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三年前，寒枪城内。
米卡坐在奥黛丽家族为他准备的私人客房中，时近傍晚，火红的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因为并没有点灯，房间里面有些昏暗。
“那么，米卡公子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做？”
客房中并不是只有米卡一人，长桌另一端的人幽幽的说道。
魁梧的身形显然是名男性，他一身戎装，腰间配着黑金剑鞘的剑。因为光阴的原因，脸只有一半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可以看到一条赫然的刀疤。
“艾丁统领，确定要和鄙人合作吗？”米卡确定到。
眼前的人，正是他口中的艾丁统领。艾丁•奥黛丽，寒枪城主艾林公爵的亲兄弟，寒枪城手握兵权，仅次于艾林公爵的骑士统领。
“哼哼哼。”他咧了咧嘴，脸上的刀疤因此变形，看起来愈发狰狞。“米卡公子，这事你都问了好多遍了，我艾丁是个急性子，只要你说声同意，我们的同盟立马成立，说声‘不’，我艾丁马上滚蛋，另请高就。不过米卡公子，据我所知，你的计划，没有比我更合适的盟友了吧，你到底在犹豫着什么？”
“你误会了艾丁统领，我米卡只是做事比较慎重罢了。”
“那么您的意思是……”
“既然艾丁统领有意，米卡自然不会拒绝，只是……”米卡顿了顿，随后压低声音说道。“说说你的条件吧，艾丁统领。”
“爽快！”他身体前倾，整个人暴露在了晚霞的暮色之中。“你和你父亲洛克不就是想要拉拢奥黛丽家族作为对抗哈莫莱特家族的盟友吗，我哥哥跟风爵是老交情，自然不会支持你这一边，但是如果是我坐上寒枪城公爵的位置，这都不是什么问题。”
“意思就是……篡位吗？”
“诶，别说得这么难听嘛米卡公子。”艾丁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狡黠的神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我大哥——艾琳公爵跟哈莫莱特的风爵大人已经在皇都被刺身亡，如今正是我们发动兵变的最佳时机。”
米卡没有回话，他依然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计划。
“想想，艾琳那家伙已经死了，虽然不是我亲自下的手，接下来我要弄死他那个独守空房的毒舌妻子，哦对了，顺便把那个貌美如花的傲慢侄女给……”
说完，他咯咯的笑了起来。米卡心里充满了厌恶的表情，在艾丁叙述着他毫无人性的想法的时候，他似乎觉得整间房间的空气都是臭的。当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艾丁统领觉得，多久可以实施。”米卡问道，艾丁从自己的遐想里被拉了回来。
“越快越好。”
“那就今晚吧，麻烦你利用你的大权给我的人放放行，在兵变之前，我得先排除几个艾林公爵的心腹。”
“了解！”他得意的大笑起来。“那么，让我们为今晚的狂欢，提前举杯吧！”
说着，艾丁从墙角的柜子里输出一瓶红酒和两支酒杯。
正要开封，米卡伸手制止了他。
“？”艾丁不解。
“艾丁统领，还是把窗帘拉上吧。”米卡高声说道，像是在演戏给谁看一样。“不然给部下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米卡指了指窗外，示意隔墙有耳。艾丁心领神会，他一边大声装腔作势地回应着米卡，一边手握剑柄朝窗边靠近。
“啊！”艾丁伸手的同时传来一声稚嫩的惨叫，随后，米卡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金发男孩被抓住扔了进来。
“该死。”艾丁立马关上窗子，拉上了窗帘，然后转向了惊恐的男孩。“这里明明是三楼，这个小杂种是怎么爬上来的”
艾丁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手死死掐住男孩的脖子，好像是想杀人灭口。
“慢着！”米卡制止到。“我记得他可是……”
夏黎•奥黛丽，他是夏尔的亲弟弟，艾林公爵唯一的儿子，也就是艾丁的亲侄子。
“那又怎样。”艾丁不耐烦的吼着。“他听见了！”
米卡蹲下来，拿开了艾丁掐在男孩脖子上的手。
“小弟弟，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毕竟你是夏尔的弟弟。”他温柔地说道。“你能保证不大叫吗？如果我让他放开你的话。”
男孩颤抖着点了点头。
“放开他吧！”米卡说道。
“可是！”
“听我的。”
艾丁终于妥协，有些不放心地慢慢放开了男孩。出人意料的是，男孩果然没有大叫，而是一边抽泣地看着两人。
“真像啊，你跟你姐姐夏尔。”米卡凝视着他的金色眼眸，右手摸着他的颈侧，好像是在安抚男孩。“能告诉你我你怎么上来的么？”
“楼下……有棵大树，我……我是顺着树干爬……爬上来的。”
“这样啊……爬树可是很危险的呢。”
“大哥哥对不起，让我回去吧，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好像是呢。”米卡放心似的放开了手。“但是……”
再次抬手的一瞬间，一把匕首滑进了正在啜泣的男孩的嘴里，冰凉的刀身触碰到了男孩柔软的舌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哦。”米卡笑了，虽然看似温柔，但透过他的眼睛，男孩看到了杀意。“要是你毫不知情也就算了，瞳孔收缩，脉搏也不正常，你显然在说假话。”
内心所有的想法都被揭穿，男孩的身体为之一振。
“果然是这样吧，伊格尼斯公子，留着他风险太大了。”
艾丁顿时明白了，米卡刚刚的动作并非安抚，而是通过观察对方的生理变化来达到测谎的目的。
“知道。”
米卡拎起男孩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同时匕首一直保持在男孩口腔中，只要稍微动动，就会割破脸颊。因为害怕，他现在是连气的不敢出了。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有些聪明过头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计划的，但是我也没功夫去弄明白了，因为……”
米卡扬了扬下巴，艾丁把窗户打开了。
“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米卡走到窗边，面无表情的说着。“偷听别人秘密的代价……就是请你永远地闭嘴吧。”
轻轻脱手，米卡放开了男孩。失去重心的他，绝望地嘶喊着，朝着地面坠落……
“哎——”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哀叹。“夏尔她……估计会恨死我了。”
深夜，夏尔•奥黛丽踌躇在米卡•伊格尼斯的门前。
虽然平时她经常毫无礼貌地一边踢开房门，一边嚷着叫米卡陪她出去玩，但是今天，不知怎的，竟然站在此处连敲门都做不到。
今天下午，他的弟弟从树上摔了下来，尽管医生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但却还是昏迷不醒，叫人担心。
有人说夏黎少爷因为经常爬树所以自己不小心摔下来了，不过……也有人声称看到夏黎少爷是从米卡房间的窗户上摔下来的。
所以有很多人人怀疑是米卡狠心将夏尔仅仅十岁的弟弟从高空中扔了下来，尽管夏尔尽力辩护说米卡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保持这种看法的人还是很多，甚至有人提出马上将米卡•伊格尼斯监禁起来。
她想向米卡确认一下，虽然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但是她觉得，至少自己让米卡知道：无论别人怎样说，她，永远都会站在米卡这边。
“但是……这种事……”
她不安地摩擦着大腿，小声嘀咕着。
是呀，这种事怎么问得出口呢。
“要是……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办呀？明明他的处境就已经很难过了，要是以为连我都不会信任他的话，那米卡岂不是……”她抿了抿嘴。“他一定会离开寒枪城的吧，之后再见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鼓起勇气，敲了敲米卡的房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米卡，你在么？”门“吱呀”一声推开，她轻声呼唤着米卡的名字。“我进来咯。”
房内空无一人，没有半点光亮，面对黑暗的空间，夏尔不禁打了个哆嗦。
“或许在卧室。”她摸索着，朝内屋的卧室走去。尽管平时经常出入这里，但现在却对安静的房间感到异常害怕，她吞了口唾沫，更叫大声地呼喊。“米卡！你在么？”
没有回应，不如说根本没有人在的迹象，夏尔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但还是强撑着走到了卧室门前。
门缝里，透出了微弱的火光。
“什么嘛，原来在啊。”
但是在推门之前，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等等……”
夏尔突然发现了一些异常，耳边传来的声音，跟自己的频率完全不相匹配，也就是说……
少女转头，金属碰撞声响起的同时，一根细长的铁链绷直，横亘在脖子前。
夏尔倒吸一口冷气，马上向后退了两步，可是不及，突然出现的锁链极速窜动，盘旋飞舞，接着蟒蛇一般缠绕在了少女柔软的脖颈上，渐渐收紧……
坚硬的铁链勒紧，夏尔双手抓住铁链，想要挣脱，可是没用，她纤细的手臂对于缠绕的铁链完全无济于事。她开始缺氧，眼角渗出泪水，胸腔渴望空气，艰难地想要呼吸，但是脖上的束缚却越来越重。
“够了！”
卧室的门豁然打开，里屋传来米卡愤怒的叫停声。
铁链停止缠绕，然后慢慢脱落下来。
少女几近休克，她如风中落叶一般，失去重心倒了下去。幸而在落地之前，落到了某人坚实的臂弯里。
“我不是说过了么？所有人都能死，唯独不能对夏尔出手。”
“抱歉，公子。”地上的锁链被拖动，两端操纵锁链的人届时从黑影**现：那是两名高挑的黑色短发女性，面容相似到几乎看不出区别，应该是双胞胎。隐匿在黑色夜行服下的姣好身材一览无余。但是最扎眼的，是她们头上两对奇异的猫耳，和在黑影中发着幽光的椭圆瞳孔。
毫无疑问，这两人并非人类。
她们是有着动物体征的半兽人之一：猫妖。
姐妹都佩戴了一副铁质的手套，几束弯刀一般的锋利爪子从中探出。姐姐的左手跟妹妹的右手之间，有一条不明用途的铁链相连，在两人的完美配合之下，这条铁链同样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这是家主大人的意思。”看起来年长一些，像是姐姐的猫妖低头解释。“您的父亲认为夏尔•奥黛丽的存在会影响您的判断，所以……”
“所以你们就能违抗我的命令擅自行事？”米卡呵斥，两名猫妖的头垂得更低了。“分清楚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人？是我米卡•伊格尼斯，而不是我父亲！别忘了，没有我，你们姐妹俩早就饿死在雪地里了。”
“是……属下知错了。”
“还不退下？”
“遵命。”
两名猫妖分别后退一步，消失在了阴影中。
他低头，仔细检查着少女的伤势。少女仍是艰难地呼吸，整片脖子被勒红，出现了多道令人心痛的血痕。
“米……卡……”夏尔小声叫着，看来光是说话已经十分艰难了。
“别说了，好好休息。”他温柔地回应着她。“都怪我……”
“不……不是，我……我想问你件事……”
“嗯。”
“我的弟弟……夏黎——”
“——他被坏人从楼上推下去了，现在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好难过，呐……你知道是谁做么？”
米卡•伊格尼斯合上了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痛心地凝视着少女的脸。
他沉默了良久。
“是你吗……”
“嗯。”他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对不起……对不起。”
米卡不断重复着已经毫无意义的道歉。
“是么？”少女只是平淡说着，眼角划过了，不知是他的泪，还是自己的泪。“其实还有一件事啊，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有勇气能对你说……”
“我啊，已经喜欢上米卡……了。”
坚强地吐完最后一个字，夏尔的头沉重地偏向了一边，看来已经失去意识了。
他紧紧地拥住少女，心里的悲伤与自责不断涌出。
“……我也一样喜欢你啊，夏尔。”
然而对方，早已无法接受他对这份感情的回应。
今夜过后，他便会变成少女最恨的，那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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