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停啊…又是调停啊…”披着黑色斗篷的骑士垂下头来,同样漆黑健硕的战马驮着他慢悠悠的跟着队伍,其行进有条不紊,宛如绵延的黑色河流。旁边的骑士侧过头来,笑道:“要不要来打个赌啊?兰德。”“容在下婉拒。”嘟囔的骑士直起身子,“我知道你想赌什么,在这边调停完成之前,要塞那边肯定又打起来了,然后那边的民众代表肯定又会说:‘教会的大人们啊,请一定要帮帮我们啊,调停…调停…’没完没了,我已经厌倦这个字眼了。为什么我没有分到德梅斯总长的师团去?这些下等贵族装腔作势的模样可真烦人,现在我觉得南边山里的巨魔都比他们和蔼可亲。”“你这可是大问题了,兰德,还是说你们家乡话里‘巨魔’和‘魅魔’发音是一样的?”兰德闻言,嘿嘿的笑出了声,正要反驳,旁边的骑士使了个眼色,示意后面有人过来了。兰德连忙装出安分乖巧的样子。
从两人身后过来的是一位相当年轻的女骑士,柔顺的金发编成长辫,样貌精致,丝毫不逊于任何贵族的闺中小姐,神色温和,但蓝色眸子里隐隐散发着避世的凉意,尽管披着同样宽大的黑色斗篷,却仍显得凹凸有致,她在马背上挺直了身子,端丽而勇武,如同神话故事中的女武神一般。
女骑士纵马慢慢赶上两人,随即侧过头来:“跑来跑去调停确实很无聊呢,来聊聊天吧,兰德阁下,西姆阁下。”“不胜惶恐…洛莉丝副长。”“洛莉丝就好。”女骑士扬起嘴角,两位骑士不由得心中一荡。“是…洛莉丝大人,我们刚刚在说道狼堡要塞那边的事情。”“克里斯汀家吗?”洛莉丝神色有些凝重起来,“正是,‘白骑士’那件事后,克里斯汀家没落得不成样子,南国这次怕是铁了心要把这‘不落要塞’拿下了。”兰德应答了两句,趁着洛莉丝沉思的当口,忙向西姆使眼色。
“是了是了,狼堡要塞现在没有帝国的正规军屯守,如果南国行动迅速一点的话,凭克里斯汀家一门怕是守不住狼堡的。”洛莉丝摇了摇头:“帝国不可能会把狼堡这样脱手,就算再怎么排挤克里斯汀家,也不至于让南国得手。”“这是自然,所以说我和西姆都觉得帝国铁定早有准备,在南国吃大亏之前…”“了解了,兰德阁下和西姆阁下真的很厉害呢。”洛莉丝赞许的笑道。“哪里哪里…浅见而已,浅见而已。”两人有些飘飘然的附和道。“这次调停还请多多关照,调令的话我做不了主呢,不过如果两位偶尔想要参加讨伐的话,就由我去和德梅斯总长交涉好了。”洛莉丝微微颔首致意,两名骑士连忙低下头来。“万分感谢。”
“好险…”兰德瞟了一眼洛莉丝离开的背影,小声道。“年纪轻轻就担任副长,光靠武力肯定是不够的,不过好在洛莉丝大人不刁难人来着,这次调停之后应该有机会去活动下筋骨了。”西姆摩挲着下巴,不置可否。
突然,一阵异样的波动扩散开来,战马纷纷不安的扭动起来,众骑士呵斥着坐骑,将视线投向最前方的队列。随即,在视线尽头传来的男人的咆哮声:“所有人散开!是龙!”话音未落,一道赤红的烈焰猛的从视野尽头涌出,横亘天际。众骑士最初的惊诧一过,立刻行动起来,将队形展开。
尽管龙的确是强悍的生物,但作为教会精英的“不净之骑”,不可能被区区一只龙威慑,散开只是为了降低意外伤亡的几率,前方的领队会迅速聚集将龙控制住,其余骑士只要占据制高点进行力所能及的支援就好——活动筋骨的机会。不净之骑本就已经接近森林边缘,此刻展开阵型,便以森林边缘为基线构成了包围网。
洛莉丝跟随其他领队冲出了森林边缘,不净之骑领队穿戴的斗篷铠甲均具有极高的耐火性,出阵前队伍中的魔法使用者便已经对领队们施加了抗性强化。如此一来普通龙类的火焰根本奈何不得众人,视野尽头是横亘的巨大黑色山脉,那只龙就潜伏在山脉的阴影里,洛莉丝遂纵马狂奔,同时开始咏唱。
“魔力共鸣”“元素亲和强化”“雷电元素强化”“雷电连锁·极”“体能提升”“鹰眼”,魔力在体内奔流,牵引起周围的元素,散发出不可见的涟漪,元素随着咏唱有条不紊的聚集,洛莉丝手中长枪灌注了庞大魔力之后发出璀璨的银色光芒,细密的雷电在其上溅射出可怖的噼啪声,雷电魔法对龙类有相当的克制作用,再加上炼金武器——“极光”本身的穿刺加成与轨迹校正附魔,这一击将毫无疑问的把那畏首畏尾的爬行动物之首级彻底贯穿。
“猎龙雷枪!”绚丽的白虹猛的窜出,其上的雷电凝练到了极致,在空中划过笔直弧线的同时激起刺耳的炸裂声,向那龙类潜伏之处追星赶月般飞去,随即将那一片阴影微微照亮,下一秒,白光湮灭了。
洛莉丝恐惧的睁大了眼睛,其他领队骑士甚至停下了咏唱,那阴影被照亮的一瞬间,他们目睹到了超然的某物,那一团山脉——众人以为的山脉,在蠕动,由于光元素的扰动,所有人都将其误认为是巨大山脉的阴影,实际上此处森林边缘衔接的是应该广袤的平原——那是体型庞大如山脉的生物。
成群的龙类从“山脉”的阴影里振翅飞出,那横亘天际的烈焰不知出自哪一只的口中,而“山脉”缓缓的挪动着,在目瞪口呆的不净之骑注视下,于阴影之后发出了咆哮。
其声音盖过世间所有炸雷的威势,猛的在天际爆炸开来,云团骤然被推挤到天际的尽头,浓密的元素洪流拔地而起,将一切藏在阴影中。
离日落还有整整4个小时,天黑了。
狂暴炽烈的气流从天际激荡而下,黑暗中传来了无数声嘶力竭的惨叫,但片刻便被湮灭,群龙在黑暗中哀嚎,随即亦归于沉寂,但是元素一刻不停的膨胀开来,似乎也要逃离那黑暗中的某物,席卷着无数渣滓与残骸,如同灭世的洪水一般,将所到之处的一切尽数吞没。
一月前
内海西岸 紫阳花堡垒
“开始记录。”女声顿了一顿,接下来的词句她已经演练过很多遍:“日常巡视模拟,坐标NA-63.7——NA63.75,待命中。”羽毛笔自行在纸张上刮出沙沙的声响,“开始巡视。”沙哑的男声,可以清晰的听出其主人前日饮酒达旦的伟绩,“收到,开始巡视!”女声重复了一遍。停滞仅片刻,随即,空气似乎漾动了起来,奇妙的嗡鸣在脑中回荡,熟悉无比的字符在脑海里一一涌现,魔力往一侧的眼部汇集,随后,眼睛微微灼热起来,不可视的链接已经建立,现在这只眼睛正从千米的高空俯视着无垠的内海。
此前尚在盘旋的白色海雕猛的振翅向前,数秒之后,那声嘹亮的雕鸣才传至露台,“链接正常,视野正常,同步完成。”周围传来了赞许的声音。
已经是熟悉的景色,但时至今日,依然令人心旷神怡,浅蓝的内海海面正泛起微光,波纹扬起,勾勒出复杂的轨迹,得益于之前连绵的暴雨,此刻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凭借目力似乎快要触及这片蔚蓝的尽头,但尽头处是新的蔚蓝,苍穹如盖,一时竟辨不清边界,尽管传达的只是视觉,但仿佛能感到那迎面扑来的流风将躯体轻轻托起,直到天与海的尽头,海雕再次振翅,视野随着高度上升再次扩大,边界终于模糊了起来。
模拟的次数究竟有多少,已经记不太清,但记录用的纸张摞起来却实实在在有半人高了。在那一排排的记录项目最后,书记会小心翼翼的敲上一个“无异常”。这样日常的巡视就完成了,尽管在地图上只是很短的一段路,但这就实实在在的作出了贡献,自己今后还会重复很多次,所以不必急于窥尽所有风景,“无异常”便好。
巡视的时间应该一如往常,只要再有片刻,就能看见巡视的终点——一座古典优雅的大理石建筑,教会的内海神殿,供奉的是内海的女海神。典故里记载这位女海神有着银色长发,喜欢在月圆之夜浮出海面,倚在神殿的大理石柱上弹奏竖琴,但现在想来应该是人鱼族的外貌与习惯吧。
海雕再度振翅,巡视仍在继续,那终点的建筑还没有从海平线出现。
片刻之后,一旁传来了质疑的声音:“安妮卿?你偏离巡视路线了。”“唉?”少女显然没预料到会出这种纰漏,内海海面缺少参照物,但是巡视路线是直线,且就算因为天气情况导致产生偏差,链接也会立即反馈修正。“正在同步当前坐标——完成。”书记仔细对照了地图,“安妮卿,你已经穿过设定的终点了,坐标为NA63.7523x。”
海雕开始盘旋,安妮急的冒出了冷汗,“可是,终点是在…内海神殿…”“你飞过了已经。”冷静,冷静,安妮深吸一口气,问题出在哪里?飞过目标点,缺少参照物,视野良好,方向正确,不可能会漏看如此规模的建筑群。
“内海…内海神殿?”一种可能陡然从脑中闪过,安妮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安妮?”
“内海神殿不见了…”
周围顿时嘈杂起来,在列的都是教会的精英,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即使是安妮这种新手,也知道以谎言搪塞是不可能的,书记看了看正眉头紧锁的安妮,又侧过头瞄了一眼同僚。
“正在同步当前坐标——完成,当前坐标为NA63.75。”安妮扶着自己的左侧太阳穴,发动了魔法,“视野共享。”
众人眼前出现的无疑是毫无特征的海面,再次校对了坐标之后,一股微凉的寒意扩散开来,“内海神殿…不见了…”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点!这么大个神殿不会凭空消失,多半是展开了结界,兰德卿立即联系教廷,安妮卿命令‘眼’待命。”男子站起身,魁梧得如巨熊的身躯伸展开来,“别因为这点小事就自乱阵脚啊新人们。”前冒险者“熊王”——如今的紫阳花堡垒不净之骑副长巴特勒,双手交叉挺起胸膛,凝视着面前一望无垠的海面。
内海南岸 圣女互济会南部分会
“杰西嘉修女?”掌管厨房的嬷嬷盯着探头进来的年轻修女,“你在探头探脑的做什么,已经吃过晚饭了吧。”“晚上好啊,汉娜嬷嬷,救赎与面包您同在。”年轻修女“嘿嘿”笑着,钻进了厨房,“这次不是来偷吃的,前几天送到这里治疗的那个孩子醒了,我来拿点吃的给他。”“‘他’?吾主保佑,被冲到岸那个?那不是个女孩子吗?这么长的头发…”“是呀还这么漂亮可爱,真可惜是男孩子哦,发现他是男孩子的莉斯医官比我还失望哦。”杰西嘉挑拣起了剩下的面包,“粥已经凉了,汉娜嬷嬷。”“别在锅里乱搅,这里有热的。”汉娜嬷嬷从身后的一口小铜锅里盛出了热粥。“说起来,那孩子没有大碍吧?”“姑且是醒了,没有缺胳膊少腿。”杰西嘉装了满满一盘面包,“只是还不怎么说话。”
“你好,我拿吃的来了。”杰西嘉敲响了门,但里面没有传来回应——意料之中,随即推开了门。
那孩子坐在床上,正一言不发的凝视着窗外,月白色的长发垂下并铺散开来,被夕阳映得发出微微的光芒,精致得如人偶一般的容貌,肤色过于白皙甚至有些异常,澄澈如湖水般的眸子里映现着黄昏的微光,显得疲倦不堪,稍微走进一点甚至可以听见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像极了传说故事里落难的王国公主。
杰西嘉的心跳莫名的有些加速,这些天她和别的修女们揣测了很多次这孩子的身份,最为合理的猜测应该是在内海观光的贵族,不幸被前几日异常的暴风雨波及了——微乎其微的可能,但修女们再也想不出别的合理可能了,但是据发现他的互济会姐妹说这孩子是赤身**的被冲到岸边的,修女们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只好压抑着疑惑,希望由他自己解释。
“我把吃的拿来了…”杰西嘉把餐盘放在了床头的矮桌上,男孩转过头,微微颔首,“谢谢。”声音很轻,显得有些虚弱。杰西嘉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嚼着面包,忙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水放到他手边,男孩停下了进食,那碗水倒映着他的容貌,他微微侧过头,露出了有些黯淡的笑容,“怎么了?噎着了吗?”
男孩摇了摇头,将盛水的碗托到唇边,一饮而尽。
此后这样的日常重复了几天,男孩的气色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沉默寡言,修女们向他打听过名字和来历,他只回应了后一个问题:暴风雨。
照顾病患是轮班制的,杰西嘉再次进入男孩房间时,他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发呆。杰西嘉微笑道:“身体无恙了吗?”点头,“那要走了吗?”点头,“先吃点东西,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找分会长吧。”男孩愣了愣,似乎在考虑是摇头还是点头,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置可否,随即缩到了椅子里,月白的长发几乎快将整个人包裹住了。
“…”杰西嘉想说点什么,但气氛沉重得令人难以开口,是悲伤,可以感觉得到,这孩子,是在那诡异的暴风雨里失去了亲人吗?冷漠得像是要告别世界万物一般的神情,如果是的话,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还是保持沉默吧?杰西嘉放下食物,心里却不安起来,她瞟了一眼男孩,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开了口:“请好好吃饭,休息,那个…”杰西嘉突然卡住了,她终于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
“伊丽莎白。”
“唉?”意料之外?果然是莉斯医官弄错了性别吧?
“久违的表情…”男孩没有抬起头,但不知为何清楚的断言了杰西嘉的神情,“是…母亲给我的名字呢。”
“所以,好奇心能否到此为止,我已经…厌倦说谎了。”伊丽莎白如是说道。
“抱…抱歉…”杰西嘉产生了莫名的负罪感。
“晚安,杰西嘉修女。”
“晚安…”感受到男孩的异样情绪,杰西嘉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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