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杀人鬼之篇
其之壱
0
不夜之城吉原，时代上贪淫纵乐之人，小到落难武者大到幕府官宦，都乐意在此处打开自己腰间的钱袋。可惜今夜的吉原没有月光而显得有一些落寞，满城浓雾和那些不太吉利的流言，夜晚显得不那么平安。
「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那个传闻哦。」
在吉原起雾的深夜人际鲜至的小巷里，会遇到鬼怪也不为奇。
妓女急促的呼吸声在小巷里非常清晰，但木屐叩击石路的脚步声却比这不规律的呼吸急促很多。
「嘘，轻一点……」
「什么啊，煞有介事的。」
「那些武士大人讨厌这些不好的传闻哦，轻一点声。」
「不要卖关子，到底是什么？」
「就是那个传闻哦……」
大雾之中依旧是一片暗巷，妓女凌乱的脚步最后还是跌撞在一起，不争气地扑倒在地上。
发髻早就在疾奔之后凌乱不堪，和服也散乱开来，但她却只是直勾勾得盯着暗巷深处。
那片黑暗里有关于死的一切事情，绝望的心情早就告诉过她。
随后脚踝温热的错觉也在这个瞬间消失了，鲜红的颜色迅速铺到了那面久远无人问津的灰色墙壁上，变成了这个时代不曾有的壁画。
「就是那个关于试刀魔的传闻……」
灯火将疏之处，那个流言，慢慢传开了。
1
花千代早早地赶在天亮之前就醒来了。在辰时之前打开店门把居酒屋一日必备的材料准备好是她一天的日课。虽然刚至卯时，天也只是微亮，但还有很多费事的活，若拖到近晌午的时候天气想必就没有这样凉爽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
在不久之前她还没有任何地方可去，现在却已经完全习惯了居酒屋的生活。这些事对于她来说实在有些负担过重，但是比起在吉原里过着笼中鸟一样的娼妓生活却好上万倍。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世道。
花千代穿好衣服走出房门的时候，天色已经不那么灰暗，后院廊下也因为昨夜的大雾，浮着一层露水。她提起和服的下摆，踮着脚小声穿过走廊，但是身上的铃铛还是难免轻轻地发出悦耳的声音。
「……花千代？」
路过主卧门前的时候，房内还是传来熟悉温柔的声音，花千代才放下衣摆，正坐到门前回话。
「是。」
「又一个人悄悄的起来了吗？」
「——我想着紫大人是不是还没有起身，就没有叨扰。」
花千代听到房内整理衣物的声音，随后房内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门前将门打开。黑色的长发挂到白色的衬衣上，因为刚起身而有一些凌乱，但是花千代还是觉得眼前的女子不可思议的美丽。
「又想一个人去把那些繁重的事情做了吗？」
「因为！紫大人也有很多繁琐的事情要处理，所以……」
花千代的声音因为紫摸着她的头而越来越小下去。
「若不是这铃铛，你又要一个人去做那些沉重的琐事。」
「……」
花千代小心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铃铛，铃铛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也是她身上最贵重也最珍视的东西。她感觉到脸上有一些发烫，或许是觉得害羞，花千代把头低了下来。
「紫大人昨日送我的铃铛原来是这样的用意……」
「今日可以不用去准备那些了。」
「我没有问题的，那些……」
「不是那样的哦，今日居酒屋不用开业，而且我有些事情没法一个人做。」
「诶？」
花千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紫的脸，但她随后就从她的表情里读懂了。
「今日是那位大人回来的日子。」
紫温柔的笑容，只有这个时候不如往常地带着一丝羞怯望着梳妆台。
2
数年前的战争中，远洋军队的火器打败了武士国的冷兵器，破开国门，幕府被束之高阁，大量的武士也随之流落街头。不过令人讽刺的是，江户城在那场战争里近乎半毁，但却在短短数年间变得更加繁荣了。因为GHQ的驻入，吉原被建设成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享乐之地，在这样黑暗的时代里，父母比起女儿更喜欢自己的米袋，而浪人们除了将余命挥霍在这里，也无处可去。
「喂、喂……这可不得了。」
今日江户城的天气不同往常的凉爽，因为昨日的细雨和大雾，今日早起出发的旅者和樵夫不同往日的多，但是现在却零散围着十数人在小巷的入口。
「真是残忍，到底是谁干的。」
「这几日已经是第4个了吧，真是不太平啊」
在人群中间站着的几个武者，其中不乏肩衣上印着幕府家纹的武者，而他们脚边则是草席盖着的身躯，是只露出的一只迁细手臂的尸体。
即便看不全死者的全貌，往巷内深处望去也完全可以看出昨晚发生的事故惨状。强烈浓重的血腥味招引来的苍蝇不停的振动着翅膀，光是那股腥臭都令人作呕，而巷内壁上发黑的血迹也让人触目惊心，但最惊人的却是这有10米多长的墙上到处溅满了血迹。有很长一段时间，巷口被人群的低语声音笼罩着，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找个人把这里收拾了，你们几个把尸体埋了。」
武者其中一人指挥着周边的人清理着现场，而他的脸上则是说不出的难看气色。颦蹙之间的不是生理上的反感，而是单纯的愤怒，作为武士的他，早就习惯了尸体，但是这样单方面的虐杀却让他感到不耻。
「那位大人就是这一代的同心大人吗？」
「嗯，听说是叫新玄的武士大人，为人很正直。」
新玄正了正腰间的刀，同心的收入虽然并不值得一提，但是他却非常热衷于逮捕那些罪人。但他从未使用过别在腰间的刀，而只是用十手将他们击倒。因此在百姓间都传言着此处的同心大人是为名叫新玄的正直武士。
「大家如果看到可疑的人物都要报告给奉行大人。城内这样猖獗的滋事者我们一概不会轻饶。」
其实早前几日，也就是刚入秋的时候，在城内就发生了完全一样的案子，城内四处贴出了公告，全城都人心惶惶而夜晚更是没有人敢出门。一般百姓所不知道的，却仅仅只有一个事实。
同心之间将这个事件称作——妖刀事件。
表面上幕府依旧如往常一样君临着这块土地，但是被束之高阁的将军却并不握有权利。远洋政权悄悄地蚕食着本国，但暗流涌动的乱世里，不少倒幕的志士却还在行动着。不敌火器与军力的情况下，志士们选择了一个极端的手段，妖刀也随之诞生。不被常理束缚的能力，和诡异的锋利度。全都不为一般百姓所知——妖刀使们所具有的是鬼神般的异能。
但是这样的能力却伴随着残忍血腥的代价，每一把妖刀都异常的嗜血。这次的事件虽然没有找到犯人，但是同心们都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妖刀使的作为了，而对外也仅仅只能称为这是一个残忍的道路魔的试刀。
「喂，那边的浪人。」
「喂，说你呢。」
「……」
「喂，问你话呢混蛋，听到没有」
刚走不远的冈引们传来了争吵，新玄回过头去确认了一下。冈引们围着一名浪人，腰间的那柄刀，鞘虽然没有任何装饰，却一眼就能看出其做工的精细，鞘内装着怎么样的利刃也可想而知。即便是鞘内的是一柄无铭刀，这也并不是一个浪人所能买的起的好刀，加之这个武者那张不太讨人喜欢的凶相。即便只是通常的询问，也严厉很多。
「怎么了？」
新玄很快介入了这次纷争。
「新玄大人，小人们正准备把这尸体带去掩埋，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差点就撞到我们了。小人想讨个说法，他却一声不吭。」
「仅仅一丝小事，就在街上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大、大人！」
「阁下也请不要见怪。」
浪人将放在腰间的手收了回来，但目光依旧盯着滋事的冈引。
「不必了，既然如此礼让，在下也不必追究。」
「喂，你这家伙原来会人话吗！」
「行了！还不快把尸体运往城外安葬，还磨蹭什么。」
「啧……」
冈引们厌烦地咋了一下舌，几人慢慢抬起了竹架。
「失礼了……」
浪人点了一下头之后，从几人身边走开了，新玄回头望了望慢慢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转向了冈引们。
「那家伙，不会是道路魔的相关人。」
「大人为什么要放过那个可疑的家伙。」
「如若他是试刀的犯人的话，你们早就身手异处了，那精妙的吐纳和刀鞘的弧度，恐怕是的居合道的达人。不是你们几个能说教的对手。」
新玄又一次正了正腰间的爱刀，冷漠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冈引么。冈引们则面面厮觑，显然新玄的话让他们感到非常窘迫。冈引们对新玄并不了解，但他们相信从战场上回来的武士的直觉，所谓心眼并不是每一个武者都能有的东西。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那样的家伙。」
新玄回头又望了一眼人群，除了在清扫小巷的冈引们，小巷门口的百姓都避讳着绕道而行，那个浪人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他再次正了一次刀，露出了嘲弄意味的笑容。
「你们又怎么看得清楚真实，不过有我在的话，我们迟早都是要抓到犯人的。」
新玄笑着，对走在身旁的同胞们说着。
3
时间接近晌午的时候，九条断十郎到达了目的地。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是下着这样细雨的盛夏，但那时黄梅节气的闷热却比现在更加浓重。
熟悉的居酒屋并没有在经营着，而是大门紧闭，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从旁边的小巷向旁门走去。轻轻叩门之后，他听到屋内传来的铃铛的声音，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开门的却是一个女童。
「花千代，有些时日未见了。」
「九、九条大人！」
花千代开门之后立刻露出了天真的笑脸，这间宅院的原主人，也就是眼前的这个浪人。虽然花千代并不清楚为何没有在幕府谋得一官半职的断十郎能买下这间庭院，但花千代还是非常喜爱眼前的这位大人，因为曾经所受的一些恩惠。
「没想到紫把这个铃铛赠予你了，我方才还以为是紫来开的门。」
「让断十郎大人失望了……」
「这铃铛于你非常合适，让我有些吃惊。」
「真是的，大人请快进来吧，紫大人等候您有些时辰了。」
花千代红着脸把断十郎带了进来。
「紫大人，断十郎大人回来了。」
花千代语毕，就能听到房内小步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断十郎在玄关褪去了草鞋，走进了室内。前屋是一家别具雅致的居酒屋，而一块布帘之隔的便是这间宅院。紫快步的从走廊走到了玄关。
「十郎……」
紫走到玄关之前，红色白底的和服映衬着白如新雪的肤色，即便没有那些脂粉也是格外惹人喜爱。紫轻抚着胸前的头发，快乐地望着他。
「你回来了……」
「嗯。」
「对、对了！我、我去备茶！」
花千代意识到了什么，匆忙的往里屋跑去了。留下紫和断十郎两人在玄关前。
「这次有些久呢。」
紫靠到断十郎的胸前，迎面沁人的香味扑来，断十郎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紫……」
「嗯。」
虽然仅仅是片刻之久。她轻轻擦掉了眼角的泪花，从十郎身边离开了。
「已经是晌午了，不知道十郎大人有没有用过午膳。」
「还没有，路上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恩，我去准备一下。」
紫向着后院走去，整间宅院虽然并不算很是宽敞，但是却非常雅致。断十郎便往前屋走去，因为没有开门，除了门板间透过的一丝光线，居酒屋里也是一片黑，今天并没有营业。
「——九条大人，茶已经备好了！」
后院传来了花千代稚气的声音，断十郎也放下了手里的布帘和思绪往后院走去。主卧的房门开着，晌午的阳光照进院内，小池和三两搓的矮竹便是这院子里少数的东西。花千代坐在廊下，身旁放着新沏好茶的三只茶碗，并未用任何名贵的茶叶，只是普普通通的麦茶罢了，不过花千代很珍爱它们。
「仅仅数月未见，花千代也长高了不少。过不了多久也会和紫一样美丽吧。」
「断、断然不会这样的。」
花千代红着脸低着头，握在手里的茶碗也因此掉到了走廊上，虽然茶碗完好无损，却溅了一地茶水，想必动摇了不少。
「十郎大人可不要捉弄花千代哦。」
紫听到声响从膳房探出了头，竹窗开着的时候，庭院里的声音是能清楚听明白的，但紫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花千代红着脸擦着走廊上溅出的茶水，断十郎抬头看着被云遮蔽起来不那么刺眼的太阳，幸福的浅笑却很快从脸上消失了。
这样的时日在如今并不常有，想到这里的紫若有所失地笑了起来，开始做起了糕点。
晌午刚过的时候，紫才把午饭做完，那个时候雾早就消散不知何处了。
断十郎坐在走廊上听着花千代和紫说着最近的事情，紫的手艺一如既往的让人大开眼界，平日居酒屋的生意也是可想而知。
「啊！」
花千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和服捂着小嘴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再过半月就是花火大会了！」
「嗯，又到这个时候了呢。」
往年这个时候，断十郎总是在外面奔走，紫都不会去参加花火大会，仅仅只是呆在家中也不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烟火。不过自从花千代来了以后，日子确实快了不少。
「往日十郎都不在，今年难得三人一起吧？」
「是呢，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得。」
断十郎看着两人快乐的表情，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接下来的数日过的很快，如果一切都这样顺利的话，想必花火大会也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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