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梦境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伯顿先生确信:时机已经到了。
在一张有着家族水印的纸(这些东西都是他年轻时候老伯顿定制的,已经许久没法派上用处)上,伯顿先生写下了如下的话: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每个夜里我都要等到一点再睡觉,而即使在梦中我也在做着准备。我相信那个世界的大门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作为“大帝”的使者,“她”肯定也是在等待着某个机会来把我接走。
不,我不能着急,这种事从来都是这样,不过我就是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心脏急促的跳动几乎已经超过了我这被风湿和心脏病所困扰的身体的极限了!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我马上就能抛弃这副人世的皮囊去往更高的境界了!虽然对不起艾丽莎也对不起爱德华,但是我真的无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说放弃!可以这样说,如果能够用我现在所有的财产来交换去往那里的门票的话,我将十分乐意!
对了,前天我在一本美国人写的不知名的小册子上,找到了最为重要的线索,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所描述的景象几乎同我所见到的别无二致!这难道不是“那里”存在的最好证明吗!并不是只有我看到了!
他说了那是存在于地球上的智慧生物的梦境中的地方,从第一个能够做梦的生物降临在地球上开始它就存在了!我们人类的意识里有一部分是属于它的,因而我们中的某些人能够在梦中与之连接,而只有真正有资格的人才能被要求成为梦地的居民!
这太令人兴奋了!毫无疑问,我就是被邀请的人!那个“报丧女妖”她是来迎接我的!
他最后还暗示到,那个世界同我们的世界有着隐蔽的通道连接着,某些关键的信物可以打开那个通道上架设的大门。我猜那个柚木盒子就是属于我的信物,无论是谁将它给予了我,他一定是给了我去往梦地的邀请函!
等待,我只需要继续等待,但愿在我被使者带走之前,阿道夫的炸弹不会落在我的大宅上吧。
“咳、咳、咳、咳。”咳嗽来的如此突然,伯顿先生甚至没有来得及拿出手帕捂住嘴巴。正在看书的他不希望咳出的东西喷溅到这些珍贵的书本上。
毕竟他正在看的书,可是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孤本。往常情况下,图书馆对于这类书籍的管理异常严格,若非贵客和重要事件绝不外借,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局面混乱,伯顿先生借到这本书还是蛮轻松的。书里的文段是莎士比亚时代的古英语,难懂的语法和已经被淘汰的词汇,让并不博学的伯顿先生不得不时刻将一本厚重的字典放在手边,时不时查阅一番。
书籍那干裂的革制封皮上的烫金字早已被磨得不见踪影,包裹书角的黄铜也是锈迹斑斑,发黄的纸张上,已经“过时”的知识却记载着伯顿先生想要看到的东西。这些知识不仅在物理上被埋藏了起来,即使是这本书的作者,也在用各种婉转的、充满隐喻意味的词语将它们藏了起来。
伯顿先生认为,那些试图将这些书进行“完好的保存”的人都是虚伪的混蛋。他们用一种残忍的手段将书本雪藏,想要阻止人们找到它们。而原作者,也使用高深的语言技巧,试图将某些知识藏匿起来。可藏匿本身,就是一种强力的暗示。那些被藏起来的知识绝不是真的想将自己彻底藏起,它们希冀着能出现一位能解读它们真正含义的人出现。从某种角度来讲,藏匿本来就是一种将自己彻底暴露的行为。
伯顿先生把眼镜推起来,他的眼睛有些发暓。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这种连续的工作根本不适合老人的身体,但他以惊人的热情像是机器一般疯狂运作。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找到那通往梦境世界的“诀窍”了,长久的自我训练已经使得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梦境。尽管他在梦中只能模糊地看到了一个幽深的、有无数台阶的隧道,朝着地球最深处延伸着。
伯顿先生已经能让自己在梦境中再次经历记忆中的场景,甚至是在梦中去往其他星球旅行,操纵梦境去实现的幻境,这些对伯顿先生而言已是轻而易举。可是,唯独那个梦幻之地的大门却执拗地不愿为他打开。
即使他已无比接近那里,甚至在更加混乱的状态下看到了门后隧道深处里闪烁的如虫豸般大小的火光,但当他真的迈出脚步,或者尝试用手去触摸本来就模糊不清的门的时候,他与那里的距离在瞬间就被拉大。一切的景物疯狂地倒退,仅仅留下了连贯而模糊的残像,而每当看到这个情景的时候,伯顿先生就会从梦境中醒来。
或者,称之为“失望的离开”会更合适。
醒来之后的伯顿先生会立即拿起放在床头柜子上堆着的纸张,迅速记下梦中的所见所闻。伯顿先生称这些记录为“构成钥匙的素材”。在不断的经历与总结中,他得到了让自己能够在梦中驰骋的力量,也逐渐将那些残片拼接成了一个完整的钥匙。
帕顿先生低下头,想把要把手帕放到旁边的时候,他看到了不祥的预兆。
斑点状的血迹混在粘稠的呼吸道分泌物中,难看地粘在纯白的手帕上。这般突兀,如同在向伯顿先生示威。
这正是他现在所能预料到的最坏情况。
他肺部的状况变得更糟。从入冬开始伯顿先生就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呼吸出了问题,最初他也试图找来药物来应付,但是随着他深深陷入了毫无止境的工作之后,所有这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他不顾伴随自己已久的风湿与心脏病,没日没夜地翻阅书籍,找寻去往梦境之地的方法,而本来并不严重的肺病随着被遗忘时间的增长,逐渐成长为了可以轻易让伯顿先生丧命的致命之物。
“这就是自作自受。”他如此自嘲。
伯顿先生加快了工作速度,将“这具身体是否还能承受”的问题置之脑后,现在他需要与时间竞赛,正是因为身体的状况如此之差,他才更需要加快速度。
当他提笔准备在笔记本上记下刚才看到的几个重点的时候,书房的窗户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发出恼人的咣咣声,其程度比炸弹在附近爆炸时所造成的巨响有过之而无不及。接着整栋屋子开始颤动,桌子上的墨水瓶、油灯、相框……在震颤下慢慢从原位移开。
情况很不寻常。
伯顿先生放下手中的工作走到窗前。这是十分难得的,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于完全将自己沉浸在繁琐复杂的读写工作中,无视周遭的一切。他常常会忘记定时吃药或者是吃饭之类的事情,好像比起手头上的工作,它们完全没有去做的意义。不过这次他另有打算,一方面,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么大的震动,毕竟这个程度的震动很不对劲;另一方面,他也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腰腿,从午后小憩之后,他就一直工作到太阳即将要落山的现在,衰老的腰身已经到了极限。
在窗外,不应出现的浓雾锁住了一切。伯顿先生不知道几个小时前窗外是什么样子的,如今跟穴居动物一样的他已经完全不去在意大宅外的事物,更不用说天气了。而自从他发现收音机无论怎么调,都没法让充满着杂音的广播恢复清净之后,他彻底放弃了广播,即使这是唯一能让他继续与这个不断变换着的世界相联系的纽带。他对周遭的变化变得无比迟钝。
尽量将自己的脸贴近玻璃,伯顿先生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目光穿过浓雾,对于现在的园子,他突然燃起了前未有过的好奇心。
并不是说他对于这长久伴随自己的场景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是因为过度将自己沉浸在查找资料的工作中已经让他忘记了很多东西,他这些日子里顾不上去看窗外的景物。可不知为何,当浓雾将一切包裹,隐藏了它们的原本面貌之后,它们整体就被赋予了异常的朦胧而诱人的美感。伯顿先生很想看清在那浓雾后到底有什么,虽然他也清楚只有一成不变的景物躲在那里,就算不是他熟悉的景物也一定不是好的存在,但是他仍是抑制不住冲动。如果不是考虑到吸入雾气对于自己本来就已经病得很严重的肺部没有好处,他一定会立即打开窗户的。
楼下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在这么大的雾中居然有人会来拜访,这令他有些惊讶。赶忙披上一直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他迅速走到了楼下,中途还掉了一只拖鞋。
敲门的声音并不大,这也许是因为伯顿家用老龄橡木制成的大门过于厚重。伯顿先生将手搭在了黄铜把手上,缓缓扭动,在弹簧与齿轮的作用下,锁舌缩回,而在锁芯发出清脆的机械转动声音的同时,敲门声也停止了。因为合页的转轴精良的做工,虽然这扇门十分沉重,力气不大的老人还是十分轻易地拉开了它。
就在大门敞开的同时,乳白色的粘稠的浓雾从敞开的门口涌了进来,瞬间将伯顿先生与他身边的一切吞噬包裹。这雾很不寻常,它并不是普通的在地面上缓缓流动的水汽的集合体,而是接近于面浆般浓稠的“气体”,一种奇妙的好像有生命的流体。在它们的作用下,伯顿先生彻底无法看清周遭的一切。它们实在太浓稠了,视野变成了一片不健康的白色。这时伯顿先生才突然想到:在这个季节里雾不可能会出现!
从一开始,这些如今像是活物般蠕动在空气里的东西就不是雾。
可是现在才意识到已经迟了。伯顿先生用手乱摸,试图抓住刚才自己才放开的门把。可是原本应该在那个位置的大门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了,而他脚下踩着的也已经不是地面,而是如同棉花般柔软的乳白色物质。它们毫无死角地将伯顿先生包裹了起来。
他顿时慌了神。他想要大叫呼救,但是“雾”堵在了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不过奇怪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发现自己依然能畅通地呼吸。而当他想让自己的手脚稍作移动的时候,他发现这些雾气已经变得粘稠异常,根本动不了。现在的他仿佛是被完全浸泡在糖浆中的小虫一样,任何动作都是徒劳。
就在他处于慌乱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时,在耳边突然响起了“吱吱”的摇橹声,伯顿先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脚下已经不是柔软的“雾”,而是毫无疑问的被磨得发亮的木板。当他环顾四方,最后一点粘稠的“雾”也不知消散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无边的水面,泛着墨绿色的波浪,在其上方飘着与刚才的完全不同的薄雾。
脚下木板那有规律的晃动告诉伯顿先生,他现在正身处一条小船上。等完全回过神来,伯顿先生开始寻找摇橹的人,他担心那是向死者索取金币的卡戎,这条船是为引渡亡灵而行驶在斯提克斯河之上的。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条船没有任何船夫,灰黑色而略显陈旧的船体是自己在向前行驶。
这个事实更令人恐惧。
从船边向下看去,被船头所撕破的水面上不断有突然出现的波浪以及从深邃的水体的中冒出的绿色泡沫,混杂着奇怪的腐烂气味的腥臭的风提醒伯顿先生:这不是什么内陆水体,而是他从没见过的海域。
这片海域很不平凡,它令人反感的墨绿色以及奇异的恶臭让有着丰富海上旅行经验的伯顿先生有了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而随着摇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急促,船体开始不自然的加速。
前方的海域让他更加不适。伯顿先生看到了无数细小的漩涡不自然地出现又消失,一定有什么活物躲在那些漩涡与浪花下。远处的海面上漂浮着大团像是鲸鱼尸体又像是缠在一起海带的黑色物质,随着船体继续前进,它们变得越来越多,浓烈的恶臭令人作呕,而在波浪间翻动的绿色泡沫的数量也开始异常地增加,这都在预示着前方的不祥。
最终,在航行的前方,那薄雾之后,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宫殿般的建筑物屹立在一座被那些泡沫和黑色物质包围的小岛上。
仅仅是目光被锁在雾气后的一瞥,伯顿先生就对眼前的这个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厌恶感与不适。这个在被诅咒的海域里出现的似乎是用碎石堆成的巨型堡垒,用各种地球上人类不会选用的只是看一眼就会觉得异常恶心的形状搭成,而在昏暗的条件下发出淡淡绿色与紫色光芒的石材也令人毛骨悚然。还有它那惊人的体积向所有看到这个东西的正常人宣告着:它绝对是人类之外的某种可憎存在建造的。
被莫名的厌恶与恐慌所包裹,伯顿先生一屁股坐在了船上,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只能这么做了,他绝对不想要跳到水里,这个被诅咒的水域下面不知道有什么邪恶的存在。伯顿先生的神经开始变得异常紧张,肌肉开始颤动,汗水从额头上流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不想接近这个建筑物,有些超越逻辑的大脑功能驱使他本能般地在试图离开它,可是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恼人的摇橹声变得更加频繁。更加刺耳,它再次加速,直到用伯顿先生从未见过的速度,飞一般冲向那里。
眼看小船立刻就要在那由淤泥构成的岸边登陆,伯顿先生为了不让自己看到那令人恶心的巨大建筑物而捂上了眼睛。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伯顿先生能感受得到,有人站在他身后的船舷上。
还来不及回头去看到底是谁,那只手将他轻轻地向前一推,伯顿先生就再次坠入了开始时出现“雾”之中……
当他从书桌上醒来的时候,有一句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于梦中存在的,不只有那梦境之地。外来者们的境界,一直渴望着鲁莽的入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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