们才会重视的困扰。
轻松地解决掉那些困扰后，虽说无论是身高还是在心中的地位我都没办法和威廉这个修道院收留的孤儿中年纪最大的大哥相比。但渐渐地，我开始被修道院的孩子们当成哥哥一样依赖。
被依赖的感觉很轻易地就将我俘获，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在修道院的生活。
“啪！”
海威控制的书本笔直地坠落砸在我的头上，他甚至没有用魔法消除书本落下时发出的声音。
然而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完全中了这一招，下意识地怪叫了一声。
看来我对修道院的生活比想象中的还要满意，居然会如此地沉浸在那边的回忆中以至于忘记现在还在上海威叔叔的魔法课。
“学习的时候走神，这种没效率的蠢事应不应该做还需要我刻在你脑子上吗？”
“海威叔叔你对小孩子的要求太严格了啦。”
这个时候，让我甚至以为自己是产生幻听了的海威冷哼声响起。但是那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也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算了，我们继续上课。”
“哦。”
海威转过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皮革封制的厚书。
书自动地从海威的手里浮起，翻开。书页上的字发着光游走起来，一个个就像动起来的火柴人一样挣扎着从纸上挣脱跳出，在我的眼前聚成一团，变成了一大片光雾。
用魔法实现的立体影像技术，异世界进阶版的PPT教学。
我专注精神于此，感慨一句魔法比之科学在某些方面的优越性后抛开多余的心思，沉浸在海威的授课中。
“在学习之前我们先复习一下，学习某种东西必须得先搞清楚它的本质是什么——我希望提姆你那不算蠢的脑子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魔法的本质就是神明的语言——我可不像海威你一样到了老年痴呆的年纪。”
“没错。”
海威没有在意我的讽刺。他挥了挥手，光雾在我的面前变成了好几个小小的人物模型。
“我们之前也聊过关于神的话题，但那个时候都是给你当成故事一样讲的，今天我们要更加本质、更加基础的讨论这个话题——神的语言能够直接干涉世界，神的权柄能直接影响到现实的法则，这就是人和神最大的差别。并非破坏能力上的差距，强大的凡人或许能一刀劈开海水，但是海神的一句话就能让大海自动分开。这意味着什么？”
直接劈开大海和让大海自己分开。我下意识地用左手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想了一会之后回答道。
“凡人就算再强还是要遵守基本的规律，但是神明大人可以直接控制规律？”
海威面无表情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后却又摇摇头。
“基本上没错。不过神也不能直接改变规律，随意修改现实的法则会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世界的法则是很严谨的，就好像无数互相嵌入的齿轮一样。就算是神也不能改写世界基础的法则，他们能做到的只是限制在一定范围内的奇迹。不过这些都不是今天要学的重点，提姆你听一听就可以了。有兴趣的话——”
海威手一指，二楼的一些书架发出了指示性的蓝光。
“银字区第七列的书架都是相关的知识，你可以自己去查。”
“我明白了。”
“我们继续说魔法的话题。”
海威又一挥手，光人模型变化成了另外的模样。尖尖的长耳朵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哪一个种族。
“神都是非常任性的存在，他们有的只沉浸在自身的爱好之中，对其他的事物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宁愿呆在虚空之中几万年也不会出现在现世干涉世界。另一些神则完全相反，她们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为了能更加方便探索这个世界这些神甚至放弃了自己不朽的身躯，通过和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融合成为新的生命来满足自身好奇心的欲望。”
“她们就是最初的精灵和矮人。”
“即使是血脉传承了这么多年精灵和矮人血中那来自原初神的好奇心也没有改变。矮人乐于探索世界物质的奥秘，每一位矮人都天生拥有分辨物质的能力，世界上最优秀的锻治工匠和炼金师都来自矮人一族。而精灵则一直沉醉于研究‘神的话语为什么能引起现实的改变’这一课题。这群尖耳朵对于自己先祖的前身所拥有的能力感到好奇无比，而她们的研究成果就是最初的魔法。”
画面再变，变成了一个正在咏唱呼唤火焰的精灵。
“魔法的本质就是神的话语，但是凡人的身体和灵魂都无法承受神的力量——大姐头曾经有这么一个有趣的说法，虽然不怎么合适但是却很容易理解。她说‘神就是个水桶，凡人模仿这神的模样把自己打造成一个酒盏，但是却痴心妄想的希望酒盏能够装下一整桶的水’。最初的魔法无疑是威力巨大但无法使用的残次品，那是无限接近真神的奇迹，但是神的奇迹要是这么简单就被凡人掌握的话那不就人人都能成为神明了？”
海威摇了摇头，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最近我从一些细微的特征中感觉有点能领会到他的情绪了。
在谈及神明的时候，海威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屑？
“那些尖耳朵没有放弃，毕竟她们的先祖可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连神躯都能抛弃的怪咖神呐。也有说法说现在精灵所崇拜的自然之神就是上古神没有下界融合物质成为原初精灵、残留在那边世界的另一部分，所以她也是出了名的慵懒不喜变化......稍微有些扯远了。我们继续说回魔法的话题——简化、切割、降低等级。那些精灵法师通过好几代人的研究终于把魔法这项半吊子的技术变成了有实际用途的一项技术。”
说到这里，海威突然停下。
“我说了这么多，提姆你有什么想法？”
“诶？”
我僵在原地。
“我感觉叔叔你讲故事讲的很有意思，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思考当一个无情的听众。”
要是我敢这么说，我觉得莱因明天来接我的时候就不会去找帕赛丽丽医生而是直接抓起铲子给我挖坑了。
为了求生我拼命地把脑海中仅剩不多的回忆拼接在一起，努力让海威听不出我那七上八下非常不安的心态回答道。
“叔叔你刚刚在讲魔法的来源时一直强调精灵们的好奇心和研究精神，说魔法是一门研究神明语言而诞生的技术。所以你的意思是魔法实际上是一种研究世界规律和本质的学科？”
海威盯着我沉默许久，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啊。
汇报完工作后领导一言不发只是叹气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你回答的很好。”
“是，是吗？”
夸奖原来是这么令人安心的话语吗？不怕丢人，我差点就要紧张地晕过去了。
或许是我松懈的表情让叔叔感到了不满，海威一尺子敲在了我脑袋上。
明明被莱因训练这么久了，身体的反应速度也已经远超了前世身为大人的时候，但是不管我怎么躲都总是会被海威叔叔一下打中。我的监护人们，都是怪物呢......
“说的没错，本来也没期望你小子能够回答出来的。但是你所表达出来的分析能力和逻辑思考能力，确实非常适合学习魔法。”
海威点点头。
“实际上这也是我必须要让提姆你记住的一点，如果你想成为魔法师就必须给我记住。”
海威认真的目光透过眼睛对视着我的眼睛。
“魔法师是研究世界本质和奥秘的一类人，是学者，是研究家。你如果只是想要放出几个火球或者是召唤一道闪电攻击敌人的话用一把剑砍下去会造成更好的效果。现在越来越多的魔法学派都认为魔法师的本领是看一个人能使用破坏力有多大的法术，别人我管不了，但是提姆你是我的学生，那我就绝不允许你成为这样胡乱使用魔法的莽夫！做不到的话我就算亲自出手也会废了你的法术造诣。”
“以前，就是我刚刚要求海威你教我魔法的时候，你好像也提过类似的事情。”
海威回忆了一下，皱着眉肯定。
“确实如此，不过那时候说实话我都不觉得你真的能当上一个法师，所以只是随便讲给你听的。但是现在你确实展现出了成为法师——部分的资质，所以我必须得和小家伙你说清楚。”
这个时候我倒是希望你能直白地夸夸我啊。
“......难怪没朋友。”
“嗯？你说什么？”
“我以后学习魔法一定好好努力天天向上！”
这回海威直接喊来了两本词典浮空与我的头上坠落，不敢反驳我老老实实地被砸了两下。
‘听见了就别再问一遍啊，真是狡猾。’
我对海威偷偷龇牙咧嘴，把书从头顶拿下放到桌子上。
海威从我身上收回视线，转身低头重新翻开他书桌上的书本。
只是他声音不算大的话语还是传达了过来。
好像预言，又像是劝诫的话。
“好好学习吧，不然未来你孤身一人的时候就真的什么能够依靠的东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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