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林能听见敌人的脚步声，叫喊声，枪托砸在铁门上的声音，以及零星枪声中莫辛纳甘射击的声音。
他靠在射击口下，用还能动的左手退出空弹夹，摸向腰间的弹夹袋，却是空空如也。
留给自己的子弹也用完了，这种低级错误实在是不该犯的。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面向射击口，拿起望远镜看向对面的塔楼。
不一会儿，一道光在那边塔楼的射击口闪过。
拉林笑了，他和她总是这么心有灵犀。
他继续盯着射击口，直到莫辛纳甘的枪口对准自己。现在想要和她交流，却只能依靠给敌人带来死亡的瞄准镜。
拉林放下望远镜，用口形向莫辛纳甘下达了自己的指令。
我，不想，做俘虏。
他没有用命令的语式。只是指令，不是命令，他相信莫辛纳甘会理解，也会照做。
这是她教给他的。
“哈……这真是太自私了。”
拉林想起自己以前看到的一个故事。被俘的士兵拿着枪，如果他开枪杀死自己的一个同伴，那么另一个同伴会得救。如果不这么做，两个人都会死。
他不愿自己的手沾上同伴的血，直到同伴抢过枪自杀。
但是另一个同伴还是死了，因为要求他开枪。
自己，就是那个凶手吧。
他转过身去，正了正帽子，点燃一支烟，闭上眼睛。
枪响了。
他睁开眼睛。
他不该睁开眼睛。直到爆炸的冲击波让他再次陷入黑暗。
他再次看到世界时，自己正被人架着，然后被丢在一个墙角。
要塞中时不时还有枪声传来，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士兵用他熟悉的语言聊着天。一个银发身影从他身边走过，他看见她背上那把熟悉的武器。
只不过比起自己抚摸着它的时候，多了象征着战争的瞄准镜。
她离开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定焦在她经过之处的背景上。
古老的石墙旁，昏暗的火把下，被油布草草盖住的。
染血的金色长发。
一个同伴死了，一个同伴活着。
他的世界开始嗡鸣。
拉林对这段时间没有记忆，看守的枪托砸在自己身上，麻木的身体的回应宛如水中的涟漪一般，或许是因为运气，这具躯壳才没有倒下，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支撑着他了。
……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唉，波波沙，短点射，节约弹药。手握住这里，控制住后坐力。
哦……好，好的！我明白了，指挥官！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唉——
轰——
波波沙你在干什么？我没让你练手榴弹！而且你还用实弹！
轰——
拉林在床上被惊醒，窗外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战俘营里已经乱作一团，熟悉的PPSH-41泼洒弹药的声音和莫辛纳甘那独特的枪声在四周响起。
还有那一声声乌拉。
拉林还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房间的门被砸开了。
“该走了，同志。你想留在这里给法西斯陪葬吗？”
枪托捅了捅他，身体的反馈是那么的友好和亲切，但是少了那份温柔。
她马上离开了，朝着战斗还在继续的地方前进，被火光映红的金色长发飞舞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
这个画面在拉林脑海里闪过，点亮了他的世界，但又很快消逝，熄灭。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或许，还有一些要做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这样做的价值何在。
拉林回到自己的军队里，在确认了身份后，作为布列斯特要塞的幸存者和英雄，不但得到了勋章和晋升，还被留在了莫斯科。
但是这些对他来说宛如尘土，而且那枚鲜红的勋章格外的刺眼，仿佛刷在上面的不是漆。
上面的意思是让他做个坐办公室的赋闲将军，他也乐得有这个自由。拉林离开莫斯科，脱下可能会惹是生非的将官制服，找来一套普通的步兵制服，挤上军列，向着西边前进。
就和当年一样，不过拉林早已不是拉林。也不再有人，困倦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来到布列斯特要塞，那座塔楼依然屹立在废墟中。他找来工具爬上被堵死入口的二楼，然后向着那一层前进。
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风干的血迹依然在那里。拉林在砖块的缝隙中找到了它，莫辛纳甘。
莫辛纳甘M1891龙骑兵。
子弹是从瞄准镜打进去的，碎玻璃上还沾着血。
那她一定没有痛苦吧。
那时候能从这个角度射入的，只有自己那座塔楼的下层吧。
拉林拆下瞄准镜，把它留在原地。擦干净它身上的灰尘，拉枪栓退出弹壳。
她没有射出的那发子弹跳了出来。
拉林没有停留，马上踏上了西行的列车，朝那个自己熟悉仅次于家乡的地方驶去。
他来到前线，战争大局已定，而高层已经把矛头对准了曾经的盟友。
前线部队报告了几个有狙击火力的地方，其中就有大使馆，特别标注了是狙击手人形。那是拉林准备开始找的地方，没想到她就在那里等着自己。
她知情。
……
清理完最后一个房间，着栋建筑里的枪声终于停了下来。
那个年轻的敌军士兵仍在哭喊，拉林在一片家具废墟中找到他，他的小腿被炸断，用几块从窗帘上扯下来的布条简单包着，已经止不住血了。拉林沉默着听着他用扭曲的声音喊着那句话，把脚边的一把手枪踢向他，但他已经握不住枪了。
拉林举起枪对准他的头，扣动扳机，然后快速离开这个房间。
这里离大使馆只有一街之隔了。
他们决定休息几个小时就朝大使馆出发，但当魏德林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向他的部下发出那道命令。拉林的战友们叫醒自己身边的人，他们欢呼着，拥抱着，而拉林则独自朝大使馆前进。
他穿过宴会厅，跨过狭窄走廊里的尸体，跨过行将就木的伤兵，来到那个熟悉的房间，推开门。
她靠着墙根，被硝烟染黑的银色长发披散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那把已经不再崭新和青涩的枪靠在一旁的墙上。
“……你来啦。”
“我听了你们的电台，我知道你逃出来了，我知道我们肯定还能见面，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到我。”
“那个狙击手是宴会上和你在一起的人形吗？她也很喜欢你的样子……抱歉，我也是后来才想到的。”
“你还是没有把我的帽子还给我哦。”
她的眼神里是什么？释然？放松？拉林不知道。
他看到她的胸前挂着那两枚弹壳。
要记得我。
他已经忘了什么时候这份礼物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拉林僵硬地拉栓上膛，Kar98k握紧弹壳，轻轻地闭上双眼。
枪响了。
该走了，同志。你想留在这里给法西斯陪葬吗？
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手上传来阵阵刺痛，她睁开眼。瞄准镜镜片的碎玻璃崩在手上，一丝丝殷红渗满了手掌。
Kar98k抬起头，看见他背上枪，转身离开了这里。
枪是注定要开火的，希望它只用来打猎。
还有，不要打求偶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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