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钟的钟声响了。
伯顿先生步履蹒跚地从卧室里出来,他手上拿着小毛毯和坐垫,径直朝着落地窗那里走去。他一头银发,病态而苍白的充满褶皱的皮肤上散布着霉点般的老人斑,这些都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弓着的背部和已经明显因为年龄而变得不再能很好支撑起身体的膝盖,随着他迈出每一步都会微微颤抖,这台老旧的机械已经是在苟延残喘地运转着。
和附近的民居一样,伯顿家本来就已经枯朽得连篱笆都被政府要求重新加固。
宅邸的各处都准备好了沙袋,以及为了防御可能发生的入侵的武器,连过去用来存放食物和红酒的地窖,如今也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防空洞,可以让宅邸的主人能够轻松地出入。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曾经来此施工的工人建议伯顿先生将所有的门窗都用木条加固,至于不常用的窗户,他们直接用木条将其封死。更加怪异的是:一向对这种事不会有好感的伯顿先生居然默许了这样的行为。他唯一要求的只是让那些工人们不要对通往花园的这个最为破旧的落地窗做任何改造。
今天的天气,依旧是持续不断的阴霾天,厚重的灰色云层完全遮住了天幕。工厂烟囱里飘出燃烧煤炭的刺鼻气味与昨晚在市区的爆炸所带来的硝烟味混杂在一起,这些让阴沉的天色变得更具立体感,带来一种被战争的混乱,所打破所有正常生活的真实幻象。
拥有着良好嗅觉的动物们捕捉到了这种排斥生命的气息。它们感到了异常的恐惧,纷纷消失在已经缩水的领地上的巢穴深处。
如此铁青的天幕是战争最好的象征,从很久以前,画家就喜欢在彩画中使用这种背景来表现战争的无情,而当它真的伴随战争的号角到来的时候,给予这些“观众们”的不只是肃穆,还有那说不出,却能用身心切实体会到的恐慌与麻木。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看来,这样的天气还不错。英伦三岛的人们过去所津津乐道的晴朗日子,对于从海峡那边飞来的战机来说,也是无比之好。当人们在享受日光带来的喜悦时,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些无时不刻想在晴朗天气将他们炸得粉碎的炸弹。
伯顿先生已经不愿去想,从第一颗纳粹炸弹落到英格兰开始已经过去了多久。这可能出于老人的健忘习惯,也可能出于人们无力改变现实的麻木。
尽管每天的广播与邻居之间的闲谈中全是关于东线的战事,还有不停盘旋于上空的纳粹战机。
可伯顿先生的态度却从没有改变,他不想去听、也不想对这些进行过多的考虑,也许他没法置身度外,但是远离这种无意义的猜测与妄想带来的二次伤害,他还是能做到的。
“今天还是没有晴啊,艾丽莎。”
伯顿先生把坐垫安稳地放下,用手轻轻拍了拍,让它更加好地贴合在椅子上。坐垫上面本身还有海绵,但是多年的使用已经让它们失去的原本应该有的弹性。老人已经发脆的骨头是受不了长时间坐在这种东西上面的,所以艾丽莎夫人准备了这两个的垫子。
坐下之后,帕顿先生把毛毯缓缓地铺在了自己的腿上,想留住自己身体的温度,让脆弱的膝盖也能享受得到,不至于每到阴冷天就不住地刺痛。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安乐椅,上面的坐垫与毛毯,伯顿先生在自己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但是它却一直空着的,它过去的主人离去了,从两个月前就是如此。
他多么希望现在有人能够来陪陪他。
入夜以后那恐怖而孤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困住他,让他无法离开,然后再慢慢地由外及内地瓦解他心理的防线,让他陷入不知所措的恐惧中。他害怕那个声音,从那时醒来以后他就对那个声音以及伴随着它的梦幻场景感到深深的恐惧。
伯顿先生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梦中的场景恐怕不是用他,这个曾经虔诚的国教教徒的脑子,能够想明白的,或许不是他应当去思考的。
因此,他正尽力全力尝试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艾丽莎,邻居的多尔的葬礼我今天去了。真是可惜啊,如果那颗炸弹再偏上一些,他兴许就不会死了。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同学,我和他过去还在默西河里钓鱼呢。对了,你还记得上次他带来的那只烧鹅吗?你还夸说他做得不错,可是明明就是他的女儿做的。那个好面子的老家伙有时候还真是很可笑。一个星期前我还和他在一起打桥牌,那家伙输了不少筹码……不过看起来现在他没法再跟我一起打牌了,至于那筹码,也许你能问问他能不能给我邮寄回来。”
无人应声,宅子里的死寂没有丝毫改变。
伯顿先生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花园里那棵半死不活的香柏树。在这枯黄一片的花园的正中,它兀然的矗立着,虽然在这秋日里自身也已经没有多少绿色,但是依旧是整个花园里最为显眼的部分。它承载了伯顿先生从出生到结婚直至现在的种种。
在那棵树下,他和艾丽莎曾经一起背靠背读书;也曾经看着小爱德华绕着树追赶老狗泰勒;那只苏格兰牧羊犬可喜欢在草地上打滚了,虽然它完全意识不到,自己一身长毛并不适合做这种事;还有那个被风吹到树梢上的礼帽,当时伯顿先生花了老大力气才用木棍把它打下来……
从八十年前站立在那里起,它俨然成为了伯顿家族的象征之一。
还有,夏天时候盛开的野花,尽管有被园丁修剪整齐的玫瑰挡在前面,却依然不遗余力地选择去盛开,去释放自己的香气,好像要向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这个院子里的玫瑰曾经无数次被来访的宾客称赞,在它的旁边很久以前还举办过优雅而盛大的舞会,上流社会的人士站满了整个庭院,乐队的音乐声伴着人们略有拘谨的谈笑声溢出了这里,让周边的人也能听得清楚……
辉煌的日子过去了,如今无人去打理它们,只剩下了如同炉渣一般易碎的枯枝败叶,植物的遗骸在风中摇摆,好像向主人诉说着自己的苦楚,可是,又有谁来听呢?
甚至连虫鸣都抛弃了这个花园!蟋蟀、促织……这些伯顿先生从小就熟悉的叫声偏偏在今年没有出现,它们就好像被战火吓跑的流民一样不知跑到了何处去。现在的这个所谓的庭院,在他看来,毫无疑问是已经死亡了。
一阵几乎有些刺骨的冷风从敞开的窗户中闯入屋子里,高高地掀起了窗帘,打着旋将坐在窗前伯顿先生的花白头发吹乱了,然后好像是得胜了一般高叫着从厨房的通风口跑了出去。就像是恶作剧的孩子一般。
伯顿先生移动目光,他身边的安乐椅上的毯子被风吹起了一角,露出了安乐椅陈旧的布面。于是他起身将那个毛毯整理好,然后又坐了回来。冷风仍不住地吹着他的正面,虽然用厚重的保暖衣物裹着,但伯顿先生依然觉得胸前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钟表响了,房间里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依旧,伯顿先生擤了一下鼻子,他不知为什么还是没法习惯这并不刺鼻的气味。
“但愿今夜我能睡个好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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