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家,现在都几点了?”
夏母一见到夏雪,脸面立刻挂上了不悦的神情,而这个表情,让夏雪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脖子。不过,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夏雪把那份即将溢出的恐惧往心底沉了沉,努力抬头对上那双凌厉的眼睛:“妈……那、那个,我今天给你做了一桌菜,等你回来吃……”
夏母又急急说道:“不用特意做给我吃,妈妈平时都是吃完才回来的,你等嫁人以后好好做菜就行。啊,说到这里,你和王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原本不是好好的么?”
夏雪一听,心里不禁苦笑一番,但到了脸上,心中的苦涩顿时化作甜甜的微笑:“妈,是我误会人家了,我们又和好了。”
得知两人和好,夏母内心的担忧立刻就烟消云散了:“呼,那就好,这下就不用为你找对象的事情发愁了。像你这个样子的,能有人要也挺难的,能顺着人家就顺着人家吧。”
“嗯。”夏雪应道。随后,她转过身,朝着餐厅的方向迈出了步子。然而夏雪还没走过几步,夏母就猛地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出声阻拦道:“……等等。雪雪,你现在再不去学校就回不去了!你还是赶紧走吧,把我带回来的这点东西带在路上吃……”
夏母说着,把一个装有吃食的袋子交给夏雪。夏雪稍微打开一瞅,那大袋里还窝有两个袋子,其中一个装着卤肉和卤菜,另一个装有烧饼。夏雪忍不住问道。
“妈,你这是去哪买的?”
“公司门口附近新开的超市里……哎现在说这个干嘛,赶紧去学校。”夏母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推夏雪出了门。待到夏雪再想要和母亲说话时,那道厚重的铁门就已经合上。它将两人分隔在了门的两侧。
在夏母回来之前,夏雪曾设想过很多母亲可能会有的反应:也许她会为自己穿着于身的红裙感到诧异,也许她会为自己亲手下厨的成果感到欣慰,也许她会为许久未见的卤肉感到愉悦……但,这些想法在她面见到母亲的那一刹那,便已经注定了灰飞烟灭的结局。
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结局。
居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再次产生不应该有的期待。我,还真是愚蠢呢……
看着竖起来的长门,夏雪自嘲地笑了笑。在这之后,一个少年的身影又闯入了夏雪的脑海里,她不禁忆起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想起自己即将死亡的预言,心里总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时间过的真的好快啊……
夏雪暗自感叹。与神秘少年的相见,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
呼啸的寒风刺过脸庞,那痛感似乎还留于脸上。内心充斥着绝望和痛苦的她,被一个陌生人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我以我的人格做担保。”
“在随后的三天时间内,我绝对不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少年沉稳的嗓音悬于耳畔。虽然他说过自己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但他到底想做什么,她无从得知。
不过,他的所做所为,却间接带给了她改变的契机。
她开始从不起眼的角落走向引人注目的中心,开始直面那些她一直怯于面对的问题。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做了很多一直想做,却又总是逃开的事情:主动向老师提问,朝舍友询问真相,走进最繁华的闹市,尝试着买不一样的东西……这一切的一切,放在以前她都是不敢想的。但,现在的她不仅做了,而且还带出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改变。
一直处于透明状态的她,也迎来了被周围人关注到的那天;一直被沉暗色调包裹的她,也终于有了亮丽光鲜的着装;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当时痛不欲生的自杀行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逃避行为罢了。
只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自己就把过去和他相处的一切否定掉。
这是多么愚蠢的做法啊。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自作主张地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了他们身上,还因此在心里暗暗怨恨。
不过,幸好所有的误会都已经起解开了。这样的话,也算是不留遗憾了吧……
不、不对……
我……不想这样……
这个想法忽地从夏雪的脑海里窜出头来,悄无声息。她感到一丝诧异,自己怎么能有更多的想法呢?
然而这个想法丝毫没有减退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就好像是锅里烧开的水,一开始只冒有三两平缓的小泡,不出两分钟,小泡便增殖了一片,它们都以欢脱的姿态在锅里蹦跳着。
她还想去做一些事情。
她想多与老师探讨,勉力提升学业水平;她想多交一些朋友,尽力同周围打成一片;她想多陪伴父母,努力让他们能有所放松……
不想则已,一想便无法停止。这绵延的想法,就好像咕嘟嘟的清泉一般,不断地从石缝间冒出。
虽然她以前也有想过这些事情,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苗头,她把它们全数粉碎在襁褓之中了。
她以为它们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看起来不存在的它们,其实一直都被掩埋在思想的尘土之下。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它们就会再次冲破土壤,冒出小芽,然后尽情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自从一株株小芽冒头后,夏雪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荒芜的世界里,被添进了一丝绿意。虽然只见雏形,但已经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
夏雪顺着那片绿色看去。那零星的绿色中间,隐隐可以瞥见微弱的光点。她伸手将其中的一两光点握于手中,然后让它们散出的暖意从掌心出发,沿着四周的脉络逐渐扩散开来。
撷取完这星点的光芒,她又想要更多。然而,她必须要越过一道坚固的石墙,才能再次拿到光芒。
那是难以逾越的一堵墙。它从地上高高拔起,一直延伸到了无从知晓的远方。
那堵墙的另一头,是生命的源泉,它们散发着透亮的光辉,代表着希望的力量。
若是没了生命,那么所有的希望,都不过是空寂的虚无吧?
在改变之前,夏雪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地扮演属于自己的那份角色,一天天地在浑浑噩噩中的度过,仿佛自己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而改变之后,她却觉得,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想要做很多事情的人啊;当然,她也想要在一番努力过后成为自己想真正成为的人。
想要抓住希望的夏雪,又思考起一开始假设不成立的情况。
她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可能性,只是在这个时刻前,她都没正面理会过。也许……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不大想面对这个问题了吧?
但现在不比那时,当下这个节骨眼,她是避无可避了。夏雪只得将这个想法重新拾起,并往下延展。
倘若这个假设不成立,那么那个少年告知的“三天寿命”这一说法也只是出于好心,目的大概也只是救人。但从他的说辞和行为来看,并不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作为,而且……一般人也不会用这种奇怪的理由去劝一个想要赴死的人吧?但……
如果他是因为不怎么会表达这种事情才做出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呢?
相比于假设不成立,假设成立的说辞显然不怎么能站住脚跟。但即便是这样,夏雪心里的天秤也还是偏向于成立这一方。
因为,她的内心深处渴望着能有更多的时间。
因为,她现在……不想死了。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
强烈的求生欲望一遍遍地敲打着夏雪的心扉,就仿佛沉重的石锤毫无停顿地敲打着铁钟一般。
恍恍惚惚中,夏雪又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希望:
即便死亡结局是真的,但只要经过插手,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原来的轨迹,从而获得不一样的结果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雪伸手敲了敲眼前的铁门。然而无论她的手劲如何,频率如何,门的那头始终很安静,不带一丝响应。无奈,夏雪只得放弃这个选项,转身朝楼下走去。
出了单元门,夏雪来到一条分叉的路口前,从这里出发有两条路可以到车站,一条算是直线过去,另一条则要绕过好几个弯。夏雪没有做过多犹豫,毅然决然选择了那条偏远的路线,然而她还没走过多少路,便见一辆卡车摇晃着身,以极快的速度从带着朦胧的远方驶来。夏雪心里一惊,立刻就从车窗的正前方移开,然而那车头不知是什么缘故,忽地转了个方向,直直就往夏雪所在的地方奔去……
不出几秒钟,方才还生灵活虎的红衣少女,此时已倒于车前。她身下淌出的汩汩热血,朝着四周的方向不断散开;而这般浓郁的红,又与她身上的红衣互相交织,汇集成了一片艳色的彼岸花丛。
命运的齿轮戛然而止。平凡的少女夏雪,也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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