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去。”乌琪尔娜说。
“您要出宫是允许的。但是要经过申请和批准，并且需要有乔安和瓦伦两位的跟随。”未冬弥乃很熟练地告知她程序。
“那就快点帮我去申请吧。瑞莲殿下这两天情绪低落，我想做点哈扎克风味的烤羊肉串让殿下品尝品尝，重新高兴起来。所以需要我亲自去采购一些食材和香料。”
“小姐，这没有道理。情绪低落的人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胃口的。”
这……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就想混出宫，偷偷到十字花园大街那去找那个间谍，好像是想得太简单了一点。
“不过，我想这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哪怕您就说您自己想做点烤羊肉来吃，所以要去采购食材，也是没问题的。”未冬弥乃微笑道。
还峰回路转了？
“毕竟爱克兰在吃上非常的开放。我马上就照办。”
说完女仆就去为乌琪尔娜办理这事了。
乌琪尔娜就一个人在花园里找了张长椅坐下休息。上午的圆环至理教礼拜，她是被要求参加的，但又是以“观礼者”的身份。她对这个宗教所信奉的东西毫无兴趣，对马迦罗护法那一堆冗长的道德说教更是嗤之以鼻。不过既然护法都反复提到圣女维吉妮亚，乌琪尔娜决定有空一定找本她的传记来读读，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关于这女人怎么就和风之女神扯上了关系。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瑞莲。
瑞莲怎么就一夜之间改变了嘛？当然，用“一夜之间像变了一个人”这种形容是不正确的，其实从昨天今天的一些生活细节上，乌琪尔娜感到瑞莲和之前并没有什么改变。
改变的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直觉。之前两人之间没有隔阂，虽然刚认识，文化方面也有差异，但大家都是普通的人。而在那一夜之后，不仅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疏离感；更是突然之间两人看对方都不是普通的人了！对方和普通人的差异是一目了然，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大概可以说两人突然感到对方是“陌生的熟悉人。”
一定是什么巡礼的问题！虽然瑞莲口头上说自己去参加了什么巡礼，但细节上一直不肯说一个字。看来这圆环至理教里藏了不少秘密啊！
只不过，就是因为那种奇怪的感觉，让自己跨越那种排斥力去握住了瑞莲的手安慰她，还说出了那么害羞的台词，什么天空有太阳你有我……现在想起来，乌琪尔娜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还好，一句话而已。乌琪尔娜感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很多。得到皇女的信任，利用她的地位挖掘帝国更多的秘密，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实现自己的诺言的办法。
当乌琪尔娜把心中的问题梳理一遍之后，看到未冬弥乃带着瓦伦少校一起走了过来。
办事效率挺高的嘛。
“我已得到命令，监督你到十字花园大街的民族风情市场采购食材和香料。”瓦伦少校冷冰冰地说道，同时眉头可怕地一拧，“女孩，别耍什么花招。还是老实点为妙。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皇子妃。”
乌琪尔娜看了看身上为了参加礼拜专门穿的黑色连衣裙，裙摆很长，不小心就会踩着绊着，根本跑不快。
“我知道的，我又跑不掉。而且我即便逃掉了，你们就更有理由开战了。”
“明白就好。现在跟我一起到那边，上车。”
跟在少校后面，乌琪尔娜知道自己逃首先是不可能逃的。连在眼皮子底下和达力苏马交换情报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因为她压根不认识这个间谍，两人根本接头都没接过。第一次出去，先想办法接上头，就算成功了。
握着兜里的一张用哈扎克语写着问题的小卡片，乌琪尔娜现在心里紧张得厉害。
~~~
帝都海圣的民族风情市场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地方。
随着爱克兰几百年来的不断扩张，征服了不少小民族小国家。这些小民族小国家爱克兰既没把他们完全压制死，也没给他们太多的发展空间。基本上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愿意归化的小民族，就给他们一些税赋上的优惠；不愿意归化还要造反的小民族，就坚决镇压。
民族风情市场就是一个集中了帝国里大部分能数得出名字的小民族。有南方的丛林民族，身体黝黑的内罗人；有来自沙漠地区缠着头巾赶着骆驼的阿拉汗人；有来自山区脸上涂着油彩彪悍好斗的昆兰人；有四处流浪以贩卖蜂蜜，手工艺品和给人算命为生的罗姆人……
当然也少不了乌琪尔娜这样的在草原上骑马奔驰的哈扎克人了。
这里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充满各种颜色，各种乐器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还不算太拥挤，所以瓦伦少校基本不用担心乌琪尔娜会故意挤入人堆中然后消失掉。
一群小孩围着一个耍蛇人看得出神，心中既害怕又好奇。毒蛇从陶罐里探出头来，随着耍蛇人笛子的节拍，不断的摇摆着头和身子。乌琪尔娜也在那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了，心想那毒蛇怎么就这么听耍蛇人的话呢？难道那根笛子有什么魔力？
“小姐，别看了。这里好玩的东西多的是，每个杂耍摊你都上去看一阵子的话，到晚上我们也买不到想要的东西。”未冬弥乃劝了劝，乌琪尔娜才回过神来。
是啊，这儿围着看的人以小孩为主，自己表情和小孩一样带劲的话，岂不瞬间就显得自己太幼稚了吗？
“走吧走吧。不过说实话，这市场的名堂还真够多啊！”乌琪尔娜感叹了一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的各色小店，空气中弥漫的香料味道和牲畜味道，夹杂着各种口音的叫卖声，让她想花几天的时间，把这里一探究竟！
乌琪尔娜回了一下头，看见一身军装的瓦伦少校，在人群中特别扎眼。今天大概是乔安有什么事情不能来，所以出来监督她的只有一个少校。
少校跟在她的后面两米远的位置，一直没有说一句话，也没发表任何不满的牢骚。包括乌琪尔娜像个小孩子一样看耍蛇，也没催着她赶快走。少校只是无时不刻不在把目光不断的在乌琪尔娜身边的人，和乌琪尔娜本人之间切换。毕竟市场是复杂场所，偷窃、伤害的事情时有发生。所以也挺难为他了。
突然，一群游行的队伍走过来了。这不知又是哪个民族，外表看起来是棕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这个队伍由上百名**着上身，额头扎着红头绳的男人组成，其中有十几个男人抬着一尊三米多高的青蛙塑像。整个队伍有节奏的迈着步子，还喊着“嘿！嘿！嘿！嘿！”的号子。队尾有几个男人一路敲打着一面巨大的兽皮鼓。号子声，鼓声，脚步声，阵仗还搞得挺大的，不仅吸引了不少逛市场的人驻足观看，也让前面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哇！是木佬族的‘蛙神降神会’，快来啊！”
乌琪尔娜身后有个小孩在对他的小伙伴呼喊道。于是马上有十几个小孩，耍蛇也不看了，就向游行的队伍跑过去。
“有糖吃啊！大伙动作快啊！”
又一个小孩欢呼着就跑过去了。原来是有搞头啊，怪不得这些小孩这么激动。乌琪尔娜看见队伍尾，有一个人一直在给围过来的小孩分发黑梅子糖。有的小孩要了还想要，被另外的小孩一把推倒在地。围观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看热闹，身旁的人也越来越多。乌琪尔娜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机会！游行的队伍越来越近，震天的鼓声和号子声不仅吸引人来观看，更会让身后那个人心烦意乱。
乌琪尔娜暗笑，难得有这样的运气！她稍稍提起裙子，迅速大步子走过去，游行的队伍刚好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游行队伍的另一面。
稍稍走了几秒钟神的瓦伦少校突然发现乌琪尔娜不见了，刚好这个时候游行队伍的头走过，对面似乎有个黑色的身影就是他一直要盯着的人。然而巨大的木质青蛙塑像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还有一大群上身像涂了油光滑得发亮的男子，统一的用手臂舞出各种动作，抒发着他们对这个蛙神的热忱。等到青蛙塑像经过，那个黑色身影早就不见了。
瓦伦拍了拍未冬弥乃：“看见乌琪尔娜没有？”
未冬弥乃指了指耳朵，表示太吵听不清少校在说什么。
这天杀的木佬族！什么丑陋弱智‘蛙神降神会’！瓦伦少校现在气得想拔出枪来对这些低劣的下等民族一人一枪。当初帝国征服他们的时候，就该把这些人通通杀死！一个都不要留！
等到队伍快要经过了，鼓声和号子声稍小一点后，未冬弥乃也才猛然发觉乌琪尔娜不见了。
“小姐她应该只是被人群挤走了吧！”未冬弥乃捂住脖子，仿佛就要窒息。扫视了一圈附近的人，没看到穿黑连衣裙的乌琪尔娜。
“但愿只是不小心走丢了。不过，还是要小心这小妞打坏主意！”瓦伦迅速思考了一番后狠狠地说，“这样，你先在附近找找。我去找市场管理人，让他马上封锁市场所有出口！”
~~~
乌琪尔娜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降神会游行，居然真把那个盯梢的家伙甩掉了。现在热闹的人群把他们彻底隔开，这样他们要找自己得狠花一点时间。
眼前，她发现不少哈扎克的人店铺，达力苏马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她得赶紧问问。
她走到一个买风干牛肉的摊位前，穿着蓝色袍子带着皮帽的老板和老板娘正在向来往的人吆喝他们的牛肉干。这种食物乌琪尔娜虽不太喜欢，但是长途旅行备一点是很不错的，很耐储藏。
看长相就知道他们是族人，乌琪尔娜走上去很礼貌的行了一个哈扎克的问候礼，然后用母语向他们询问是否知道一个叫达力苏马的商人。
老板老板娘两人略微吃惊，虽然穿着是爱克兰式的连衣裙，不过既然是族人，两人就很热情的帮忙。他们说达力苏马是个卖香料的商人，就在这附近。
“能不能带我过去，我有点急事要找他。”说着乌琪尔娜从兜里掏了几枚硬币给他们。这是她唯一的一点钱了，还是几天前从乔安那里领的。其实她的生活中并不需要钱，基本上要什么都有人提供。乔安给她这点钱的目的，是让她熟悉爱克兰的货币。
为了显得她很急，她还数次回头去看那边瓦伦少校追上来没有。
“钱我可以不要，但小姑娘，你有点奇怪啊，你究竟是什么人？”老板把硬币捏了捏问道。
“我的名字是乌琪尔娜，是当今全哈扎克的领袖巴尔图大汗之女。不过现在已经被送到这里来……成了丧家之犬……”
说起前半部分她还有些自豪，但后半部分立刻就焉气了。不过现在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
听到这老板和老板娘一瞬间就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老板把硬币还到乌琪尔娜手里，立即就决定带她去找她要找的人。
没走多远，老板就把乌琪尔娜带到一间卖香料的店铺。
“就在这里了。再见公主，风之女神保佑。”老板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乌琪尔娜心中有短暂的温暖涌起，不过现在，她得做更重要的事。
香料铺子，里面放着许多口麻袋，里面装着茴香，肉桂，豆蔻，黑胡椒，香草等几十种乌琪尔娜认识或不认识的香料。还有这些香料的细粉制品，放在一些玻璃罐子里。店铺里还有从大台秤到小天平的好几种称量仪器。
至少看上去，这真是家香料铺子。
“有客人来了？抱歉有失远迎啊！”一位中年男人从里屋拉开帘子走出来。这个短发的男人胡子也学着爱克兰的习惯刮得很干净，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如果不是看脸，光看穿着，这个人已经完全融入了爱克兰的习俗。
“公主您怎么来了！”男人一看到乌琪尔娜的脸瞬间就反应出来。
“嘘！不要这样叫我，况且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乌琪尔娜赶紧走上来一步小声问他，“你就是达力苏马吧？”
“是的，我就是你父亲安插在海圣的情报员。自从接到大汗的密信说你要被送到爱克兰来，让我多帮助你，我就去弄到了你的画像。我也一直思考着怎么能混进宫和你见面，结果你居然自己来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你来帝都这几天已经看到了吧，这个帝国的强盛自有其理由。不是靠意气用事就能把它扳倒的。”达力苏马说着就把乌琪尔娜拉到了里屋，“有人在找你吗？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
乌琪尔娜便给他讲了自己以什么理由来到这里，又恰好遇上游行队伍，于是趁乱摆脱了跟在自己后面的人。本来她还想一家一家问然后找到达力苏马，把小卡片悄悄递上呢。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得装像一点。我先给你弄一点我们草原风味的混合烤肉香料，这样那些人即便突然闯进来，你也可以说你在这里买香料。”
说完达力苏马就忙碌起来，在装着各种香料的细粉制品的玻璃罐子里这舀一勺那舀一勺，在天平上精确地称量好，就混合起来装在纸袋子里递给乌琪尔娜。通过纸袋子，她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嗯，烤肉串加上一点，味道一定很好。
“但是，达力苏马，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吗？我们哈扎克人，难道终有一天会像外面市场上那些小民族，被爱克兰彻底吞没，沦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吗？”思考着达力苏马的话，乌琪尔娜抛出一个比较沉重的问题。
“我很遗憾，很有可能。本来我还希望克赞省的叛乱能给我们多拖一点时间，但据我得到的情报，如果局势平定，爱克兰很可能在两年之内找个理由出兵全面占领君帝纳草原，让我们成为他们又一个省。”达力苏马说。
“二皇子盖因也去那里了。不过很奇怪，他没有坐车出发，而是骑着马。”
“所以说你还是对帝国了解太少，那边山路太崎岖，他们的公路还没铺到那边去呢。”
“那么，达力苏马，我究竟有什么能做的吗？以我的身份，如果我能在宫中探听到什么秘密情报，我就把它转给你，你送回父汗那……”
听了达力苏马的话，更让人绝望。乌琪尔娜真不知到自己到底还有什么能做，能对抗这个庞大的帝国。
“公主殿下……”达力苏马叹了口气，“你已经很努力了。这样沉重的担子不应该加在你这样年龄的女孩身上。还是好好做皇子妃吧。至于哈扎克的命运，风之女神会有安排。”
“……”
乌琪尔娜沉默不语。
“哦对了，最近我听到个情报，昆兰人在暗中活动，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事，总之如果出宫到外面玩的话，你还是小心点。”
“谢谢了。”
然后他们又稍稍聊了一会，这时，香料铺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和未冬弥乃一起走了起来。他们一眼就发现了乌琪尔娜。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瓦伦先生生怕您走丢了，现在让市场管理委员会把出口都设上了检查卡。”未冬弥乃很担忧地走到乌琪尔娜身边，看了看乌琪尔娜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
“这个啊，一言难尽。我觉得那个‘蛙神降神会’傻傻的还浪费时间，就趁它还没走过来就穿了过去。在那边我问一位老伯哪有卖香料的，老伯很热情的把我带到这里来。来了我才发现，咦？你和瓦伦少校呢？怎么没跟过来？”
乌琪尔娜装作很无辜的样子，编了个谎。不知装得像不像，好像女仆和那个男军人倒是信进去了。
“嗯，我这里卖的风味香料在这市场里都是鼎鼎有名的。女仆小姐要不要也来点？”达力苏马马上跟上一句，为乌琪尔娜圆场。
“谢谢，暂时不用买。”说完，未冬弥乃捂了捂胸口，“哎，没走丢就好。小姐，您让我好担心啊！”
“我很抱歉。”乌琪尔娜抱着混合香料的纸袋子低了低头以示歉意。
“找回来了就好，现在，我们一起回到瓦伦少校那去吧。”年轻军人建议道。
“好的，请带路。”乌琪尔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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