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很是沉重，就像是被抛入大海的深处。上眼皮和下眼皮之间有如被某人恶作剧地涂上了强力胶水，怎样努力的尝试都无法睁开。
这次闭上眼睛后感受的黑暗，异常的长久。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使得那黑暗变得更加浓密粘稠。
我畏惧黑暗。哪怕只是眨眼时产生的瞬间的黑暗，都能够让我窒息似的恐惧得想要大叫逃离开来。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这样的困扰而迟迟不能进入睡眠。一旦进入梦里的世界，黑暗便会化身为巨大的怪兽袭来。每次被杀死一回，都会从睡眠之中惊醒。
这一回，也和往常一样。只是一直徘徊在黑暗汇聚成的森林之中，彷徨徘徊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直到有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声音出现在耳畔，那声音持续响起，一声比一声更要清晰响亮。把我从黑暗之中带回现实的世界。
【小森、快点醒醒！】
废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睁开双眼。却在下一秒钟受到一束强光的刺激反射性眯上双眼。
身体还是很疼。
各个部位都在叫嚣的痛楚。骨头的深处都好像是在咯吱作响。
再一次睁眼，隐隐约约看到了少女的面孔。我蓦然地看着她，感觉神情游离，飘忽不定。
焦距好不容易成功汇聚到一点，我终于看清了那是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凉子的面孔。
【你终于醒过来了，太过分了，是那天欺负你的人吧？她们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不可饶恕！】
【对不起呢…….凉子。】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笨蛋！】
凉子一副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表情。
【因为在医护室一直没等到你来才打算来教室看看的…….要不是因为看到那个储藏柜卡着扫把很可疑，你说不定会在那里面待到明天啊。】
医护室…….
我努力的回想着。
同时开始转动酸痛的眼球朝四周看去，熟悉的白色的墙壁、天护板，被风吹起的窗帘。我正躺在医护室的床铺上。
【现在是几点了？】
【七点多了吧。】
【凉子还不回家吗？】
【笨蛋！看到你这样谁还走得了啊。】
又是一顿骂。
尽管能够感受到凉子语气中的愤怒，依旧觉得十分的温柔。
凉子一定很担心我吧。
这么想着心中不免感到一丝愧疚，但是更多的却是高兴。
这种心情一定是不对的。
可是一想到凉子一副担心的模样守护在我的身边，这简直是太过美妙了。
被关怀的感觉居然是如此让人高兴啊，这种感觉也是从未有过的。
自从遇到了凉子，便感受到了许多曾经不曾有过的事情。
世界充满了色彩，变的亮堂堂的。就连那黑暗都变得短暂许多。
凉子一定是来拯救我的天使。
【校医呢？】
我努力睁大眼睛，好不容易让意识恢复过来。发现此时的医护室中少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支撑起身体的同时让昏昏沉沉的大脑恢复思考能力。
【校医去联系小森的父母亲了，还有校长。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件都太严重了。】
【是吗…….】
眼神有些暗淡起来，真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啊，惠奈她们的事情。
【没有关系，那些欺负你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如果我是校长，我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人是学校的学生。】
凉子义愤填膺的说着。
【对了，最重要的是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吗。真是奇怪啊，为什么偏偏缠着小森不放呢。】
【忘记了。】
【啊，对不起，一定是很不想要回忆起来的脸吧。等你稍微恢复过来一些的时候再说好了。】
凉子面带愧色的看着我。平日里总是那样锐利的墨绿色眼眸此时流露出分外温柔的神色。
【嗯。那个，凉子，我觉得已经没有问题了。今天就这样好吗？回家吧，太晚回家的话凉子的家人也会担心吧。】
【可是.......】
【不用担心我，而且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让人混乱。回家休息一下可能会好一些吧。】
我糊弄着凉子，为了表示我一点问题都没有，直起身来。站在原地活动麻木的身体，一面挤出看起来十分灿烂的笑容。凉子看着这样的我，面露犹豫之色，她张了张口，却最终只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说哦。】
那平日里总是带有对他人审视、怀疑的尖锐目光在此时变得前所未有过的柔和。仿佛要化成一滩水似的闪着灵动的光芒。包含着柔情的眼眸深处，隐藏着更多的我所不能理解的情感。
这时，医护室的门从外被缓缓推开。我和凉子的目光同时落到从门外近来的那个穿着白色长大褂的女性身上。那是我们的校医。
【呀、你已经没事啦？】
校医看到我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她从上至下、里里外外的仔细将我打量了个遍。
【太好了，要快点振作起来哦小森。我给你家人打电话可是没有人接，等会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
说着她便摆出操作方向盘的姿势来。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是吗，那真是遗憾。】
校医发出轻微的叹息。
如果坐她的车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曾今目睹她在来学校的那条公路上狂飙然后被交警拦截的情景。
【那你们就先回去吧。】
校医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重新坐下。看起来还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和凉子对视一眼，和校医道别。
刚转身走到门口时，校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叫住了我们。
【等一下！】
她急急忙忙的小跑过来，在那个白色大褂的口袋里翻找一番，拿出了两个不同颜色包装的糖果出来。分别塞到我和凉子的手里。
【吃了之后要振作起来哦。】
这句话像是专门对我说的。
她眯起眼睛，扬起嘴角。笑眯眯的说道。
【做了坏事的孩子，我会找出来的哦，所以说，放心好啦。】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我捏着校医给的糖果，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兜里装了多久，竟然都有些化了。
但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够如此清晰的从那颗小小的糖果上感受到体温的温暖。
也许是，也许也不是。
我抱有这样的疑惑，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和凉子一起离开了校园。
我和凉子的居所的方向是截然相反的两边，在刚走出校门后便要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的分开了。
校前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不怕人的麻雀在陆地上走来走去，啄着地上的面包屑充饥。
橙红色的光打在我和凉子的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在这样暧昧不清的朦胧光线下，让我有种仿佛在梦境之中的恍惚感。
凉子拉住我的手。
把我的身体拉到她的面前。
我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不到五公分，若在旁人看来是近似于相拥的姿势。
能够十分清晰的感受到凉子富有节奏的平稳的呼吸，她的心跳，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和肥皂混合在一起的清爽的味道。
自然的搭在肩上的马尾乌黑油亮，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触摸。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回应凉子的心情，紧紧的拥抱她呢。
为什么不去用那不让她逃开的强劲力道，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的怀中呢。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没有想到这点呢。
时间仿佛静止了，风的流动变得异常缓慢，我呆呆的仰起头看着凉子。但是碍于光线，我并没能看清此时她的神情。
我和凉子静静的伫立在原地，直到她率先开口打破这片沉默。
【送你回去吗？】
【诶........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凉子也快点回去吧。】
【知道了，路上小心。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
凉子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我。
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那看起来像是随便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已经写了很久的样子，显得皱巴巴的。让我一度怀疑凉子是否有将它反复的捏在手里。
【拨这个号联系我就可以了。】
【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的凉子，真的非常可靠。就像是第一次救了我的凉子一样，给人十足的安全感。十分的帅气。
【那我先回去了哦，明天见，小森。】
凉子的身体离开了，她挥了挥手，朝着远离我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天见。】
我小声回应。
渐渐的，凉子的身影被夕阳的余晖吞没。消失在视线之中。
*
回到家之后已经八点过半。
我又绕道去了一趟便利店。家里已经没有任何能够称之为食物的东西了。
疲倦地拖着身体，把大门打开，一只脚刚踏进玄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我回来了]的时候，一件物品嗖的一下从面前飞来，砸在我的额头上。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温热的液体顺着被砸中的位置流淌下来，我的大脑也开始嗡嗡作响，像是一个老旧而沉重的大型机器，发出接近疯狂的吼声拼命转动那生锈的齿轮。整个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失去知觉。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让我无法直立。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我终于看清楚了袭击我的物品究竟是什么。那是一个空盘子。虽然现在已经呈现出支离破碎的样子无力的躺在地板上。但还是十分具有攻击力。
我抬头看着站在玄关尽头，充满怒气瞪视着我的母亲扭曲的面孔。
而后仅仅只是几秒钟的沉默，母亲的愤怒爆发了。
她冲向我疯狂的怒吼着，质问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但这并不能打消她的怒火，于是她将这份愤怒施加在我的身体。母亲揪着我的头发，用力的将我的脸部朝向墙壁撞击。这样的撞击大概进行了八至十次，直到她感到疲倦，才停了下来。
我仰着头顺着墙壁缓缓坐下来，墙壁上留下一道血痕。我鼻青脸肿的模样似乎让她消气了，于是母亲只是又在我的肚子上踢了一脚之后便走开了。
她命令着说道。
【快点去做饭，你想要饿死我吗？】
耳边还在嗡嗡作响，从鼻孔流出的血液一路顺着下巴流到制服的领带上。一只眼睛睁不开了，我只得使用勉强还能看清东西的左眼。我想要扶着墙壁站起来，却发现浑身都止不住的在颤抖着。
去洗个脸吧。
这么想着，我拖着装有食物的袋子朝向厨房走去。
母亲又躺回自己的房间。
我必须要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她生病了，但每次殴打我的时候却格外有精神。原因很简单，她正在装病。这么做并不是没有理由，她只是想通过这样从父亲那边得到更多好处而已。
母亲曾经是父亲的情妇，父亲是有钱人，本来母亲可以从父亲那里得到非常优越的生活。但实际上在生下我之后，父亲便抛弃了母亲。他给我们买了一栋别墅，这便是我们现在的居所。并答应每个月给予赡养费。然而母亲对此并不满足，她便想方设法的纠缠那个男人，以来讨要更多的金钱。
母亲大概对于我是没有感情的。要说有，那也只会有憎恨而已。
毕竟我的出生是那个男人抛弃她的最终因素。
这样难道不好吗。
仅仅只是作为我出生的意义来说。
在洗手台将血液清洗干净，稍微处理了一下伤口。我拿出从便利店买到的食材做晚饭。
用洋葱胡萝卜还有瘦肉做成了炒饭。又放入调味料。给母亲的晚饭便完成了。
我又在一个玻璃杯中倒入柠檬水，做好这些后一并放入餐盘之中，端着进入母亲的房间。
母亲吃饭的时候，我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
【你还戴着那个东西啊。】
她一面将炒饭送入口中一面用余光看了我一眼。
【那个吊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珍惜的啊。】
【放着重要的东西........】
【哈？大声一点啊，听不到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母亲焦躁的吼了出来，随即便被炒饭噎住，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没什么。】
我沉默着继续注视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
但是炒饭还没有吃完，母亲便显得有些疲倦的放下了勺子。、
【怎么了？】
我问她。
【总感觉好困啊........不行了，我得.........】
她口齿不清的回答，似乎很难再将坐姿保持下去。
摇摇晃晃，仿佛要跌落下去的模样。
她却仍然强撑着，努力想要睁开双眼。
【好困........】
最终，伴随着喃喃自语，母亲倒在床上。
没有吃饭的炒饭和水跌落在地板上。
盘子破碎的响声，清脆而又清晰的在安静的卧房之中回荡。
默默将碎片捡起来，收拾残局后走出母亲的房间。
【放着重要的东西。】
像是在回答刚才母亲的问题，又像是仅仅只在自言自语。
我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摘了下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白金吊坠，上面有着好看的花纹，打开之后可以放进去一张小小的照片。是父亲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
我又将它打开，无言的注视着。
浓密的黑暗正从中源源不断的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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