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
额稍的汗珠在午后懒懒的日头下闪着温柔的金光，小心翼翼地拨开嫩绿的枝条，少年紧张地盯着眼前慢慢踱步的驯鹿。
近了，更近了，只要再近一点……隐藏于阴暗角落的人，将所剩无几的箭矢搭在弦上，缓缓张紧木弓，眯起右眼，手中的利箭精确地对准猎物灵动的眼睛。
就在风向偏转的那一刹那。
银色的箭矢犹如鹰隼，从绷紧的弦上咻的弹射出去，随后，死死地啄在了那一汪清澈之上。绝望的幽鸣惊起一树的鸦雀，猛然暗淡一半的世界让可怜的驯鹿在空地无助地打转，突地，它整个跪下了，左前膝兀然出现的箭只还在微微颤动，伤口与疼痛，让这只尚处幼年的驯鹿再也没有办法挣扎起来，它只能无力地躺到在草地上，轻声呜咽。
警戒着四周，卢森抽出别在腰间的匕首，缓缓靠近了看似无力的鹿，此刻的他并没有因为唾手可得的胜利而兴奋，相反，他比往常更加紧张了。要知道，平时越是胆小温顺的动物，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便越是疯狂暴躁，不久前，村里的一位猎人就是在收拾自己的猎物——一头成年的雄性驯鹿时，以为大功告成的他丢失了猎人应有的警惕，跑到倒在血泊之中还尚存一息的驯鹿面前挑逗，结果，看似奄奄一息的雄鹿，却在那一刹那猛然反击，坚硬的鹿角瞬间就穿透了那个倒霉猎人的腹部，在被同伴解救下来之前，他就这样被狂躁的驯鹿顶着跑了好久，差点成为村里第一个被濒死猎物杀死的猎手。
卢森当然不想，也不会成为反面教材的一员，此刻的他正以一种极缓却连续的步伐慢慢踱到颤抖的猎物身前。望着那颗仅剩的被恐惧所占据的透蓝宝石，卢森将最后的不忍和着叹息呼出，高举过短发利刃在晌午的日晕下变得金光灿烂。
巨大的阻力，碎裂的声音，随着挣扎的停止，红色的溪流从头顶涌出，流经脖颈，滴落在细碎的草地上，绽出一朵朵妖艳的铁锈腥花。不断淌出泪珠的泉眼渐渐枯竭，干涸，最后变成一潭污浊的死水。看着渐渐冷却的尸体，卢森有点失神，那种生命消逝的怅然若失的感觉，在心中久久盘桓，不愿消逝。
摇摇头，将心中莫名出现的悲悯抛于脑后，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猎物，卢森被一股巨大的骄傲与自豪所包围，17岁的少年虽然已经可以单独打猎，但能获得这样完整皮革的概率却微乎其微，现在自己仿佛已经看到同伴羡慕的眼光，父母开心的面庞，以及……
莉娜如果能看到的话，一定会露出吃惊的表情吧？
沉浸在自己美好幻想中的少年，在温柔的阳光的包围下，在巨大疲倦的侵蚀中，依着自己的猎物，沉沉睡去。
自己完蛋了。拖着猎物的卢森这样断定。
方才还明亮温暖的午后，在下一次睁眼之后竟变成了昏黄的傍晚。想想在工作室里等了一天皮革的契斯，卢森的手心不由微微出汗。刚刚能望到小村标志性的巨大古木，一个人身影便飞速向自己接近，是瓦西里。
“混账小子！我让你去狩猎驯鹿，你可到好，死到哪儿去了？契斯那家伙苦等了一天材料都快疯了，你要再不回来，他周围的人就能在后天的成人礼上被你穿在身上了！”面对单手将幼鹿扛在肩上的瓦西里的咆哮，卢森尴尬地挠挠头，不再想着去炫耀猎物的完整性，急匆匆地赶回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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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男人一边剥着鹿皮，一边向靠在墙上局促不安的猎人微笑。
“……”
“瓦、西、里。”笑容更加绚丽了，再次重复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被刻意强调。
“……”在保持原来沉默的基础上，老旧的皮革鞋向旁边的木门慢慢移动，踏在腐朽的木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刺耳声音。
“瓦西里你个混蛋！”笑脸崩塌，迅速被怒容代替，下一刻，银色的剪刀出现在门把上，瓦西里兴致缺缺地缩回了手，跑到角落边和卢森坐在一起，学着男孩的样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他妈一周前就跟你要过鹿皮了，一、周、前！结果呢？你自己算算，啊？明天就是成人礼了，你今天晚上才给我，成心不让我睡觉是不是！”
“咳……”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契斯和从房梁上微微震落的尘土，瓦西里西心虚地咳了一声，“你的能力大家可是有目共睹，我是非常相信你的实力的，一个晚上做出一套制服，对你来说肯定不叫什么！况且，我这不是为了收集更好的材料吗，你看着，多好的皮子，这头驯鹿的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孔洞，我可是千辛万苦才抓来的……”
“胡说，明明是我抓到的！跟瓦西里叔叔你有什么
关……”一直躲在旁边努力扮演装饰物的卢森突然大声抗议，瓦西里吃了一惊，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针刺一样的目光。
“我觉得我可以解释一下。”严肃地站起身，瓦西里迎着契斯冰冷的目光，风轻云淡的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缓缓开口。
然后，猎人消失了，只剩下洞开着的房门，和外面热闹的吵杂的人声。
活见鬼，要是再不走，躺在剥皮台上的就是我猎人瓦西里了好吗，我才不要和驯鹿葬在一起！
“所以，这头鹿是你捉的咯，卢森？”愉悦地舒了口气，收起抛掷动作的契斯，悠闲地走回了工作台。
“啊，是的，契斯先生。”看着扑到在黑色厚重铁尺旁的瓦西里，卢森颇有些担心。
“真是了不起。”契斯颇为赞赏的夸奖了一句，然后冲他挥挥手，“回去吧。成人礼当天的早上来拿，就算为了这张好皮子，我也绝对不会耽误了你的典礼。”看着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契斯，卢森默默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抱歉，契斯先生，要这样麻烦你。下次有机会，我就猎一张好点的皮子，当做赔偿吧。
当流星划过夜晚的黑幕，化作露珠滴落在鹅卵石上后，当睡眼蒙眬的黄鹂在枝叶间发出第一声啾鸣时，卡尼亚，这所坐落于森林外围的小小村庄，也渐渐从梦境中醒来，开始新的平凡的一天。
成人礼，终归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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