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大致也都忘了，是夏菊绽开的时候，还是在冬梨飘落的时候。最远或许是叶卡捷琳堡，最近的或许是现在的布鲁塞尔，或是古旧或是崭新，或是沉闷或是欢快。总是在走着，倒也并不是像在旅行。
是在等着别人，还是在等着别人。在我看来，每一次都更像是一次巧遇吧。不过每次都会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一样的人，也算不上是巧遇。
灰蒙蒙的天里，看不见挠人的细雨，城市的灯光却溶在了雨中，模糊又浑浊。冷硬的水泥路上倒映着冷色调的事物，拂去车窗上的水雾就能看见这张有些黯淡的轮廓。随着耳机里忧愁的声调一同流逝的，是一排黄叶欲落的老树。
今天，是该离开这城市的时候。
至少，至少…有些急促地走到了那处的房檐下，走进了那一个小小的剧场。但人群却是熙熙攘攘，挤在其中，视线也挤过人头之间的间隙，忽然，一个身影，一个视线。
慢慢地坐下了，一日继一日，一年复一年的第三排的这一角落。同一个地方的同一个人早已在这放下了下一次的礼函。打开来看，里面还有白纸包好的一块小巧克力。拆开，看看上面洒着的白霜，有些迟疑，但我还是将它吃下。果然是一个孩童般的恶作剧啊。不过想到一直都有的那则‘盐与咖啡’的故事，我倒也喜欢咸味起来了。
那可是怎样一个故事，又是怎样的一对人啊。我拧开了手边的矿泉水，咂咂嘴，还有些厚的咸味残留在嘴边。直到幕布拉起时，从高高支架上的光像是漫进了嘴里，淡淡的甜味化开了。登场的这是许多享有盛誉的管弦乐队中的一个。而且这个乐团每个姑娘我都很是熟悉了，端庄从容的Kar98K，与一架半个世纪前的斯坦威；认真严谨的李恩菲尔德，据说她那只单簧管是御用匠人最后的作品。
这里还有许多值得去介绍一番的姑娘。但在我正对面，一直都是那位拉着小提琴的少女。
舞台高耀的光如羽飘落，一片薄光披在她的肩头，又筛过了苋红的发隙，白色的光细碎地点在黑色的礼裙上。指挥棒落下了，琴弓轻轻开动，光滑的核桃木琴面如水映月，衬出薄唇微启的雍容，双眸半闭中流露少有恬静。
就像漫步在森林的中心的合奏，像是踏过五线谱拉伸的小路，走过指挥棒的独木桥；又像是跃过了钢琴上流泻出的河流，滑行在爵士鼓的平地，又乘上单簧管里涌来的风，穿过大号小号大大小小的云朵，终于来到，小提琴的高空。
看着她那纤细的手指翻飞在琴弦之上，不禁想到了老式航空引擎的那些部件的运转，或许是因此才会拉出如此悠长的琴声吧。但又或许是因为像鸟翼扇动般的节奏，她的琴声就像是在翼尖流动着的风儿。
我不是音乐家，也不是画家。只是喜欢她的琴声，喜欢得坐在黑漆漆的四座间，却想到了清蓝的云天还有大风的吟唱。也仅此而已了。
看着她们鞠躬了，我才反应过来。倒没有什么不舍，只是有些轻飘飘地起来了，麻木地随着人群密集的地方涌去，又把口袋里的那张温热的纸拿了出来，看看最后的落款的地点。不知不觉，到了出口的房檐下了。睁开黑色的伞，抬头望望还是灰色的天。
旅途不过五百英里，不知何处是风息的角落。如果那曲能像这雨绵绵不休该多好。不过对她（们）奏乐点点的回忆，现在，也都快汇成了细密春雨的点滴。
“喂，你这笨蛋又来了啊，内格夫。”
“是呢，来了。”
转头望去时，身后的雨声清冽起来了。转头看去，她已换下那身礼服。喘着薄气的她，黑色风衣还有未捋平的褶皱。密集的人流穿过了肩侧，我只是愣愣地站着，望着。她是WA2000，我喜欢她的琴声。
“那…”
“又要走了吗？”
“是呢，又该走了…你们又该忙下一场吧？”
“哼，多谢你提醒。还有两小时就该出发了，真是的，这群人。”
WA2000抱着胸，有些生气地踏着脚。
“那可真没办法的，这种漂泊的日子还真是无法习惯呢。”
我叹了一声气。你是一个好姑娘，布兰迪。但我不过是一个潦倒的旅人，还有许多，许多未见的风景。看着她鲜红的围巾，不禁就想起了北海上渔船朦胧的航灯。是啊，该出发的航灯了。不过，道别的话却一时没有了...
“那就这样吧。WA，得加油啊。”
我将伞伸进了雨幕，对她微微一笑。或许就是这样吧，虽然同在旅途，那声出发的汽笛属于我的旅途，这声悠婉的琴声属于她的旅途。虽然那样的乐团与生活是那样的忙碌，但肯定是轻驰在向日癸花田中那般的道路吧。那么，在下一个铁轨的交点站见了。
“我才不需要你的加油咧，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抱着手，闭着眼甩过脸去，说完后还哼了几声。这是她经典的姿势。和不吭腔的我对视着，她还是有些在生气地踏着脚。只见她半睁眼睛，随手一挥，有些不耐烦地说：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再见了，笨蛋内格夫！”
“...”
“...”
雨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伞面，雨伞始终没有举起。
我为何还在原地呢？
下意识转过头去，红着脸避着我眼神的姑娘。原来，衣角被她轻轻地拉着，一会儿，又轻轻落下了。
“那个…还有两个小时，能陪我去个地方吗？我也不是…特意请你的！”
是吗，我有些释然了。有那么一个念头，在我看到她羞涩的神情后打上了脑海。或许，我乘坐的车列或许不只是在逃离故乡，你的琴声也绝非只是风与天空的呼唤吧，WA2000？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喜欢你的琴声，但是….
“抱歉。”
我转过头去了。
伞收了，旅人止步了。缆绳系上了，船也停了。
“一直都有未说出口的话。”
我转过身来了，有些不知所措地弯下腰了。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我身前，有些不满地叉着腰。
“真是的，说什么奇怪的话。对自己坦诚点不好吗？”
我抬起头来，此时，她嘴角淡淡透着光的笑影，毕竟此时雨过天晴。
这天是离开城市的日子，我们缩在一家简陋的咖啡馆。我抱着温热的，却是雪顶的咖啡，说着：“喜欢芥末味的苹果冰淇淋，也喜欢咸味的巧克力，当然也喜欢你。”
她红着脸，吃完一块泛酸的苹果派，两只手撑在腿上，眼神一直在避着我，说着：“讨厌那种座位五年不换的听众，讨厌那种说着浪漫旅途结果带女生来这种糟透的店的男人…但是…”
“不讨厌你。”
就这样，我们就着这些糟透的食物，过了一个小时下午。
然后，然后，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登上了她们所在的邮轮，勉强地混上了一个文案的职位。这天的她狠狠地把我数落了一顿。
虽然是这样的冲动。但就这样的天，却并不是那样的糟透。
毕竟今天的我们，确有此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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