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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度朔鬼门

七、度朔鬼门

今是立冬,冬季之始,亦是雾的生辰。

今日万里晴空,尚未飘雪。雾寻得一个好位置,是密林里的一汪水潭,潭水洁净,无鱼,应是密林动物饮水的好去处。

水潭上头无枝丫遮蔽,能看见明朗的月光,雾从箱笼取出从湖神处得来的法宝“镜心”。

镜心这一物什能映照出人的过去、现今与未来,甚至还能知晓此人的命运、因果与生死劫等,是件人间不可多得的法宝。然而,它既然有着如此破格的能力。自然也会有严苛的限制。

镜心十年方可使用一次,而“一次”意味着只能选择性地看到自己人生中的某一段时间,且使用该法宝必须是在生辰的当日,发动条件为洁净的水和月光精华。

镜心使用了“言灵”系统,只要触发语音功能就能使用,不需要使用者承担灵力的消耗。

湖神露所交代的只有这三句话。

“那么……”

雾用潭水浇在上面,指尖轻触球状果实外形的法宝镜心的顶部,镜心从顶部如同花瓣般绽裂开,一共八瓣,吸收月华后,往上投放出八面光幕。

“我的过去。”

环状光幕应声,开始回转,最终停留在其中一面,除了这一面,其它画面均为一片空白。

一幅幅的画面快速闪动,从雾的降生、襁褓、孩提、龆年、黄口、舞勺、舞象、弱冠,各个时期,再到近几年的现况。

“慢。”

对雾的声音做出反应,于是画面播放的速度开始减缓,雾由此得知了一切的真相。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灵魂体的状态,维持实体全靠手中的这散发奇诡荧光的纸皮灯笼,包括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找的、丢失的竟然是自己的肉身,这一事实也是。

雾因为接连的事实真相,而震惊得发颤,眼神充满了不置可信,他想起来了,记忆像珠玉般串连起来,大部分的事情真相都浮出水面。

连月来,从扬越、梁楚、梁蜀、冀北、西域再到兗沇之滨(北海),原来都是有目的的,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听从某一个声音的指引去收集天材地宝,认为这样就能恢复记忆,但也就停留在模糊的认知程度,甚至没有去怀疑过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没有辨别真假,仿佛对这一声音十分地信赖,不假思索便展开行动。

萤华,用于恢复灵力;琼藤,用于肉身回魂;天睦,用于灵魂与肉身的重新黏着,完善契合度。还有,从龙王玄那里获得的龙涎,为了修复半朽的肉体。

可光是如此还远远不够,现在的他已与死者无异,想要死者复生,其中难处比比皆是,譬如,有必要让恢复肉体后衰弱的身体恢复血气,还得有人主持“还阳”的仪式,最后还得说明缘由让司命通行,否则,鬼差肯定还要来勾魂。

每件事都足以构成关键所在,而每一件事都难上加难,待他心境平复下来后,缓缓说道,“看来还是有必要去一趟‘那边’才行。”

现如今的他,灵魂体的状态无法明显地感知冷暖,却因为内心的空虚而感到冰冷,因她……不在自己的身边?唯有那阵阵的铃铛的清脆回响还在耳边徘徊不散。

今夜的月光与平日无异,在他眼中却更为皎洁,也更加的清冷。

【一】

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雾摊开三界图,周身生出乌青色烟云,须臾间,烟云散开,便置身于一片桃花林之中,看来已经到了东海度朔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雾一转身,放眼望去,发现漫山遍野的尽是桃花,竟无一株杂余。现已十一月初,三月中旬才开的桃花,在这度朔山仍旧开着,实在匪夷所思,或许与那棵大桃木“桃都”相关,这里真不愧被称之为“桃都山”。

灼灼芳华,何其多姿,浓淡相间,相得益彰。云锦粉桃,粉白水嫩似情窦初开的少女;胭脂红桃,血红艳丽似情场得意的丽人,妖娆魅惑,摄人心魄。

寒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湿气与甜味,如同美酒芳香,让人沉醉,误以为是哪处仙源。夜间冷风袭来,繁花摇曳,似地狱业火熊熊燃烧,焚身噬骨之痛无人识得,只觉眼前这桃红之芳美令人心醉。

红光映天,芳姿惑人,花香迷醉,多少旅客沉沦此间,寻欢逐梦,终是化作这泱泱桃林的肥料。

雾为之怔然,咽下一口唾沫,有些害怕,觉得不可久留。即使不是肉身之躯,在妖娆的桃林之中亦无自信不会被其所惑,好在他还有萤灯在手,清明心志。

抬头眺望,在这桃林中央,有一巨木,高耸入云。印象之中,这难以丈量的高度,能与之匹敌的也就只有树神庄的化身了。

雾必须赶在清晨来临前,也就是树顶的金鸡报晓之前,完成此行的目的。

他戴上摊戏面具,豹头环眼,青面獠牙,血盆阔口,额头长有兽角,看似极其凶猛狰狞,像极了狰狞鬼的模样。他这也是第一次到鬼域,若不想被厉鬼、膏肓鬼之类的恶鬼刁难,最好还是伪装得凶狠些为好,选这凶恶的面具最为妥当。

只是这面具显然与他这身材比例有所不符,于是他往身上披盖大号蓑衣,因为背着箱笼的缘故,体型看起来相当大。

摊戏面具,原本用于摊祭、摊戏,为了达到祭祀先祖、驱鬼逐疫、消灾纳吉的目的,而兴起的民俗活动。不过倒也可以借此混入鬼群之中,再来就是用药草的强烈气味掩盖自己的气息。

不过戴上摊戏面具,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相传,度朔山恶鬼横行,于是乎,天帝令二神人伸舒、御律到度朔山看守鬼门。之后,便有了规矩,住在度朔山鬼域的百鬼,在黄昏之刻,阴阳两界的界线变得模糊,可以自由出入鬼门,但必须在金鸡报晓之前回归鬼域,若是有逾期未归者,会被炎阳烧灼;若是有鬼作恶,便用桃木杖打,再用芦苇绳束缚,神人会化身饿虎将其吞食,更有伥鬼为神人监察众鬼。

伥鬼,被虎所吃,冤魂不散,誓将自己的冤屈让世人切身体会,便成为了老虎食人的帮凶,引诱他人落入虎穴,所谓为虎作伥。神人看中了他这一特性,便令他为监御使,算是将功赎罪。伥鬼为免遭二次投入虎腹之灾,只好答应。

鬼若是被神人化成的饿虎所食,便等同于魂飞魄散,再无投胎之日,因此百鬼对此尤为忌惮。因伥鬼与数量最多的冥鬼在外形上没有差异,因而百鬼难以察觉伥鬼的存在。

雾现今也是灵魂体的状态,如果被神人化成的饿虎所食,待遇也和百鬼无异……

【二】

门,自古为五祀(门、户、中溜、灶、行)之首,由此延伸出门神这一神位,司门守卫之神,门神驱邪避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因此广受民间百姓热捧。

民间有一种恶鬼,为十二大鬼之一,名曰宅鬼。宅鬼入门,便会搅得这户人家生活不得安宁,常有碗碟等食器的丢失或移位,绊倒行人,引发“鬼剃头”“鬼压床”等令人糟心的事件。虽然都是些琐事,却也架不住他们胡搅蛮缠,长久下来,会导致当事人心浮气躁、焦头烂额,无奈之下,只好搬出家门。这也正中宅鬼下怀,他们的目的正是鸠占鹊巢,将家宅占为己有。

因此在民间,门神除了保卫家宅平安、打击盗窃,还得防止宅鬼入门,未受主人家相邀,便会被门神拒之门外,桃符即木刻版画中的门神形象会化成虚影将外贼降服,因此桃木有了“鬼怖木”之称。

而在天界、地府等生人勿入的地域,则更是需要门神看守,否则将三界大乱,为了守护阴阳平衡,门神由此应运而生。

据闻度朔山原为神人伸舒、御律两兄弟的故里。

大桃木下有两间青石屋,工艺简陋、朴实无华,兄弟两人各住一间,在此的生活却过得无比惬意。

兄弟两人并不知自己的身世如何,只知从父辈起兄弟两人从小便生活在桃林之中。父亲在他们幼年时便去世了,死得离奇,一夜间尸首变成人干,兄弟两人只好含泪安葬了父亲。

除了兄弟两人,家中再无族胞,因此兄弟两人只能相依为命,每日细心地打理这片桃园,挑水灌溉,抓虫防蛀,以桃为食,无忧柴米,逍遥自在。许是这桃林,尤其是接近大桃木的桃树,结下的野桃香甜多汁、似有神效,常年以此桃为食,兄弟二人生得一身神力,伸舒脸色赤红如同烈焰,御律面容苍白宛如寒冰,一人暴躁雷动,一人沉着冷静,却同样的体格健硕,钢筋铁骨,铁面虬髯,威风八面,雄狮见之俯首,恶豹遇之瘫软,猛虎为之折服、转而为兄弟二人看守桃林。

度朔山西北处的山岭叫做野牛岭,那里来了一伙歹人,为首的叫做野望,奴役、欺压百姓,诱惑世人入迷崇邪,教唆他人作恶。手下更是无恶不作,怂恿他人自杀、推人落水、下毒、开膛、偷窥、欠债不还、尾随、传播瘟疫、赌博、好色、异食癖、散财、抛弃动物死臭的尸体传染毒菌、盗窃、酗酒、戏弄他人走失迷路及车祸、背后中伤、趋炎附势,罪名、恶行多得难以状列。

野望是某个氏族大家的长子,这膏粱子弟领着一帮小厮四处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更令人所不齿的是……他喜食人心吸人血,不是妖魔,阴狠之处却更胜妖魔一筹。

野望听闻这里的野桃能使人延年益寿、强身壮体,故遣小厮前去索要。伸舒、御律两兄弟听说了他们的传闻,断然地表示了拒绝。小厮添油加醋地回禀他家主子,野望听罢,怒火中烧,带上所有小厮前去攻打那二人。本以为凭自己一身力气,两个无名的山野村夫不足为惧,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却不料一场恶战下来,几十多号人竟被区区两人收拾得屁滚尿流、仓皇逃走。

然而,野望并未善罢甘休,趁着夜黑风高,和手下伪装成鬼怪,欲将那两兄弟吓跑,独占桃林。伸舒、御律睡得正酣,忽然听到屋外传来响动,见状,不惧反怒,伸舒手持桃木杖,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杖一个,利索地收拾干净,御律用桃条将全员捆绑,将“鬼怪”统统喂了豺狼虎豹。

此役,伸舒、御律两兄弟一战成名。一经传开,百姓为之欢喜,纷纷上山表示感激之情;天庭亦为之感动,于是传召两人上天封神。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沧海桑田,日月如梭。

多少年月过去了,度朔山已非昔日景象,人迹罕至,野兽难寻,唯有那株大桃木及桃木之下的桃林依旧繁茂。

然而,这片桃林已和伸舒、御律两兄弟印象相差甚大,桃林阳气过盛,大桃木不知为何连接了鬼域,大桃木树顶还多了只每日准时报晓的不老金鸡。

天庭认为是百鬼迁徙到度朔山,搞得乌烟瘴气,详细情形不得而知。两大神人自动请缨为鬼门守卫,于是天庭下旨命二神为门神,将百鬼赶入鬼域,定下规矩,只要今后不会有重大的异变发生便可,违禁者可先斩后决,不服者杀之。

【三】

雾在来到鬼门前,偶然在行道上遇到了一个鬼怪。

百鬼形貌各异,按图索骥还算是好分辨。此鬼皮肤黝黑,身形庞大,前肢为一双锋利的鸟爪,双眼凹陷、鼻子高而尖、阔口如虎,而且,从刚才开始就直溜溜地盯着雾的足部,却是面露不解之色。雾猜测,它应是百鬼中的食鞋鬼,该鬼本性不坏不会害人,只是生性奇癖,喜好强抢他人的鞋子吞食……

百鬼之中已经……算是温顺的一种,只是从某些意义上令人身心抗拒、望而生畏。不过它能说人话,能与人沟通,在百鬼之中是难能可贵的特性,而且知恩图报。

雾早有准备,从箱笼掏出一双草鞋,扔给了食鞋鬼。食鞋鬼看清是什么物什后就发出了怪叫,虽然看不懂它脸上的表情,不过应该是相当地欢喜。

雾算是做了违心之举,因为食鞋鬼的进食画面实在是令人发指——食鞋鬼狼吞虎咽地将草鞋嚼烂,像这样特别的食物,食鞋鬼的舌尖会分泌出了血红色的消化液,期间草鞋融化时发出了类似惨叫的不小声响……

雾……不忍直视,别开了脸……

“嘿嘿,这位公子真是出手阔绰,不知有何为您效劳的。”食鞋鬼心满意足地将残渣吞入腹中。

“带我去鬼域,寻得‘桃玉’。”

“桃……玉?没听说过。”

“‘祀婴’呢?”

“没有。”

“是么……”

它没有欺瞒的理由,看来这东西对鬼怪来说并不知情,不过这或许也是个好消息,没有了解此物价值所在的鬼,就更易于回收……雾心中暗想。

“那就领路,前往鬼域。”

“好嘞,您这边请。”食鞋鬼挥动短小的前肢。

他们来到大桃木东北端前,果然,一根极其粗壮的树干扭曲成拱门,枝干的末端深深地插入土壤之中。那就是天然形成的鬼门……仅仅如此便连同了两个迥然相异的世界。

鬼门两旁,各立着一间青石屋,青石屋前各伫立着一尊高大的石像,怒目圆瞪,同为一身金鳞甲冑戎装,一人手持桃木杖,一人手持芦苇绳,威压十足。

食鞋鬼在前,雾装成的狰狞鬼随其后,雾要装作一脸平静,不能让门神看出端倪。

“且慢——”从身后的石像口中传来浑厚、粗犷的声音。

雾一惊,浑身不得动弹,莫非……

随着石像的动作起伏,包裹着门神身躯的石片尽数剥落,“门神”伸舒来到他们身后。食鞋鬼不解,趴倒在地,连声饶命。这时,“门神”御律也解开束缚,手持芦苇绳来到伸舒身后。

门神御律口中发出一句闷声,抬手挥杖,朝向雾所装成的狰狞鬼挥去……雾仍旧不为所动。

然而,桃木杖却未像想象之中落在雾的身上,而是他身旁的影子。

只见,雾的影子开始扭曲,发出阵阵哀恸,不多时,一阵烟雾自影子涌现,又散开后,便现出了原形。

貌同亥猪,却长有一根肉角,体肤青红相间,原来是影子鬼!

影子鬼口吐血沫,死去了。

“三日,逾期未归,伪装成他人模样,冒名顶替,坑蒙拐骗,该死!”一句一顿,字字珠玑,不容反驳。

说罢,伸舒身上燃起烈火,烈火燃尽,伸舒的体貌变化成了一只白额虎,大口将影子鬼吞入腹中,随后离开。两位门神,恢复原貌,各归其位。

破解影子鬼缠身的方法有一个,脱下一只鞋子(男左女右)抛向天空,鞋底朝天方可,然后一只脚跳七七四十九步猛然回头大喝一声“快滚!”,影子鬼便会离开。大概是想着跟着食鞋鬼,能够阴谋得逞吧,于是跟在雾的脚边,躲入他的影子里,而雾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两位门神上,因而没有察觉到影子鬼的存在。

雾不想发出声音,可能会因此被两位眼利的门神识出,没有道谢礼过,表现得不慌不忙地往前迈进,这对鬼怪来说反倒是常态吧,无人生疑。

食鞋鬼见状,连忙爬起,踉跄地赶往“狰狞鬼”的身旁。

“狰狞鬼”忽然停下,回首一望,斜眼看着离开的两大门神,沉吟半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着什么。

【四】

鬼域,生者勿入。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三魂中的幽精(命魂)未到地府,而是沾染变质的精气,而变成鬼,在人世徘徊。而生前犯下极恶之罪的狂徒,死后扭曲化作恶鬼,而鬼域正是这类凶恶鬼怪的聚集之地。

过了鬼门关,所见景色便是另一番天地,所谓别有洞天。

殷红、薄紫的天空,纹丝不动的铅云,透出一股凝重之感,太阳没有一丝温暖,反倒让人感觉冰冷彻骨。整片天空全无实感,任谁一看,都会说那是虚伪的人造之物,如同……布帛上的彩绘诡画,寥寥数笔,尽显画师恶意。

此处的风声更像鸟兽幽唳,时不时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呻吟怪声,仔细一听,却又像是女子的窃笑,教人不寒而栗。

乌紫的毒雾在山丘缭绕,毒草丛生,异鸟怪蛇更是随处可见。

雾进来之前,外界是月夜,来到鬼域,天空却挂着太阳,只能说明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状态,抑或……这幽冥空间,本就是虚妄的存在,然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形形色色却非能立即判断分明。

踏入鬼域,雾分明能感受到这鬼域在蚕食着他的意识,这种感觉就像是酒过三巡醉意上涌,可究竟是酒气还是毒气使然,却又不好分说。

光是行走、呼吸就已经感觉到湿滑、黏浊、沉重、抑郁的氛围和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留者。

虽然是白日,日耀的光亮也仅仅是围绕着天空,光芒却一点也落不到地面,故可望而不可及。天地变成分明分层的世界,极具嘲讽意味。

一路上可看到,贴着与岩石无异的紧实的土壤,四处生长了数量众多的菌类,一簇一簇,且散发着光亮。这种无名的菌类,比一般的夜光茸体型更大,每一株都有凳子大小。菌盖宽大肥厚,表面湿润近似透明且有环状紫色光晕,表面可透视到管孔和条棱,外形近似鬼火幽灵。菌柄细长,圆柱形,稍弯曲,同菌盖色,纤维质,内部松软变至空心,基部稍膨大。

此时,他们洁白透明的菌体无一不散发出幽幽的淡绿色荧光,亦幻亦真,光芒色彩与雾手中的纸皮灯笼同出一辙,多亏如此,才能识别四周的景色。

食鞋鬼驾轻就熟地走在前头引路,雾不紧不慢地跟着。

忽然间,随着破风声的呼啸,一支流矢划过雾的脸庞,面具下的雾不由得睁大了瞳孔,飞箭深深地扎入身后的地表。

雾惊魂未定,就听见食鞋鬼大叫:“尔等是眼瞎?不要命了?!”

虽然不能说他们还活着,但生前留下的的言语习惯似乎还未变。

一个无头鬼,踉踉跄跄地赶来,食鞋鬼对着叫骂,“看不见就别学人射箭,汝真是憨!”

无头鬼没有应答,自然也是无法应答的,只是拔出箭矢,又赶回去。

雾发现了其中的端倪,远处似乎十分热闹,发现了难得一见的景象,鬼怪进行着木工作业,还有的进行着各种活动。

“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在举办竞赛。”

“为何?”

“鬼王争权。”

【五】

我名为幽兰,乃吕氏一族分家次女,现为及笄之年,正待字闺中。遵从家母教诲,十二岁能织出精美的白娟,十三岁就学会了裁缝制衣,十四岁能够弹奏琴瑟箜篌,十五岁开始学习通识诗书。一言一行,必须像大家闺秀所有,严守妇道礼节,如若有过失,自然不免一顿严厉的责罚,甚至不给饭食。

虽然生活不曾少过吃穿,家族也是名门大户,可以说是过得相当体面了,我的内心却还时常感到悲苦难言,这是没人关心的,只要能够得体地嫁入夫家,双亲便满足了。大哥是侍卫,也盼着我能攀上高枝,能够提携提携。伶俜如我,那点小小的心思,就如同秋叶飘落,无人问津,我自然也不敢将其诉诸于口。自小但凡行事都依照父母吩咐,已成惯性,哪里还生得出勇气表明自己的主张。

明年春,我便要嫁入一家财万贯的大户之家,方家世代为官宦之家,嫁给他家三少爷为妻,应当生活无忧。可是我听闻此人生性无赖、不学无术,时常混迹市井酒巷之中,难以伺候。嫁入他家,怕丈夫寻花问柳,还要对我凶暴;怕婆婆诟病、迁怒于我,要我早起夜寐,日夜辛劳,不得安歇,这教我如何忍受。若是……夫家不满意,下休书于我,日后定然也少不了街坊的腹诽。

此事并不稀奇,常有耳闻,只是以往放在他人身上,我不甚在意,如今……一想到自己命运多舛……不免暗自神伤。

那夜,夜不能寐,信步到窗边,倚靠虚幌,抬头望月,寄托哀思,哑言泪难落。

忽然,我像是听到了一阵乐声,从暗巷里传来。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应是在吹奏埙。这股乐音,在我听来有些蹩脚,指法频频出错,也不是名家之曲,正是这种不堪入耳的乐音,却让人感受到了那真挚、深情以及惬意。

我莫曾想过,自己竟会被如此不堪的乐声,勾出思绪与眼泪,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怆然悌流。

爬树、翻墙,做出这种事情,要是母亲知道的话,定要将我打死。可我已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这埙乐郎到底是什么模样。

两道惨叫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其中一道是我摔落地面时所发出的,另一道则是男子的声音。

揉了揉发疼的屁股,我抬头一望,险些被吓死。

是一个高瘦、外貌丑陋的老汉,但那青色体肤的形象却与书中所见的疾捷鬼模样如出一辙——疾捷鬼,又被唤为“夜叉”,以其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故云。是半神半鬼的鬼神,勇猛迅疾,轻捷勇健,有为龙王巡海的,叫水夜叉,有为冥帝巡夜的,则唤黑夜叉,二者虽同为疾捷鬼,却是之中的修道者。

看他手中拿着的就是埙,难道那阵埙乐是他吹奏的?不过,比起这一疑问,还有更紧要的事情。

我用发颤的声音,说:“……不、不要,不要吃我……”

疾捷鬼歪了歪头,回道:“不吃,我该回桃都山了。”

“传说中的度朔山?”我略怔然,开始沉思。

“嗯嗯,是,也这么叫。”

“能……把我也带上吗?”

【六】

雾摸到弓弦之时,有种熟悉的感觉,双臂发力,自然而然地张弓搭箭,优雅从容。他单目凝望着远处的靶子,定睛一放,飞矢离弦,融入黑暗之中,随后精准地命中红色靶心,并且石质箭头没入三寸深,直接穿透箭靶,露出其镞。

在篝火的映照下,结果不容分说。

雾缓缓吐息,湿寒、刺骨的环境并没有影响失去肉身的他的发挥。沉吟片刻,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没有半点惊喜。

围观的鬼怪却惊呆了,半响之后,引出阵阵怪异的欢呼。要知道三大鬼王的成绩,也就是靠近靶心一点,大多数鬼怪甚至还挨不上边。显然是因为他们射箭不得要领,单纯只是把射箭当做了娱乐游戏的比赛。

礼、乐、射、御、书、数作为君子六艺,其中的“射”,即射箭、弹弓以及射弩,不仅是作为上阵杀敌、狩猎鸟兽的技法,还是一直修身养性的竞技,更是有五种箭法,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方才雾所用的就是其中的白矢,利落、潇洒。

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发展,虽然不同于预期,不过这样反倒是便利……

此前,食鞋鬼为雾解释了举办竞技比赛的个中缘由——鬼域长久以来,三大鬼王一直围绕着百鬼的统帅权力之展开争夺,然而三大鬼王的实力不相伯仲,战胜一方必然会使自己陷入衰弱的颓势,此时另一方便会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因此千百年来都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一直处于僵持的局势,于是三大鬼王向百鬼招募能够不损兵折将的方法,此时捷疾鬼带了个陌生女子来到鬼域,那女子为三大鬼王献策。

女子向百鬼绘声绘色地介绍了他们那边的娱乐运动,百鬼听罢,觉得新奇好玩,内心躁动起来,当场决定用那些竞技来决定唯一的鬼王统帅,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些比赛面向百鬼开放,没有鬼怪觉得不服。

众鬼活跃了起来,开始动身制作各种器具与竞技平台,裁判则由吕氏担任。

开局拔得头筹,接下来的比赛基本也十分顺利。

投壶,由射箭演变而来,原是宴饮之时用以助酒兴,以壶代靶,以投代射。每人按顺序轮番投掷,各有四次,离开规定距离,用箭矢投入壶内,掷中壶中记为一“算”,不按顺序的,就“不算”成绩。

比赛进行了六轮,雾以六“算”的成绩赢得第一。

接着是“高跷”,百戏之一,分文跷与武跷两种,文跷为边走边唱,武跷为高难动作,譬如倒立、叠罗汉之类。但这里只要求踩着高跷走过终点,由于比赛过程中,身高九丈有余的“长鬼”,因为失去平衡,绊倒了绝大多数参赛选手,以及被看好的“雷鬼”用翅膀飞行、犯规下场,雾幸运地获得了胜利。

再来就是“角力”(摔跤),徒手相搏,较量武力,这边比赛由于涉及武力成分,场面比较混乱,途中其中一场败方不服对手以巧胜出,愤慨激昂,便肆意放毒,比赛因此中止,这一项没有胜者。雾也因为比赛中止而没有参赛,何况比力气,有重量型的腹鬼,魁拔凶悍的厉鬼、狰狞鬼、雷鬼、长鬼;有善于耍诈,下毒的食毒鬼、刀劳鬼,施病的黄父鬼、五奇鬼、膏肓鬼、疟疾鬼、疫鬼、魍魉鬼;凭借体味的,住不净巷陌鬼、伺婴儿便鬼、伺便鬼、食肉鬼、食吐鬼、食水鬼、臭毛鬼、臭口鬼、俎鬼;甚至还有即死能力的傒囊、食气鬼。

雾很难说,在比赛过后还能安然无恙的……

最后的一项是蹴鞠,雾由于伪装的体型问题,十分碍事,未能给所属球队做出贡献。

不过场面极为热闹、欢脱,众鬼十分高兴,甚至乎都不再关心胜负与目的。

比赛期间,还有一众琵琶鬼弹奏四弦琵琶,为围观群众助兴。

由于夺得三胜,雾成为了五项竞技中的优胜者,但比赛的目的是为了角逐鬼王统帅的宝座,这一结果难以预料,百鬼尤为震惊。但是三大鬼王——“琦角鬼王”厉、“魁璇鬼王”桀、“苍珏鬼王”豪,都为之认可,就算有大势鬼、神通鬼等表示反对,也已大势所趋,雾的这个“狰狞鬼”担任鬼之统帅。

雾走上众鬼搭建起来的高台,来到裁判面前,领受胜者的象征——用一个大型的骷髅头盛满的美酒,这“酒盅”足有常人头颅的五倍之大,应该是大头鬼遗留之物,最后雾不禁感慨,真不愧是鬼族的比赛……

雾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不过由于戴着面具,这一变化无人识出。

不过因此,雾得以在近处看清这个裁判。

这位吕氏幽兰,容貌清丽,白肤似冬日初雪,黑发似水波散漫;耳戴宝珠环,腰系锦香囊;霜绮上襦,紫绮下裙,包裹着少女曼妙的身段;还有世家教诲里习得的恬淡风清的气质,显得端庄娴雅,只是……她眼睑生出绛紫颜色的小肉瘤,斑斑点点,延伸至眼角处,以致她无法睁开双目,不能视物,看起来十分怪异。

“姑娘,这是……”

“不知,我到鬼域后一段时日后,身体就发生了这样的异变。”幽兰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看出了他并非鬼怪。

“鬼域阴气强盛,为精气变质衰败所致,会腐噬常人肉身,劝汝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大好年华,不该在此殒命。”

幽兰闻言,有些愣神,喃喃道,“是么……”

“待会我会用草药清除汝脸上的毒瘤,请安心。”虽然还有很多想要问的,但目前他还有别的要事得优先处理。

“小女在此礼过。”幽兰行万福礼,两手松松抱拳,在胸前右下侧上下略作移动,同时微微鞠躬。

此时,有一鬼怪缓缓走来,虎头龙足,生得蟒眉蛟目,四肢肥胖,曲眉丰颊,喜笑颜开地对着雾嚷道:“恭喜鬼王,贺喜鬼王,夺得统帅军权,还请对台下的这些蠢蛋多说几句。”

众人诧异地望过去,发现来者是“鬼母”,有“鬼姑神”的称号,是因为她是有着唯一能生育鬼子的能力,且是百鬼之中资历最老的鬼怪,或许也因如此,她的举止总是带着几分怠慢,甚至连鬼王都未曾放入眼中,又或者这是鬼的天性使然,桀骜不驯,自由散漫。

“那么……诸位,听我一言……”

【幕间】

鬼域有一间专门用来举行酒宴的两层式楼房,相当于百鬼的酒肆,是叫吝啬鬼的痴鬼所建。痴鬼是十二大鬼之一,痴鬼类别繁复,但凡沉溺于酒色财气、情爱、赌博、花鸟鱼虫等等的都被叫做痴鬼,只是对应每一种的称呼也就各不相同,其中这吝啬鬼尤其喜欢饮酒。

我被众鬼宴请至内间,众鬼随意地席地而坐,在案台上摆放着形状各异的酒樽,粗略一看,就已经有尊、罍、卣、斛、觥、壶等青铜盛酒器和觚、觯、角、爵等饮酒器。

我手中的青铜酒器,前有流槽,后有尖尾,一侧有鋬,下有三足,流槽与杯口之际有柱,这就是典型的爵。

杯中酒香浓郁,悠悠浊酒令人心醉神迷……这是用用谷物发霉制曲酿酒,并用麦芽、谷芽制蘖酿醴,酿酒材料应该是从外界得来,能感受到酿酒师的在那之上所花费的心思与努力,因为这真的……让人无力把持……

邻席的是使用野果通过自然界的野生酵母菌自然发酵而酿成的酒浆。

我也是在酒宴中,才知道针口饿鬼那样如同鸟喙的嘴,原来是依靠喇叭状、圈足、敞口、长身的觚来饮酒的。

不过这些造型独特、花纹繁复的青铜酒器……该不会是虚耗偷来的吧?不过,现在比起那些,让人更情愿在这芳香的琼浆玉露中沉醉……

无妨,毕竟我还有解酒药。

“在这样的险恶之地生活啊,没有点忘记苦痛的东西可不行呐!哈哈哈——”

“来来来!先饮为敬!”

一旁的鬼王举杯劝酒,没有不饮之理。像现在这样,鬼域也是日夜酒宴不断,莺声燕语,觥筹交错,几日欢愁几日酒。

“亘古长如夜,岁断无尽愁。恣意纵声酒,不当苦肠肚。”

【七】

雾所假扮的“狰狞鬼”走在最前方,朝着鬼门的方向移动,接着是鬼母、三大鬼王以及捷疾鬼携同人类吕幽兰,而后跟着狰狞鬼的族群,最后则是其它鬼族。因为获得统帅军权的是狰狞鬼,因此狰狞鬼的派系变得十分猖獗,睥睨四方。

鬼族大军声势浩荡,足有成百上千的规模,以至于激发大地颤动的声音。

察觉到声响,两大门神移动身形,截住了鬼军的进路。

即使场面看似有些可笑,可“门神”伸舒与御律就是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力。不过鬼军之中有着能够下毒、传播疾病、即死等难缠能力的鬼怪,若是一拥而上,鹿死谁手,尚未分晓。

因此,门神没有一开始就硬碰硬,而是选择先质问为首的叛逆者。与此同时,两大门神展开了巨灵术,身形膨胀数倍,变得巨人一般,先在气势上唬住对面。

“放肆!黄口小儿,鬼门之前,焉容尔等胡来!”

雾挥了挥手,示意停下,一阵骚动过后,在三大鬼王的协助下,吵闹的声音悉数消失。

“在下有三件事不懂,想讨教两位神人。”

伸舒、御律,互看对方一眼,御律使出眼色,伸舒回过头,道。

“何事不懂?”

“其一,两位神人往昔曾居住在这度朔之山,想问二位……可曾见过——”雾抬手,比着大桃木,“这‘桃都’结果?”

雾所提出的疑问,让好动的众鬼按捺不住了,开始窃窃私语。而这一疑问,也让门神瞪大了双眼。

想必,这是早有察觉,却刻意不往下深思的疑问,可伸舒还是如实地回答了自己的答案。

“诚然,我两兄弟确实……并未见过‘桃都’结果。”

“果然。那么,其二……恕我冒昧一问,两位祖籍是在何处?”

这次是由御律回复,用冷冷的口气轻声开口,“不知。我等自父辈起便在度朔山生活,只是在天庭传召之时,在天上居住过一段时日,如今又重返故土。”

“是了……”雾没有给众人进一步思考的时间,便提出了第三个疑问。

两大门神一脸严峻,三大鬼王如同看好戏似地望着这位新秀,鬼母从刚才起就一脸不悦、好像有谁吃了她的鬼子,吕幽兰则露出担忧之色,后面的众鬼越发躁动起来。

“其三,为何二位门神离开度朔山后,鬼域这幽冥空间会出现度朔山,甚至……”雾斜眼看向大桃木,“‘桃都’弯曲了自己的枝干构成鬼门,连同鬼域,作为出入口。还有,此前所不存在的报晓金鸡……”

雾向门神的方向走了几步,接下来的一番话把气氛炒热至高潮。

“我向众鬼之中资历最老的几位问过,鬼域并非他们所开辟的。我又问他们迁徙鬼域前,从何而来,他们说……一醒来就在鬼域了。凭着古籍为数不多的记载,以及众鬼的回答,再结合我的疑问,我得出了如此的大胆猜测——

“‘桃都’实为‘韬肚’,自上古时期起就在这度朔山扎根,甚至我们所见的泱泱桃林也不过是它自地底向上延伸的气根,然而它并非什么桃树,所有的一切只是它的伪装,否则也难以解释为何在这冬天还能见到桃树开花。还有那每日准时报晓的金鸡,应该是花蕊,鸡鸣实则是每日喷毒的声音。它的目的正是凭借鲜艳的花朵以及香甜的果实,把人类与野兽骗到此处,再通过花朵释放毒气,最后把来者化作自己的养分,以及将受害者的灵魂储存在果实里,即使被人所误食,最后也不过是重归树体。循环往复,壮大母体。

“那么,‘韬肚’真正的果实又是什么呢?”

雾在此时,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耐人寻味的浅笑。

在鬼族中,因为修行而具备不凡慧根的“苍珏鬼王”豪,震惊地察觉到雾的真意,“难道说……伸舒、御律以及其父,实际上是‘韬肚’所结出的果实,”

“岂有此理!!——我竟会听汝在此胡言乱语!该死——”

“且慢!先听他说下去……”

伸舒已将桃木杖抡起来,险些就将看起来气定神闲的雾砸得稀烂,是一向镇静的御律伸手阻止了他,可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是相当地阴沉。若说伸舒是暴雷,那御律就是藏匿雷电的乌云了。

“我猜测当‘韬肚’死期将至时,为了逃脱死劫,在硕大的树干内如同孕妇一般孕育了‘桃玉’,果实会逐渐成人形,成了‘祀婴’,形体成熟后,会分离出体外,寻找机缘,获得神性后,会自觉回归母体,把他们身上的灵力作为养分汲取,‘韬肚’便能再次获得生机,鬼门开放的原因与之相似。也只有由‘韬肚’诞生的‘祀婴’能不被毒气迷惑。只是因为天界与人间的时间流逝并不相同,‘韬肚’需要在‘祀婴’回归母体前,尽量地延长自己的寿命。于是乎,鬼域便诞生了。”

在百鬼全神贯注地留意雾的发言之时,有一道身影,悄然而动,从腋下掏出一根骨锥,尖刺呈绛紫色,似有剧毒。

察觉到在雾身后的鬼母欲对他不利,三大鬼王联手镇压了她。三位鬼王从未想到过,一向不起眼的鬼母,在那肥硕的身肢会蕴藏着此等怪力。若非三位鬼王同时察觉又同时出手,恐怕仅凭其中一位都不足以撼动鬼母,让三位鬼王着实震惊。

“正是身后的鬼母,鬼域是由她开辟出来的。或者该说是‘韬肚’的本体的授意之下,这个‘分身’的作为。将罪人的魂灵与冤魂吞食,再加工成各式各样的鬼怪,例如古籍中,两位所击败的野望及其手下,就成了——神通鬼,缢鬼、水鬼、食毒鬼、腹鬼、厕鬼、债鬼、吊靴鬼、疟疾鬼、滥赌鬼、风流鬼、食发鬼、食血鬼、食肉鬼、虚耗、食吐鬼、住四交道鬼、地下鬼、大势鬼。”

“什么,那些家伙?!”

“鬼域,实则为‘韬肚’为自己生产食物、圈养鬼怪而存在的‘牧场’。前后,一边是为了灵气,而另一边则是精气,纯质的能量能够更好的激发起功效。”

所有人屏息以待,开始思考他话中的真意。

换句话说,在场的除了他与幽兰这两个外来者,以及鬼母这个饲养员外……不管是神是鬼,统统只是“韬肚”所圈养的“家畜”而已,不存在在那之上或之下的定义。

鬼母发出一声怪叫。身体开始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溃烂,旋即变成了一摊烂泥,紫色眼珠和其它器官浮在表面,可以说是恶心至极。

又过了一会,烂泥生出黑烟,最后消失殆尽。

“我知道诸位心中必然是愤慨万千,然而,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只不过是因为有天庭的监视,如今‘韬肚’死期将近,若不将它绳之於法,恐怕,在此的所有人……”

这番话敲响了所有人心中的警钟,不少鬼怪开始慌乱起来了,只是门神与鬼王挡在鬼门前,他们无处可逃。

“汝想怎么?”御律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想问的问题。

“呼……”雾微微颔首,道出,“我到这里不过是想要——尚未成形的‘桃玉’,而大家共通的目标,难道不是讨伐‘韬肚’吗?”

雾轻轻一笑,仿佛挑起事态的是别人,而自己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包括门神在内,连三大鬼王都觉得青筋直跳,气得没话可说,只好苦笑,连连摇头。

“这小子……哈哈哈哈啊哈哈——”

“不过这还真是头疼啊。”

“那叫‘韬肚’的?确实是令鬼都觉得不快”

“如果将‘桃玉’从‘韬肚’强行取出,母体便会进入衰弱期,这就需要百鬼各显神通了,当母体灵力衰竭,会开始拼死挣扎,请两位门神以及三大鬼王合力铲除,永绝后患。”雾向两边阵营拜了一拜。

“嗯,也只能这样了。”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也有人不能完全信服、对结果满意,不过众人总归还是都同意了歼灭“韬肚”,所有人按照能力协商配合,因为雾是有备而来,不多时就部署完备了。

先行的是产鬼。

产鬼的死因是难产,会因幽怨而缠缠上临盆的妇女,阻挠其分娩。产鬼的喉部有一道叫做血饵的红线,靠这条红线进入孕妇腹内,在胎盘留下血饵咒印,婴儿便胎死腹中,孕妇也因此而死去。

数位产鬼撕破喉咙,鲜血汩汩(实质是附着在魂灵上的变质精气幻化而成,如同人的皮肤)。在雷鬼的飞行辅助下,几位产鬼得以在绝壁般的“韬肚”的树干上画出大规模的血阵,然后进入树干内,找到“桃玉”后,在上面留下血饵咒印,断绝了“桃玉”与“韬肚”之间的联系。

然后,腹鬼使用能力,让虚耗进入树干内部,将“桃玉”盗出。

接着,要进一步弱化“韬肚”。

首先是负责下毒的食毒鬼、刀劳鬼,然后是施病的黄父鬼、五奇鬼、膏肓鬼、疟疾鬼、疫鬼、魍魉鬼。

虽然尝试施加了即死,不过果然没有效用。那是因为即死效果是对常人而言的,如果在“业”的层面考虑,鬼怪是不可能通过给不知来历、甚至不知活了几万年的‘韬肚’施加即死,还能成功生效的。

不过,在“韬肚”反击之前,成功将其无力化,而且它死期将近这一主要原因,令事情的展开十分顺利。

桃林被门神放火烧了,芳华妖娆的桃林在烈火中付诸一炬,因为其真相是‘韬肚’的延伸,并非真正的桃林,终究是个祸害。伸舒、御律两人在此生活的美好回忆,也将化为灰烬,因为他们今日才知,杀父仇人竟离他们如此接近。

御律用术法强化过的芦苇绳,兼具延长、结实、强韧性、强化束缚、无法挣脱的功效,缠上“韬肚”的树干上。

于是便上演了一场上千数量的鬼军、三大鬼王以及两大门神对“韬肚”的……“拖钩”戏码,原本应该是双方各执绳的一端的角力比赛(拔河)。

原本两位门神就有撼动山河的神力,何况还有百鬼协力。对“韬肚”而言,只能说是时不利兮,是注定要灭亡的,即使是它也难逃生物终将灭亡的“理”。

之后,门神会上奏天庭,让火神用天火将其残骸彻底歼除。

此前,雾还不知道只是名义上获得统帅军权的他,如何从虚耗手中拿到“桃玉”。好在卫士模样的钱柜鬼替雾解决了这一难题,又有“守财鬼”之名,属于赐福之鬼,在有缘之人来临前,会坚守宝藏,而来有缘人现身后则会主动现身献宝。

如此一来,雾便成功地用珠宝与虚耗交换了“桃玉”。而百鬼的处置,两位门神打算交由“岱山神”处理。

此行,终于告终。

幽兰向捷疾鬼道别,雾用三界图带着她离开了。在分别前,替她清除了脸上的毒瘤。

对她来说,没想到一次离家出走竟然让她牵扯进了这样的大事件当中,令她认识到了世界之广。每当她拂拭着捷疾鬼留给她的埙,都坚定了不再回家、拒绝服从父母给自己安排的命运的决心,等待她的是另一场全新的邂逅。

【八】

幽兰来到一座小城,在一家饭馆当了厨娘。

没有家族的照顾,起步都是艰难的,但是令她都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是何种困境,她都凭借毅力走过了。现在她的生活过得很好,手艺精湛,客似云来。

有一位每天都来的常客,是位名为清风的公子。清风多次向她诉衷情,她都以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不可私定终身为由拒绝。

实际上,清风仪表堂堂,七尺挺拔身高,举止大方得体,总是和悦温柔,被这样的男子所追求,她是有些动心的,但是她另有忧虑……并非他身家贫寒,只是像他那样玩世不恭,实在是没有安全感,恐自己年老色衰之后会被他抛弃,怕他移情别恋。

察觉到幽兰的顾虑,清风决心与那些猪朋狗友断绝来往,在她一个女子面前下跪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她,天地可证!眼神之中满是诚恳与真切,幽兰最终还是被他打动了。

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从家族命运中逃出来的,成亲之时没有宴请高堂,昏礼也是相应从简,幽兰的嫁妆是出逃时携带的,一直没舍得典卖。

洞房花烛夜,幽兰黛眉红唇,臂缠金环,腕套手镯,耳戴明珠,腰系香囊,佩玉缀有罗缨,金箔装饰玉簪,一袭镶红边玄色衣裳,令清风心醉。

幽兰成亲后,取字姝娈。

多年以后,幽兰已是花信年华,两人仍恩爱非凡,每天日子过得辛劳却充实满足。一天闲时,幽兰取出那老旧却被她保存完好的埙,心中感慨万千,自己还曾遇过那般奇事。这一幕落在了清风眼中,猛然一督,发现幽兰手中的正是自己九年前所丢失的埙,没想到竟然到了她手中,欢喜地感慨道:这真是缘分啊!

“这是夫君的?”

“对啊,汝看,里头还刻着一个小小的‘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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