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小礼拜堂内，光线柔和而温暖。阳光透过十六扇以历代圣人圣女为主题的玫瑰花窗照射进来，让地面映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瑞莲今天穿着正式的黑色长裙，头戴白色的丝质头巾坐在母亲吉欧拉皇后身边，表面上她宁静而虔诚，其实即便在此时她依然在观察着四周，心中有许多杂念。
坐在堂边观礼席上的乌琪尔娜则是一脸怨念。因为还不是圆环至理教信徒，所以她只能坐在一侧的观礼席上。因为她已经名义上是某位皇子的妻子了，是皇子妃；所以按照文化归化的规定，即便以后私下她可能信仰其他宗教，公开场合她得装作是帝国国教的信徒。
但今天马迦罗护法讲的东西可能会让她有点恼火。今天讲的主题是“圆环至理教历代贤德圣女”，其中当然少不了薇儿或曰“圣女维吉妮亚”了。很明显乌琪尔娜听到这个名字就表现出很不了然的表情，这种表情她甚至懒得掩饰。还好因为她坐在一侧，除了瑞莲会看看她的表情之外，也没人观察她。
关于那次仪式后，瑞莲看到乌琪尔娜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奇怪事情，她一直没个答案。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她心想。因为乌琪尔娜是那个幻象中，那群哈扎克人里唯一一个没有面具的。那么这意味着乌琪尔娜真的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但是明明昨天裹在被子里，看到乌琪尔娜的感觉，是一种排斥的感觉，甚至是害怕的感觉……就像冰怕靠近火一样。
“天空中有太阳，你有我。”这句话听上去让人怦然心动，甚至让瑞莲想起了一些书里主角对女主告白的句子。乌琪尔娜是关心自己，爱自己的。瑞莲对待这位名义上的“女仆”也是付出了真心，没有一点虚伪和掩饰。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瑞莲只希望自己真的不是冰。冰怕在太阳底下融化。
“今天的礼拜就到这，请各位起立，一起来唱第117首圣歌《我宁以珍珠换取贤德的女子》，结束我们今天的礼拜。”
马迦罗护法举起双手呼召道。
礼拜堂里陆陆续续响起拉开凳子站立起来的声音。瑞莲用余光看了看身旁和前排，有自己的远亲，还有皇宫里一些轮休的工作人员。皇宫礼拜堂一直是这个惯例，只要是皇宫里的人，都可以在这堂里参加礼拜，和皇室一起。至少在礼拜时，人是没有贵贱之分的。
但人心是叵测的，比如她看到她的舅舅和舅妈。这两人关系一直都不太好，据说舅舅私下包养了不少情人。但此时，舅舅也要装作和舅妈很恩爱的样子。不知他唱出“我有一位珍珠、黄金也换不来的贤德女子”这句歌词时，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瑞莲暗暗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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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莲作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敲开了那扇门。
“今天来了位稀客啊。请进，瑞莲殿下。”坐在书桌前的马迦罗护法难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尽管这丝微笑很快的就不见了。
这里是护法大人的办公室兼起居室。摆满这种典籍的书架，墙上挂着的圆环至理教教徽，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干净、整洁的风格很符合这位大人的性格。
“护法大人，我想……咨询一点事情。”
“请说吧。”
仪式结束后，乌琪尔娜上来告诉她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就告退了。不论是真的身体不太舒服还是只是参加了一场别的宗教仪式心里不太舒服，总之瑞莲就让她先回去了。反正有未冬弥乃在尽职的照顾她。
以前遇到烦心事，还可以来找驻宫修女玛贝尔谈心。现在，瑞莲也只能找找马迦罗护法了。但父皇警告过，不能把仪式的任何细节告诉别人，所以为了解答心中一些问题，又不把秘密泄露出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能试试各种旁敲侧击，加真真假假的谎言了。
“护法大人，我最近感到……有些奇怪。”瑞莲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护法，也不绕什么弯子了，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个奇怪呢？是感情方面吗？殿下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充满了热情的幻想，对自己心爱的人朝思暮想，夜不能寐。是这样吗？”
或许对于其他这个年龄的女孩，护法算是一针见血了。可对于瑞莲，就有点不适合了，毕竟瑞莲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像个孩子一样，所以感情？那是什么玩意？好像没对什么男子动心过啊？
果然还是找错人啊！护法的智慧大概还是用在比如安慰深陷焦虑的皇帝身上或许更对吧！毕竟他是护法大人，是在真理之神授意下，为帝国保驾护航，是辅佐一国之君的人啊！又不是玛贝尔修女那样能和小女孩谈心的老奶奶。
“也不是什么感情方面啦！我是想知道，护法大人，如果你突然感到一个人很特别，像是在人群中能够轻易的把他找出来，他也似乎很关注你，你和他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连接。这是怎么回事？圣教的历史上有这样的先例吗？”
瑞莲说完就感到有点后悔，自己乱七八糟的说了些什么啊！
“我不太明白殿下想说的是什么。如果殿下确认无关什么感情方面，那你和这个人的关系，是有些特别。不过是好是坏，得依具体情况而定。”护法的黑眸子盯着瑞莲，让瑞莲不敢正视，想要逃避这目光。
“如果我……我是打个比方啊，那个人是乌琪尔娜。护法大人对此会有什么看法呢？”
突然瑞莲有了一种出卖朋友的罪恶感。为什么自己轻易的说出这个名字呢？不过，或许只是想多了吧，护法大人不是坏人，护法大人也许知道点什么，能帮到自己。
“她啊！我还正想说说她呢。”护法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钟，“现在的皇室对她这样的异族皇妃真是太宽松了。以前皇室会要求她们抛弃旧宗教，改信真理之神。现在皇室似乎对这些都不太在意了。你看看她手臂上那个亵渎的纹身，居然到现在还没去除掉。”
“草原那边一直没经过圣人的教化，至今还在信仰什么‘风之女神’。我想，既然你觉得你看乌琪尔娜很特别，她也看你很特别，也许是她对你使用了某种巫术。”
“巫术？！”
瑞莲听到这个词语吓得站了起来。不管是她看过的小说里，还是民间传说里，这个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与一些诡秘又恐怖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什么小孩神秘失踪啊，雾里有无人驾驶的马车在跑啊，墙上出现带血的字啊……
“不要害怕，殿下。”护法大人握住瑞莲的手安慰她，“圣人们和圣女们藉着真理之神的力量，已经战胜世界一切伪神和邪神。”
“是的，赞美真理之神。”瑞莲哆哆嗦嗦地附和。
昨天那时，瑞莲对乌琪尔娜撒了个谎，说自己是去参加圣菲由萨日巡礼了。而乌琪尔娜直接就说出她是不是穿了一件白袍。即便是从皇宫去小图书室的路上，被宫里的守卫和仆人看到过。但那时的乌琪尔娜，应该是在上课啊，她怎么可能知道？
真的是通过某种巫术，乌琪尔娜才看到自己的穿着吗？
“当然也许，她也不是故意对你使用巫术的。她生活那个环境，巫术世代流传，融入在生活之中。也许一句言辞，一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物品，一个手势一个动作，就对她灌输了某种巫术的使用。总之殿下的信息很有意义。如果她是无意使用那还也罢，如果她是怀着某种邪恶目的，以你为实验品，有意的使用。那今后她嫁给了你的皇兄，又对他们施放巫术进行精神控制，那对帝国是多么的危险啊！”
护法的话让整个房间都变得阴沉下来。
瑞莲还真没想过，自己遇到了一件大事情。
难道她那无邪的目光，如沐春风的笑颜，还有温暖的手，都是在掩饰什么吗？
瑞莲不敢相信。
马迦罗护法站起身来，走到房间一侧的柜子边，打开一个抽屉，在里面找了一会，摸出了一块小木牌。
护法把这块刻着奇怪文字的光滑木牌递到瑞莲手上：“这是用圣女琳奈的圣墓上生长的一棵冷杉树制成的护身符。能让你隔绝精神控制的巫术。如果你再没有感到乌琪尔娜对你的那种特别感觉，就说明已经坐实她的巫术使用。那到时候我必须对陛下申请对她进行净化仪式。”
“是的……护法大人。我会把它戴好的。”瑞莲吞吞吐吐地回答。这时候，本已和乌琪尔娜渐渐熟悉的她，却因种种疑云，不得不陌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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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护法办公室的瑞莲现在心里乱得要死。要都怪那个仪式的话，也不太对。如果真是通过那个仪式，自己获得了某种对灵力的敏感，从以前觉察不到巫术到现在能觉察巫术，倒也还不错。
希望乌琪尔娜只是无意使用的，本来没什么恶意或不好的企图。就像民间流传的，喜欢某个人，就把某种稀有的草药烧成灰加到那人喝的水里，那人就会永远喜欢自已一样，其实也是某种“巫术”性质的行为，但本身并没什么恶意。
不然那个什么净化仪式，要是是用100只章鱼放在赤身露体的乌琪尔娜身上，那家伙一定会被吓死的。
瑞莲笑了笑，即便经过那奇怪的仪式，自己果然没变，总是喜欢这些不着边际还有点色色的幻想。
当她走到隔壁玛贝尔修女曾经住过的起居室门口，她叹了一声：就没有一个能解答我的疑惑的人吗？
门里出现一声响动。
什么？那是……幽灵的骚动？
——对灵力的敏感的能力我不想要啊！
不过好奇心又驱使瑞莲戴好护身符，隔绝精神操控，然后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听。
里面又传出一阵金属工具碰撞的声音，像是某人在工具箱里翻找什么东西。
应该是人吧，皇宫里应该不会有贼，大概是圆环至理教会在清点玛贝尔修女的遗物？
瑞莲决定直接敲敲门，结果刚敲一声门就打开了。
里面出现一位站得直直的年轻女人。她是一个有黑色长发的东方人，却有一绺和瑞莲一样的银发。红瞳里泛着诡异的光，脸上一副迷之自信的笑容。
看起来这是一个修女，穿着黑色底色带镶金边的法袍，不过没有戴头巾。气质上，瑞莲却感觉这不太像是修女。
“这不是瑞莲殿下吗？我说是谁在偷听呢。”修女开口了，声音大大咧咧的，一点都不文静优雅。
好敏锐的感知！居然知道自己是在偷听。瑞莲越发确认这不是个修女。
“你是……”
“我是新任驻宫修女杉夜奈崎。进来坐坐？”
居然还有接替玛贝尔修女的人？瑞莲高兴了只有一瞬间，再看看眼前这个修女，最多只是比自己大一两岁嘛！资历还不够谈心解惑呢。
不过既然对方邀请，瑞莲还是决定进去坐坐。
这间房间瑞莲算是相当熟悉了，毕竟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从小她就没什么同龄的朋友，于是她和老修女成了忘年交。玛贝尔修女经常耐心的听着瑞莲讲自己的各种新发现，从几岁时观察昆虫到收养小猫，到再大一点研究美食的历程，一直到最近几年她看了各种冒险故事后眉飞色舞的读后感。
现在，玛贝尔修女虽然去世了，里面陈设依然没变，干净的书桌，墙上圣人的画像，狭窄的小床……噗！床怎么被加宽了？！
“哦，如您所见，这张床太窄了，我托宫管要了几根木料，叮叮当当一顿铁锤下去，就把它扩展了一倍。”杉夜奈崎见瑞莲看着又多出来两只脚的床发愣，就讲了自己的改造。
“你还真行呢，木工活也会……”
“木工世家长大的嘛。”
“为什么要改造床呢？”
“床太窄睡不舒服啊！我要一张可以在上面滚来滚去不会掉下去的床。如果不能好好睡觉，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嘛！”修女小姐坐在自己加宽的床上很得意地拍了拍，眼睛中那种小得意的样子让瑞莲快要改变了对修女这个群体的认识。
说好的严于律己，清心寡欲的生活呢？瑞莲听老修女讲过为什么她们的床要只有半米多一点的宽度。就是为了让睡眠只成为休息，不把时间浪费在床上，从而有更多的时间服侍真理之神。每当想到玛贝尔修女的话瑞莲就觉得自己那宽大的木床是种罪过（虽然承认之后，又继续倒在上面睡）现在呢？这新的驻宫修女一来违背这种教训？
“你就不怕护法大人进来看见，对你的行为提出异议吗？”瑞莲越发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更主要的原因是，这家伙毁了自己的美好记忆啊！
“护法大人不会进来的。男护法进到修女的房间啊！他也怕人说闲话的！”
交谈之间，杉夜奈崎很自然的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又用食指和中指熟练的从里面捻出一根圆柱型条状物，叼在嘴里。
“啊？你竟然抽烟！”瑞莲的目光撇向墙边，在那，她还看到一个写有“XX酒庄”的小木箱子，“还喝酒？你到底是什么人？”
“哦抱歉，二手烟对他人危害更大，差点忘了。”说完，杉夜奈崎赶紧把嘴里的烟放回盒子里。刚才还捻着烟的手指现在动作都可以不怎么变，在眼角比划一个剪刀手，“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可爱的普通修女啦。”
“普通修女？怕是个不良修女呢！”
修女怎么能又抽烟又喝酒还贪睡嘛！圆环至理教现在都是些什么怪人啊，就没一个正常点的吗？
“再见，我不想再来了。我希望你别把玛贝尔修女曾经住过的房间搞成个狗窝。”瑞莲有点生气，起身准备告辞。
“殿下……”杉夜奈崎走过来，当目光和瑞莲一交汇的时候，瑞莲就感到她无法把自己的眼睛移开。
“我感觉到您被某种情感困扰着。您身上带着一个秘密。”杉夜奈崎指着自己胸前戴着的圆环至理教教徽，手指顺着蜿蜒的白线和黑线画出教徽的图形，“我期待您用秘密拼接出谜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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