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间这种东西,通常只会晚,不会早。
毕竟,以我国教师的执行权力而言,修改放学时间这种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们这些学生平时下课时间都难以守住,放学时间的问题上自然只能任凭权力者宰割。有些班级的老师心眼好,放学不磨蹭;有些老师的手段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他们几乎个个可以在明明是拖延出来的时间段挤进一节课的课程。更有甚者:在纬文,晚自习属于‘自愿行为’(也有人管那叫‘自虐行为’),而有几个劣等班的晚自习政策几乎就是‘强行自愿’——那种班级里的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同时再后悔中考之前没再多复习几个小时。
还有一种情况。那是一种十分特殊的情况——老师平时慈眉善目,从来不拖时间,但那只是针对大多数人的嘴脸。待到图穷匕见之时,她会卸下所有的伪装,对暴权统治之下的反对者进行特殊照顾,留堂留到天荒地老……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吧。
闲话少说。今天,是个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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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教室的钟指向三点整时,所有人都知道,解放的时候到了。
这不是什么类似古代君王‘大赦天下’式的大发慈悲。这只说明了一点——今天晚上开家长会。
对于大多数成绩过关的人来说,那确实是解放;对于小部分挂科以及有作风问题的人来说,这也是解放——处刑,也是灵魂解放的一种形式。
我倒不担心处刑,我所担心的只有特殊情况下的放学时间。
“特殊情况?还没睡醒吧你?该六点半还是六点半。”
“不!不是,”我竭尽全力争辩道,“随便算算也知道,平时我们只留堂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啊!如果今天还留到六点半,就时活生生地浪费了三个半小时啊!这不公平!”
“首先,我不是数学老师,我不跟你玩算术;其次,‘留一小时四十五分钟’这种话我从来都没说过,我说的是‘留到清校’;最后,我没让你浪费时间,你现在也不是‘被留堂’,而是光荣地参与‘学生自主活动’。听明白了吗?”
我不甘地注视着刘老师那阴险的笑容,一时无话可说。
“听明白了就滚。我还有一大堆活要准备呢,别有事没事就找我。”
她提溜着装着茶叶的水瓶,大摇大摆地走了。
三个半小时?都快够我上一个段位了啊!难道我要在这空无一物的教室里头蹉跎这么长时间?
事实证明,这纯属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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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指示,我们也要帮忙准备。”
我听到这话差点没炸了。说好的‘学生自主活动’呢?老师指示是几个意思?
“我说,你真的没被刘老师要挟?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陆心蕾不耐烦地说:
“要挟你妹啊。如果没有我本人同意,吉普赛组是不会行动的。”
“为嘛?Why?Pourquoi?”
“Because I
can。你难不成真打算在这儿呆坐三个多钟头?”
“你管我呢?这不也是合理选项中的一种么?”
“这都算‘合理’的话,龟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是不是也算‘合理’了?”
“那又怎么样?我曾经创下过14天没踏出房门半步的记录呢!”
“你的人生真是灰暗。”
那家伙不再跟我辩论。她径直走到我座位前,弯下腰伸手就捡我的书包,在那姿势下仿佛能透过校服衬衫看见若隐若现的白色……我不是绅士,我什么都没看见。从胸罩的诱惑下缓过神来的我,终于意识到她那近乎犯罪的行为,大喊道:
“干嘛啊?抢劫啊?光天化日之下在学校抢劫啊?”
“刘老师说,如果你不跟我们一起行动,就把你的个人所有物没收,让你一个人在教室里思考人生。”
我顿时警醒起来,眼神四处搜寻着自己的手机。想熬过那漫长时光,只有手机是不可以放弃的。
可恶,放在哪儿了?桌面上没有,抽屉里也没有?
“你在找什么?是不是这个?”
我那台苹果手机正在恶魔的掌中被把玩啊!
“几千块钱呢!别翻来覆去!摔了你赔啊?”
她奸笑着质问我: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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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到最后,被要挟的只有我一个。
所幸的是,要做的工作不像前两次那么耗体力,只是发几张单子而已。
“发完之后到别的班上看看有没有能帮的忙。”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仿佛是对彼此孑然一身的处境心知肚明似的,我们两个十分默契地一起走到了三班,难得一见的默契显得如此悲催。
里面果不其然,有着唯一跟我们有交集的人。
“姜虢同学……心蕾同学……你们怎么来了?”
卓静依然戴着她那标志性的草莓发卡,发卡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
“没什么……只是来帮忙的。”我回答。
“我说小卓啊,你用的称呼太见外了吧?”
“诶?……心蕾同学……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是我说你,”陆心蕾随手拽出个椅子坐下,翘着走光风险极高的男款二郎腿说,“咱们都认识多久了,还一口一个‘同学……同学……’的。一般不都是在头三次见面就把外号起好了么?”
“啊?”
放心,我可以保证这种莫名其妙的社交规则是不存在的——前提是你不是现充。
“这样可不行啊。朋友这种东西如果不能用称谓套牢的话,可是会从指尖溜走的哦!”
“从没有朋友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说的跟你自己有朋友似的。”
“我知道我没朋友,所以我从来不说这种话。廉耻是啥我还是知道的。”
“我如果想要朋友的话,人早就大把大把地来了,你信么?要不要打赌?”
“别告诉我又是什么‘赌局’,快饶了我吧。”
“总觉得……”卓静谨小慎微地把话题岔了开来,“每次你们俩说话的时候,都插不上话呢……”
我们各自意识到说话重点严重跑偏,也一齐闭上了嘴。
“外号……是吗?要不然,我现在就想一个?”
“好啊好啊!”神经质突然又发作了,她握住卓静的手上蹦下跳,还放射出了无比期待的目光,从她瞳孔里几乎能看到一个白洞。
卓静又紧张又羞涩。我不怪她。就算是天使,面对这等蛮横无理的期望值,心情有些颤抖也是难免。
“那就……蕾蕾?”
抱歉,我差点没喷了出来。我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但听别人用这种口吻和称谓来形容这个野蛮女,无论如何都违和感爆表。这种称呼,就好像年老的外婆在给孙女发糖时想不起小名,随口一呼的感觉一样。我脑内无法想象出会有其他人跟那家伙如此和蔼地说话。
“……果然……还是算了……”
好不容易制止了笑意,我才发现天使已然低下了通红的面庞,难为得都快哭出来了。
“你笑个P啊!”陆心蕾二话不说,往我胳膊上就是一巴掌,又忙对卓静说,“没事没事,我觉得挺好的,你就这么叫吧!”
“……真……真的可以吗?”
“放心吧。你就这么叫,有人敢笑你我就把他嘴给撕下来。”
我没在笑你啊……如果我能说出来就好了,只是一动嘴唇,恐怕就绷不住了。
看见泪水从卓静的眼眶里渐渐倒回去,我才放下心来。
“那姜虢同学……要我怎么称呼你呢?”
我强行控制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
“免了免了,我不是神经质,我不要什么外号。”
“就管他叫蝈蝈就行了,多简单。”
万箭穿心。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这个称呼???
“蝈蝈……”
“别!别!就‘姜虢’同学就成了!谁管我叫蝈蝈我跟谁急!”
“不行吗……”
卓静埋头想了想。
“叫‘同学’可能还是有点生疏吧……就直接叫‘姜虢’怎么样?”
“啊……哦。”只要别叫蝈蝈就行。
“蝈蝈……哈哈哈哈……”
陆心蕾忽然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你烦不烦啊!”
-
“又发传单?”
卓静点点头:“我们刚刚在做今晚要用到的PowerPoint。现在就剩这些要发下去了。”
陆心蕾四下张望了一番。教室里除了卓静,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同学,大概是三班的班委。
“我们两个人发都发完了,你们三个人效率怎么比我们还低?”
我是应该吐槽她的口无遮拦,还是应该为她没有无视我的贡献而感到震惊呢?
“不是效率低。”
那个刚刚低头发传单的女班委不知何时摸到了我们跟前。
“是因为不知道该发到哪个座位。”
“哈?你们没有座位表么?”
“也不是那个问题。”
这女生真淡定。她居然没有被这轻佻的语气所影响。我要是有这种技能就好了。
“其实,是这样啦。”
卓静解释道:
“之前为了让同学们互相熟悉和了解,我们特地让同学们给彼此写了‘破冰卡’。”
“破冰卡?”
“怎么解释呢……就是像我们刚刚一样,给一个同学起外号,认识的人之间互相介绍,不认识的同学就写一些第一印象之类的东西。等到写够一张卡的时候,再发还给那个同学。”
“哦,然后呢?”
“问题就在于,”面无表情的女班委托了托眼镜,“没有让他们写明被形容者的身份。”
“因为班会上没说清楚,所以现在所有卡上都只有昵称,没有真实姓名……”
“所以不知道哪张要发给谁。”我抢答道。
“对……就是这样。”
“诶?那现在要怎么办?”陆心蕾从没有表情的女生手上顺了一张卡来,“……‘胡椒’……这是谁啊,你们知道吗?”
“那应该是胡迅飞吧。”卓静回答说。
没听说过。我毕竟不在人家班上上课。
“这不是认得吗?就这么一鼓作气……”
“抱歉……我不是每个人都认识的……毕竟班上五六十个人呢……”
没有表情的女生说:“班长在班上人缘算是最好的了,即便这样,同学之间的称呼,最多也就知道二三十个吧……”
“还剩下半个班怎么办?只能靠蒙么?”
那女生点头。
是不是只有我想说,能同时记住二三十个同学的外号这种事不应该是正常人可以做到的么?
“话说你们真的要把这些东西给家长看么?”
“事先有跟大家说,可能会给家长看。所以不会有什么出格的评价的。”
“那可不一定。”我说,“如果是我给我讨厌的人写评语,家长越是要看我就骂得越惨。反正是匿名,骚一下也无所谓。”
“看见没,这种症状在心理学上叫做反社会人格。”陆心蕾指着我脑袋解说道。
“吵死了。”
“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们检查过,没有恶意留言。”
“现在要的就是发到对的人手上。”
-
陆心蕾坐在课桌桌面上,托着下巴想了片刻。
“我有一个问题:
“你们班的家长会,学生也会来吗?”
“基本上都会来吧。”
“这样啊……”
她突然一拍她那暴露量过大的白腿。
“解决了同志们!”
没等我们都反应过来,那家伙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夺走了所有的卡片,擅自分发起来。
她自己分了几张卡,像是嫌一个人干活效率低,又给我们每个人甩下一打。
我问:“干嘛?”
“什么干嘛?发呗?”
“心蕾同……蕾……蕾……你认识我们班的人吗?”
说不出来的话真的不用勉强的哦!害我差点又不小心笑出来了。
“哈?一个都不认识啊,怎么了?”
不不不,你眼前就站着一个认识的人啊!
“诶??”
卓静忙往我这儿看。我感受到了迫切的求助信号,却毅然决然选择埋头无视。
她于是又看看女班委,却仍旧只能看到一张毫无波澜的脸。
男班委还在后排发考卷。
她只好自己问:“可、可是,不认得的话,我们要发给谁啊?”
“发给谁都无所谓吧?”
“啊?怎么会……如果不能发到对的人手上的话……”
“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啊!”
整个教室里就五个人,三个人听得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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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不会再有别人说话了,只好趁着彻底冷场之前说:
“能请你解释一下你的思路吗?我们听不太懂。”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
如果人有上辈子的话,陆心蕾一定是政治领袖之类的人物。不然我实在没法解释为什么她这么喜欢站在讲台上大义凛然地说话。
她不但站到了讲台之上,还捡了根粉笔,在已经被排得密密麻麻的黑板上又写了两个字。
“‘目的’。我问你们,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能找出每个卡片的归属人……”
“错!”
当头就是一棒。
“这只是‘手段’。最根本的目的怎么会是这个。”
“那请您老指教,到底是啥?”
“不就是破冰吗?破冰啊!就是那个无聊的社交游戏不是吗?”
这话我没法反对。社交游戏跟真正的社交永远都是两码事。
“既然目的是为了增加彼此之间所谓的‘了解’,而且所有人都会在场,我们把卡发到谁的手上根本不重要。”
卓静顿时像是懂了什么一样:
“你的意思是……要让同学们自己去找手中卡片的主人?”
“你终于明白了。如果是自己认识的人,一定一眼就能从称呼和形容上看出来;如果是自己不认识的人,除了离开座位问别人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些人有必要相互交流。这种破冰方法比发两张象征性的卡片,然后傻呆呆地陪家长坐在自己位置上要强多了吧?”
虽然还是很蠢就是了。
陆心蕾放下了粉笔,开始抱怨:
“有这功夫给你们解释这些,早就把卡都发完了。我说,有没有人帮忙啊?”
-
折腾到五点左右,三班的准备工作也彻底完毕了。
回到自己教室的我疲乏地瘫坐在椅子上。即使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事,却依旧很累。
“可以回家么?”
“这事儿又不归我管。”
教室另一头传来那个傲慢却同样慵懒的声音。
“回家?你待会儿不留下来吗?”
我去!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溜进来的?吓死宝宝了。
卓静看我沉默不语,又圆场道:
“哦……其实回家也不错啊,回家洗漱一下换个衣服什么的……”
“不不不,我要是能回家,就不回来了。”
“哎?那家长呢?不用带家长进来转个圈,介绍一下么?”
“没事,这个不用担心啦。”
我嘀咕道: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
“啊?为……”
她的疑惑脱口而出,却在没说完的时候戛然而止。
有些私人的事是决不能在人群里说的。因为只要不小心提及,哪怕是隐私,是无法解释的忧伤,也会被当成娱乐话题被所有人传告、逼问。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非解释清楚不可的事,所有人得到的只是一条无用的八卦,受伤害的人却只有自己。
卓静十分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像她那样的人,在充满朋友的生活中,想必有过不少类似的经历。如果说群体生活能教会一个人什么,想必就是那种生活下的游戏规则了。
“那蕾、蕾蕾,你待会儿会留下来吗?”
“唉,我呀。我留下或者不留,家长来不来,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留下来也没有意义;有人来也不会有改变。你们班那些社交游戏,对我来说还真没啥吸引力。”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心蕾说:
“说出的话是没有对错的,因为对错是听者主观片面的判断。”
所以这个人说话做事,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哦,哦……只是觉得跟你们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氛就会紧张起来……我还是有点不适应……”
也难怪,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有职业精神的话题终结者了。
“我不会回避不开心的事情的。有些人会拼命回避所有事情。”
我隐约感到有人在用余光扫我。
“我去小卖铺买吃的去了。”
-
我买了一包辣条,一瓶脉动,没有回教室,而是在外面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室外虽然已经寒风凛冽,却不似室内一般压抑。
拧开脉动的瓶盖,我看见有个人向我走过来。
“你也来买吃的啊?”
“啊?……啊,是啊。”
卓静买了一小罐零卡雪碧,坐在长椅的另一端。
“没事吧?”
“哦,我没事。”
我没有往她的方向望去。说白了,还是怕待会儿一阵秋风掀裙,又要被人当成流氓。
“那、那个……今天真是有劳你了,哈哈。”
“我什么也没做。”
“……怎么会!哪怕真的没有做什么……其实只要你在那里,心意到了就很好了。”
其实我也没这心意……手机被当人质的话,哪好意思说出来。
“后来我想了一想,”她说,“心蕾同学说的也有道理。距离的远近好像真的跟称谓有很大关系……我是这么觉得啦……”
“大概吧。”
“呐,你说……你觉得我们之间……算是远的,还是近的?”
你等会儿?!这不是表白前奏的桥段么?在恋爱养成游戏里回答这种问题可是要考虑半天选线的!
可我不会憧憬表白,也不相信表白。
“我们的距离到这刚刚好。”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够我们拥抱——就挽回不了——用力爱过的人不该计较——”
答题一不注意就变成了合唱。要不说老薛还是有影响力呢!
“哎,就叫你姜虢可以吗?”
“随你啊。我只要没人叫我那个就行了。”
“那,你要叫我什么?”
“我对这玩意儿没啥兴趣。”
“……”
辣条已经吃完,脉动尚余半瓶。我把垃圾扔进一旁的桶里。
“我先回去了。”
“哦,那我也回去。心蕾同学该等急了。”
“哎呀你放心吧,她才不会在乎这种事。”
秋冬天喝冰镇饮料,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前提是你没被冻死的话。嘬了一口之后,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说起来,组里没事干的时候还真无聊。”
“嗯……想象得到。”
“过两天可得好好想想,在教室里坐着的时候能干点什么啊。你说是吧——
“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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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第一次见到班长这样呢。”
“我……我怎么了吗?”
“没什么。那个女生真是个怪人。”
“嗯,也是呢。”
“不过听说天才都是怪人呢——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是啊。”
“班长。”
“嗯?怎么?”
“你从他们来了之后,就只会说‘嗯啊这是’了。”
“诶?……诶?我有吗?”
“哦,还有‘诶?’”
“真的啊……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每次跟他们说话就会陷入这种模式,哈哈。”
“班长。”
“怎么了?”
“我看,以后你还是少跟他们对话比较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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