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雾都。
被蒸汽所包围的庞然大物。
隶属于山城联合国的一座都市。
三面环山，一面临海。
海的对面，就是那个自五百年前，十字军之战后长盛不衰的岚峰帝国。
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创造出了和卡洛斯星其他国家完全不同的文明。
雾都的天空永远被超高温蒸汽覆盖，就算是顺着风飘洋过海的孢子都无法穿过这层屏障。
只有少数的虫子可以进入这片区域，却无法对雾都造成致命的打击。
城市的每一块地板，每一根管道，都是用钢铁铺成。
钢铁的森林被蒸汽苍穹所降下的露水染湿，不断的氧化。
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快速的腐坏一般。
蒸汽机运动产生的轰鸣。
不断的提醒着达洛尔身处何处。
自从三年前，腐海暴动后，达洛尔就以难民的身份，暂居于雾都——这座吃人的城市。
“四等民，你今天的任务是给这台机器除锈。”
站在达洛尔面前的，是一位肥胖的中年男子。
他指着一台锈迹斑斑的机器，说到。
满面油光，梳着一个大背头。
嘴里叼了根大烟。
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好。”
达洛尔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他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
“四等民，你什么语气。”
胖子说罢，便抡起袖子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仿佛消了气一般。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中午之前干完，这样你还来得及帮我擦鞋。”
【要忍住。】
达洛尔捂着自己的脸。
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
“是。”
胖子似乎把达洛尔的小动作全部看在了眼力，不屑的看了他一眼，离开了工厂。
“达洛尔，你做的很好。”
一位已经穿上厚重工作服的大叔抱着他的头套，倚在了门边。
“比你刚来这里时要好得多。”
“是埃雷大叔吗？”
达洛尔松了口气。
“我只是屈服于现实而已。”
【这是软弱的表现，饥饿、疲倦、痛苦正在不断的摧毁我的精神。】
“诶，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四等民本来就该被这样对待。”
达洛尔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
“哼，什么四等民，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众生平等。”
埃雷大叔一副慌张的样子，四处张望着。
“可别这么说，被别人举报是要被逐出雾都的。”
【比起这里，我更愿意去腐海。只是...】
“要不是我妈，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达洛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穿好防护服。
坐在了那台比他更高的巨大机械面前，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十七岁。
按照雾都的传统，这已经是一个足以支撑起一个家的年纪。
“我们艾凯洛亚人，从来不惧怕战斗。”
达洛尔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就算是在这充满油污的工厂里，都无法掩饰其光芒。
金色的瞳孔似乎被生活蒙上了一层尘埃，但能隐约看到，其下属于太阳的光辉。
艾凯洛亚，在腐海还未如此扩张时，那里是就大片的冰原，寒冷与贫瘠铸造了一个最坚韧不拔，热情好战的种族。
达洛尔摇摇头，把杂念抛在一边。
手里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大叔，你是那里人？”
埃雷大叔戴好了他的头盔，坐在了达洛尔的隔壁。
“我？我就是雾都本地人。”
【也就是说他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四等民？】
“你就没有想过要反抗吗？”
他笑了笑。
“有什么好反抗的呢？我在这里有食物吃，不会饿死，我的老婆，未成年的孩子，也不用担心我那天死在了外面。我还能要求什么呢？”
“你难道就不渴望自由吗？”
达洛尔不可置信的瞟了他一眼。
手里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
“就算自由了，我又能干什么呢？我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了，妻子，孩子才是我最重要的宝物。想要寻找的东西，早就呈现在我的眼前。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去海的对面看一看传说中魔法的国度。被四柱神撑起，天空上漂浮着卡拉度学院，河水从地面逆流到岛上，那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他顿了顿，眼中似乎流出了无尽的向往。
“不过这只是儿时的幻想。”
达洛尔看向了埃雷大叔的眼睛。
“但你不一样，孩子，你还在寻找你的归宿，上一代的羁绊总有断裂的一天，我们能做的只是把希望不断传递而已。”
达洛尔沉默了。
【就像一千五百年前，我们的先祖一样。在那个没有魔法，没有蒸汽的时代，抵抗虫群与腐海数百年。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痛苦的人们，在最后或许也把希望传递给了下一代。】
【于是魔法与蒸汽诞生了。】
达洛尔的手稍稍一顿，锋利的锉刀磨破了工作服。
擦破了手指上的皮。
他吸吮着手指上渗出来的鲜血。
【奇迹或许会发生。】
就如同这三年来任何一天一样。
达洛尔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在肮脏的小道上。
这条小巷子达洛尔已经走了四年。
蒸汽管道的位置。
完全生锈的地面。
一声尖叫吸引了达洛尔注意。
丢下手里的包，快步冲向了尖叫声的来源。
拐过一个转角。
玻璃被撞破的声音。
一道灰色的身影从天空跌落。
达洛尔三步并成两步，抱住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有着乌黑长发的女孩。
不过十六七岁。
就像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样。
她的面容精致，但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她的额头一直连到嘴唇。
鲜血从伤口顺着流到了她的下巴。
“她跳下去了！快去追！”
头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声吼道。
达洛尔后退一步。
【敢在雾都里这样行动的，除了那些骑士老爷，不可能有别人。】
达洛尔抱着她，转过身，一个翻身，躲在了垃圾桶里。
这附近都是民居。
有专门的“四等民”来收拾这里的生活垃圾。
但在那往往半个月才进行一次。
垃圾桶里充满了各种东西发出的腐臭味。
老鼠的尸体。
吃剩的鱼骨头。
发霉的面包。
达洛尔紧紧的把她的伤口护在胸口。
医生是不会治疗四等民的。
万一伤口感染就等于判了死刑。
外面渐渐变嘈杂了起来。
“队长，没有找到实验体。”
“我亲眼看到她从二层跌落。就算是有准备，以她的体质，也不可能平安落地，况且她还受了重伤。”
【她当然不可能跑掉，反而就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不过高贵的骑士老爷，绝对不会做翻垃圾桶这种下贱的事情吧？】
达洛尔咧咧嘴，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
被称为队长的人声音低沉，似乎蕴含着一口怒气。
“但。”
说话的人咽了口唾沫。
“但，队长，这附近确实一个人都没有，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收留了她。那些四等民就像生活在排水道里的老鼠，最擅长躲藏与隐蔽。要不我们，挨个搜查他们？”
队长沉默了一会。
“不行，这件事不能闹大，有太多的人等着我们露出把柄了。”
“那怎么办？”
“暗中搜查，有蒸汽苍穹阻碍，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自然也出不去。”
队长说完，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达洛尔静静的等待了十分钟。
确定了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之后。
他顶开了垃圾桶的盖子。
流出一条小缝打量着外面。
【他们的主力应该已经走了，就是害怕他万一留下了一个暗哨，监视这里，鲁莽行事被发现了，就玩完了。】
达洛尔仔细的打量着周围。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周围应该没人。】
达洛尔背起那位少女，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家。
还不忘顺手拿上了自己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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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你回来了。”
这是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小房间。
达洛尔的母亲正在缝补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
“嘘！小声点。”
四等民的住房普遍没有隔音效果。
害怕隔墙有耳——就算是奴隶，也要有住的地方，否则怎么干活呢？——整个雾都实行举报制，一切发布反对雾都的言论只要被举报并证实，就会被直接驱逐。
达洛尔放下背后的女孩。
找到床边的毛巾，打开了热水。
【幸亏雾都不缺热水，也只有这一点比艾凯洛亚强。】
用力把毛巾拧干，轻轻的擦拭掉了她脸上的鲜血。
达洛尔冲床下拿出一个小铁盒。
打开。
里面放了几根药草。
这些是三年前进入雾都之前收集的。
达洛尔抱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的态度，一直用到了现在。
但现在也不是犹豫的时候。
一咬牙。
达洛尔把药草含在嘴里。
慢慢的咀嚼着。
过了会，达洛尔吐出嘴里被嚼烂的药草慢慢的涂抹在了她的伤口上。
“达尔长大了。”
母亲的样子有些痴痴的。
达洛尔叹了口气。
他是第九个孩子。
【她这样活着，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呢？】
每年冬天。
达洛尔看着母亲在床上痛苦的颤抖时，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她的脑袋也有些不正常。
据说是从前被虫子袭击后落下的病根。
“我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干活了。你的眼睛不是已经看不清楚了吗？”
她不知道看着那里，笑道。
“知道了。”
“每次都说知道了，每天回家都看得见你在那里补衣服。”
达洛尔看着母亲手上的伤口。
呼吸不由得难受了起来。
“没事，习惯就好了。”
就在母子两说话时。
那位少女也已经醒了过来。
“这里是那里。”
她的声音很清冷。
也很镇定。
完全没有达洛尔所预料的慌乱。
毫无顾忌说着话，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伤口。
这时达洛尔才发现。
这位少女浑身淤青，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色长衫和长裤。
就连四等民都不会穿这种衣服。
“你别说话，我不想听。”
达洛尔回了她一句。
走上前，从包里拿出了两个黑面包。
一个递给了他的母亲，另一个掰成两半。
“给，没别的吃的了。爱吃不吃。”
她没有说话，拿起面包就准备一口咬下去。
“喂喂喂，黑面包用牙咬，你是老鼠吗？”
达洛尔叫住了她。
“你看我。”
他找了个杯子，打开了热水管道的阀门。
把黑面包泡在水里。
“想这样吃，懂不懂。”
少女点点头。
接过达洛尔手里的杯子。
把那半片面包放在热水里。
“这是开水，小心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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