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栋废弃的高楼，因为高空抛物的危险，没有人愿意靠近这里。
来到高楼前，青年古井无波的神色多少出现了些波动。
他拾级而上，交错斑驳的昏黄光影，杂在刘海的间隙中。
“笃，笃，笃。”
只有拐杖孤寂的声音在高楼内回荡。
这里早就没有人了。
“我成为过四十三位伟人，世界在我的引导下才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即使每一步都带着血迹，他的脚步依旧沉稳。
“我猎杀了上千个远古的‘神’，尽管他们曾是我的同胞。”
——他残杀我们，一如我们残杀他一般。
“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历史跟随我记忆中的脚步，于是亿万分之一的几率下，一切又会变成开始的模样。”
他握着拐杖的手用力到泛白，但失血过多的头晕让他一阵无力。
“我曾以为我再一次来到这里的理由是我想在一切开始的时候救下她，我却发现我错了。”
“偏差，偏差，偏差，到处都是偏差。”
“我只能沿着我原来的记忆修正这些偏差，于是，我杀了许多人，也改变了许多人的轨迹。”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却产生了一个疑问——我做的事，到底是在满足谁呢？”
“不是所有人，也不是绝大多数人，因为无论我是否真的保护下了她，人们都是不满意的。”
“也不是我亦或者她，因为我和她所应当拥有的一切已经消失了，没有了，在几亿年前的光阴中被埋葬了。”
“于是我踌躇了七年——仅仅只是用最为低劣的手法满足了自己的内心，七年。”
“或许我本应踌躇更久的，但我内心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
“我不得不现在就作出决定，以免下一秒我就采取行动去建立属于我自己享乐的王国——那是不对的，我无疑会成为我最讨厌的人，那样我就真的死了。”
“我绝不屈服于死亡，我会不逃避地正视它，这是我与他人最大的差别，也是我活着的证明。”
青年打开天台的大门。
刺目的余晖映入眼底。
他缓步在那金黄铺就的绒毯，徜徉的血迹沿着魑魅般的影子，一直到天台的边缘。
“去吧，去吧，去拯救她。”
青年将拐杖悬空在天台的边缘。
“你将会失去友人，失去信仰，失去性命，失去脚下所一直仰仗的道路。”
风中传来虚幻的叫嚣，像是在嘲笑某人的不自量力。
“但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青年用尽力气咆哮。
“因为我曾见过三千个希望从大地上升起！”
与此同时，这个城市里许多的地方，拐杖所触碰到的地方亮起常人无从得见的光斑。
“因为我曾活在永恒不灭的无罪庭院！”
时间流之内，一些人的记忆之内被刻上一个新的存在。
“因为我曾见到疯狂狩猎下的理智光辉！”
脚底的大楼之中，一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多出了少许的生活痕迹。
“因为我有着坚如磐石的九十亿座坟墓！”
他松开染血的手，拐杖在下落的过程中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因为你终将理解……何谓，真理与意志！”
……………………
青年在夕阳下咆哮，宛如逐月的孤狼。
我将厚重的门板扣上，身体虚弱到近乎于瘫在门后。
阳光被我的背部遮住，除了丝丝缕缕映照着我滴下的血液以外，没有别的光源。
但我不需要光源，早就不需要了。
缓慢地伸手，将面前，仅仅一步之遥的白色丸子拿起。
用衣服颤颤巍巍地轻轻拭去表面的黑色液体，摩挲到发亮。
——然而，我再也无法从每个人的眼中看到我自己的模样了。
一种撕心裂肺，宛如戒断症状般的痛苦突然漫上我的心头，但被我用这无数年来的毅力压住。
我只是强作镇定地，盘坐而下。
我无意掩饰我的虚弱，但母庸质疑的是，我的人性呼唤着我，用最虔诚的姿态完成最后的仪式。
——游戏，该结束了。
从兜里掏出一根火柴，用此生最为稳定的动作点燃了已经干燥的药丸。
我出神地看着烟从药丸里面漏出来，白色的外壳被火侵蚀，焦灼如墨。
在云烟缭绕，意识朦胧之际，我看到许多幻觉。
我看到有人拿起纸笔，有人提起刀枪。
我看到有人长歌而行，有人浑浑噩噩。
我看到有人猪狗不如，有人生如夏花。
我看到有人行于云端，有人端坐王位。
戴上皇冠，戴上花冠，戴上斗笠。
披上袈裟，披上西装，披上战衣。
这样的无数人中，会有人最终达到我所在的终点吗？
见证，改变，相信，怀疑，推断，背叛，保护，残杀。
不知不觉，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我还是那个会因为好奇的心而搭上性命的猫咪吗？
我还是那个会因为不用杀人而喜极而泣的少年吗？
我还是那个大彻大悟之后依旧失去所有的道士吗？
我还是那个幸福却为了命运而抛弃神明的罪人吗？
母庸质疑的是——不，我……已经谁都不是了。
尽管没有成为我最讨厌的一类人，但我也绝不能说此生完美无缺。
我，除了答案，一无所有，除了虚假的投影效应，毫无建树。
此地，此时，此人，除了将死的躯体与磨蹭了无数年才终于即将入睡的灵魂，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无力咆哮。
意识模糊，像是蒙了一层云烟。
——我已经无力挣扎。
终有一天，有人会与我一道吧。
——我已经……
也终究会有人将我忘记吧。
——但是啊……
——但是啊……
我最终，在失去意识前想起了一幕：
我坐在高墙之上，拖着疲惫的身子，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绳子放了下去，因为攀爬而泛红的手掌渗出血迹。
她刚刚来到我的面前，一脸的吃惊。
那本是与我过去所有的痛苦相比，微不足道的一幕。
记忆中的我，背着光，依旧努力地扬起笑容。
“等什么呢？快爬啊——如果你不想被堵死在这个小巷子里的话。”
阳光洒在我的背上，一如亿万年后般炽热。
她迎着阳光扬起脸，却在逆光下被我的影子遮挡在一片朦胧当中。
——露出了，想吃掉我的表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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