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已经厌倦了魔法石加工厂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同样的事情使他感到厌烦。卡普16岁开始就为“埃努劳尔”工作，至今已经是工龄三年的老员工了，但升职的事情仿佛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从未听老板提起过。
每天早晨，卡普去工作的路上，从桥上经过，总能看见桥下一庞然大物喷着紫烟呼啸而过。
朦胧中，卡普回忆起了往事。“哇！是魔法列车！”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望过去，那是自己的孩童时期，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边上站着一位愁眉苦脸的女人，拉着他的手，是母亲。
“这跟我们没关系，”她冷淡地说，“快走，别再耽误时间了。”
母子二人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卡普的记忆深处。
“你说得对，妈妈，”卡普喃喃地说，“这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卡普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慌张地四下张望，确保没人注意到他异常的神态后，又将手插回了大衣口袋里。
初春时节，冰雪消融，吸走大地的热量，空气冰冷而又潮湿。幸亏如此，埃努劳尔魔法石加工厂的热空气不仅没有使员工们难受，甚至让他们享受其中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人靠在一张工作台边，粗糙的脸上是精心打理过的络腮胡；他的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两排牙齿整齐而又洁白，说起话来就像是上流社会的贵绅。
“嘿，听我说，卡普，我做了一个决定。”
“是吗？”卡普刚好完成了第一批工作，于是把推车放在一旁，坐在了另一项工作台上，不以为然地说，“你终于决定去找个女人了，吉斯？”
“呃……这也在计划之内，但是……还有更重要的。”吉斯把手臂圈成环状，就像是抱着什么东西一样。“我存了一笔钱，这么一大笔钱。这个月月底我领到了工资就走人。”
卡普半信半疑地看着吉斯，而吉斯却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魔法会发展得越来越快，卡普！魔力灯进到千家万户只不过用了一年。我在这里呆了几年？二十多年！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在将来，卡普，魔法不再是魔法师的特权，有了那些伟大的发明，谁都可以使用魔法。我要做的，就是买进那些神奇的玩意儿，然后摆在我的店里！相信我卡普，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吉斯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计划，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
“这听起来有点不切实际，但……”卡普耸了耸肩说，“我祝你一切顺利。”
“如果你要加入的话，我随时欢迎。”
“不不，吉斯，我不能这样做。”卡普移开了视线。“也许有些人会喜欢走钢丝的感觉，但我是不会喜欢的。”
吉斯无言了，戴上手套，准备继续他的工作。
“今晚的舞会，你会去的吧？这也许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参加的最后一次舞会。”
卡普虽然不太情愿，但出于人情考虑，只能点头。
“好吧，”卡普说，“就当作提前为你饯行，月底那天我可不想旷工。”
“你这个冷淡的混球。”吉斯笑着骂道。
夜幕中，桑德华街的一幢豪华府邸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一年一度的舞会。
据说这座豪宅的主人富得流油，所以，在这场舞会中，不论你是上流人士或是市井小民，只要穿着体面，都可以到这儿来尽情起舞。因此，也有不少年轻人来这里只为碰碰运气，期待一个艳遇。
大厅中，乐团摆着职业的愉悦表情尽情演奏。钢琴手指尖似乎与琴键融为了一体，单是滑过去就涌出一串动听的音符；小号手与大号手跟着节奏吹号，脸从不见红，可以看出他们底气十足。这毫无疑问是最专业的乐团，来参加舞会的客人们就在这欢快的乐曲下起舞，在大厅中摇摆、转动。
大厅一角，却站着两个孤身的男人。
“这是个翻身的好机会，卡普。”吉斯说着，把一口红酒送入口中。“你不是说我该找个女人了吗？事实上，我正有这种想法。”
“你疯了吗？”卡普惊愕地说，“这里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都不是独身前来的，你难道指望她们会背叛自己的丈夫吗？”
吉斯回过头看着卡普，脸上的表情就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卡普，”他笑着说，“谁跟你说我的目标是那些老女人了？”他对卡普举了举酒杯，朝着一群年轻女子走了过去。
“你好，美丽的小姐，”吉斯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对其中一个说道，“我注意到了你非凡的气质，老实说，我被打动了。我想，像你这样美丽的人，跳舞也一定很棒，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共舞一曲吗？”
“噢，当然。你的言行告诉我你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我很乐意同你跳一支舞。”
同女伴们打过招呼之后，女子同吉斯走向了大厅，吉斯还回头朝卡普眨了一下眼睛。卡普不由得目瞪口呆，吉斯在五分钟之内找到了一个舞伴这件事令他吃了一惊，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吉斯意外的是个跳舞好手。
“两个大惊喜。”卡普喃喃说道，将一口酒吞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去洗一把脸了。
水龙头哗哗地流出水，卡普用手捧了一些打在脸上，冰凉的感觉使他感觉舒服了不少。他拿起免费提供的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抬起头来，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金发青年。
“多么平凡的一个人……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卡普又擦了擦脸，随后将毛巾丢入旁边的垃圾桶中。
“劳驾。”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卡普一跳，卡普看过去，旁边的洗手池处站着一个人，看上去刚上完厕所出来，貌似没有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卡普因此松了一口气。“能递给我一块毛巾吗？”那人说着，指了指他那边的篮子，示意毛巾已经用光了。于是卡普帮了他的忙。
“谢谢，”那人说，“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他把毛巾浸在水中，拿出来拧干后按到了脸上，卡普通过镜子看到了他的样子：脸上布满皱纹，头发黑白交错，双眼布满血丝，穿着一套老旧的黑礼服，一副惨淡的样子。
“咕……这个世上有太多坏人，”那人继续说，“他们看不得我好，想方设法地陷害我。好人先生，我告诉你，我这回来这儿是要给他们点教训看看的，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人。咕！”
“我觉得……”卡普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我建议你休息一下……”
“不不，我不能休息，机会只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咕……我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尽管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但我感觉今晚比任何一晚都要清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噢，那就没办法了。请去吧，好人先生，祝你好运。”那人用古怪的语气说着，目送卡普离开了洗手间。
卡普逃也似的回到了大厅，他的直觉告诉他：刚才那人很危险。他突然感到十分疲倦，恨不得马上回家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卡普手中的酒杯有节奏的摇晃着，红色的液体透出一副梦幻般的景象，恍惚之中，他感到自己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里，这里发生的一切和自己全无关系，自己只不过是在看一出拙劣的戏剧而已。
“这位先生，打扰一下。”
“谢谢，我不需要续杯。”
“我才不是佣人！”
卡普吃惊地转过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位少女，身着黑色礼服，面带怒色地看着自己，可不一会儿少女又挂上了笑容。
“先生，我可以邀您跳一支舞吗？”
“哎？我？”卡普左顾右看，确认自己没有误会。少女则是轻轻点了点头。
“为、为什么找我呢？我、我又不是……”
“因为还没有舞伴的男士只有你一个了呀！”
“什么？”卡普环顾四周，发现少女所说的确属实，大家都成双成对地起舞，自己孤身站在这里实在是太显眼了。
“请别客气了！”少女一把拉过卡普的手臂，将他几乎是拖着的带入了人群中。
卡普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搂着少女的腰——这是他从书上学到的跳舞的技巧。少女的手小巧而又光滑，腰肢细而柔软，稍显稚嫩的秀丽的脸庞近在眼前，在束起来的黑色长发衬托下就像画一般动人。这令卡普感到心跳加速。他能做到的只剩下小心翼翼地迈着步伐，以避免踩到对方的脚。
“抱、抱歉，我不太会……”
“没关系，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的吧？”
“什么？”
“没、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的。”
少女挤出笑容对卡普说道，但眼睛却望着别处，她的视线中，一个男人东张西望的，正慢慢地朝这边靠近。
“请抱紧我！”
少女一下扑到了卡普怀里，弄了卡普一个措手不及。
“这！这是怎么了？”
“请别说话！”少女把脸埋进了卡普的胸口。“请保持这样跳舞吧！一下子就好。”
“可是我们才刚见面……”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卡普的肩膀上。
“这不是好人先生嘛？”卡普一看，原来是厕所里的怪人，他眼眶深陷，面带奇怪的笑容，令卡普感到脊背发凉。
怪人侧头看了看卡普怀里的少女，说：“你认识这位女士吗？”
卡普想了想，点点头说：“算是吧。”卡普注意到少女握着自己右手的那只手上出了汗。
“我在想这位女士可能是我的一个熟人，能不能劳驾您让我看一看她的脸？”
“这个……”卡普感到少女搂着自己腰的手加大了力道，于是摇了摇头说：“她比较怕生，所以我想她应该不是您的熟人吧？”
怪人听后，脸色突然变得通红起来。
“咕……咕咕咕……原来如此，你也是他们那边的吗？好人先生……不，你现在是坏人先生了！咕咕！”
怪人突然一挥手，卡普还没反应过来，就像弹簧一样嗖地飞了出去，直直撞到了墙壁上，痛得直咬牙。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朝卡普围了过去。
“咕……嘿嘿。终于找到你了，魔女朵拉！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你、还有那帮老家伙对我做了什么！咕、呼呼……”
名叫朵拉的少女定定地看着怪人，眼神中没有露出一丝恐惧。
“马拉·乌荷斯，你做的那些事情已经暴露了的吧？很明显你已经没有呆在这个城市的资格，只是将你驱逐出魔法协会已经是相当仁慈的举动了。”
“你居然敢这么说……咕咕！我要……我要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乌荷斯倏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朵拉，一束亮红色的电光呼啸而出。事发突然，朵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眼看着魔法就要打在朵拉身上，忽然从旁边跳出一个人，把朵拉扑倒在了地上。
电光没有击中朵拉，却击中了朵拉身后的一位贵妇，一团烟雾过后，贵妇消失不见了，地上却多了一只胖鹦鹉。场面马上骚动起来，人们尖叫着四处乱跑寻找出口，卡普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拉过朵拉的手钻进了人群中。
“咕！可恶的小老鼠！”乌荷斯在人群中寻找目标，并把挡路的家伙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斑马、长颈鹿、火鸡……舞会大厅几乎变成了马戏团。
卡普拉着朵拉，跟在人群后面朝大门方向跑去。
“那边不行，走这边！”
朵拉一把拉住了卡普，跑向了相反的方向。她感到礼服碍事，打了个响指，于是礼服就变成了黑色斗篷。“差点忘了这个。”朵拉伸出食指在头上点了点，盘起的长发散落下来，一顶女巫帽出现在了头上。
“你是魔女？”卡普惊讶地问道。
“没错，货真价实的吧？”
“魔女也有你这么年轻的吗？”
“不知道，也许没有的吧？因为……”朵拉回过头来调皮地一笑。“我可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哦。”
“啊啊，刚才完全被你骗到了，魔女都这么喜欢骗人的吗？”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卡普简直想要找一个洞钻进去。
“刚才？噢，抱歉啦，你也看到了的吧？这是形势所逼，没办法的吧？”
卡普哭笑不得，之前令自己差点心动的少女居然是一个有着奇怪口癖的魔女。回想起乌荷斯那个怪人，卡普纳闷道：难道搞魔法的说话都这么奇怪吗？
朵拉带着卡普跑进了一个房间里，反手锁上了门。
“喂喂！这可不是出口啊！”
“笨蛋啊？跑出去的话更容易被发现的吧？在这里躲起来，等他走了再出去不是更安全一点吗？”
“可是……要躲多久啊？”厨房里的腥味让卡普很不舒服，这和加工厂的机油味完全是两种概念的味道。
“乌荷斯那家伙，还牵连到了无辜的人，这回他铁定要被驱逐出这个城市了的吧？不仅如此，不管到哪里也不会有魔法协会欢迎他了的吧？”
卡普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不禁感到奇怪：为什么叫做乌荷斯的人会跟这样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呢？于是问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疯狂到这个地步？”
朵拉盯着厨房大门，仿佛乌荷斯正站在那里似的，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说道：“他是一个职业魔法师。因为一家马戏团的客流量日渐减少，所以花了重金委托他使用魔法弄来一些稀奇的动物……”
“所以他就对人使用了刚才那种魔法？”
“嗯。本来这件委托本身就是个笑话的吧？魔法师再厉害也不能凭空创造出生物的吧？但是乌荷斯又贪图那一笔钱财，于是就自作聪明地创造出这种奇怪的魔法，妄想用这种东西来完成市长的委托！”
“这么说来……你发现了这一切，然后举报了他？”
“嗯，是这样的没错。按理来说这样的魔法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吧？但偏偏他的魔法没有学到家，人变成了动物，被关到笼子里后居然说话了，谁都会觉得蹊跷的吧？巧的是，我当时正在等待马戏团的第一场演出，注意到了后台的异样，才没有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
卡普不由得感到吃惊，这些决策实在不像是朵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够做出来的。
“不过，真没想到啊，魔女居然也会去马戏团……”
“真失礼啊，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就算是魔女也可以有自己爱好的吧？”朵拉生气地鼓起脸颊说道。
卡普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感到站得有些累，于是靠到了窗边。看着窗外撤离的人群还有……兽群，不由得也生气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好好的一场舞会就这样成了一场闹剧……”卡普想起了吉斯，他有没有安全的逃走呢？难道也被变成动物了？这对他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场舞会来说，实在是糟糕透顶了。
正当卡普和朵拉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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