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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乌比诺到骑士预备校(二)

从乌比诺到骑士预备校(二)

当芬布尔独自一人,走过安静的小路,心里安静得就像这里的空气一样,带着凌冽的寒意钻进脖子里。

他低着头,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说,任由这个世界怎样都好,都与他无关了。树叶像被撕碎了的黄色蝴蝶的尸体,或者就是也说不准,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尸体,就这样随意地抛尸在石板路。

毫无顾忌地踩过去,生硬地大理石板就这样铺上地毯,芬布尔安静地踩过去,带着沙沙地声音。并不是每一段路都是如此,人多的地方树叶被扫的干净,踩得粉碎,吹入空气,在这里树叶却把世界自然熏香,让圣徒迷失,让恋人哭泣。

穿过光秃秃的树林,穿过又再次被扫的干净的大理石广场,在巨大的巴洛克式建筑前,门带着痛苦的呻吟打开,自然的光束透过门打在里面,一排一排的书架摆在那里。

接着就是芬布尔的工作了,把错乱的书放回原位,把架子上的灰尘扫去,把阅读室的桌子擦干净,把地板扫干净。等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从琉璃窗户打进来的金色夕阳光收敛了,外面响起了黑夜的歌唱声,他已经闻得到黑夜的味道了。

但是很快的,黑夜的香气被蜡烛燃烧的味道取代,摇曳的火光照亮一小片,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管理员的位置上,开始阅读。

他从学校取得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而前一任图书馆管理员在不久前死于一场流行病。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学校再也没有换过图书管理员。他凭借这一工作不必再去缴纳学费,甚至免去了住宿费——他只要蜷缩在书架之间就可以过夜,这样延续了三年。

每天的课程结束后,他就来到图书馆,简易的打扫后,继续阅读。这种像个棺材的地方十几岁的年轻人是很少愿意来的,所以他也能够减少与人交流,偶尔有人来,他都能凭借他非凡的记忆力告诉来寻求一本恋爱诗集或一部应试宝典的人他们所寻找的在何处,而他甚至不抬起眼来看一下来人。

而来找他要蜡烛夜读的人则少之又少,这让他连上街区买蜡烛都省下了。在那些反复出现的声音中,其中就有一个温和男性的声音。

“请问那本奇拉玛的文集……”

“B区6柜左边第三格第十一本。”

他的工作完成的很好,因此也就逐渐稳定下来。

到了城中报时钟把闭馆时间敲定后,他巡视一圈确认这个坟墓里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后,把门闩上,再开始漫长的阅读。

他不知道时间,有时读到早晨也不自知,只是读到困了,就去蜷在一处,身上盖一件大衣,昏昏沉沉陷入梦境,直到再一次听见城中的钟声把他拖出梦境。

这个图书馆对于他的意义不只是免去了学费和住宿费,还有大量的阅读,以及对人间的躲避,让他的得以独饮孤独的美酒。而在每一次天早晨阳光照得他的眼睛生疼得时候,他不得不站起身,重新走入人间,即便如此,他并没有太多抵触的心情。

而人间的的场景几乎让人怀疑是否和那个棺材般的图书馆同属一个世界,尽管却是如此无疑。学校内的校服毫无疑问的抹去了学生们在衣着上的差别,但似乎一件精美的小物件也依然有着那样的作用,这当然过且不说。

而这所学校里引人之处,是那些年轻的笑容,希望,骄傲和自信,以及恋爱。年轻人的欢乐的神情从来没有匮乏过,所谓青春在金色的笑声中盛开得令人惊叹。年轻人们刚刚脱离了家族,距离社会又还有一段距离,于是每天都是笑声,笑声,笑声,惊动飞鸟的笑声,震落花瓣的笑声,温柔内敛的笑声,豪爽欢快的笑声,因为高兴或不高兴,顺利或无奈的笑声,还有迈着舞会般的舞步,踩出美丽的声音,从石板道路上走过。

于是芬布尔与这个人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忧郁,沉默,步伐无声,平稳而快速。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以至于,他仿佛是阴影生出来的,仿佛是灰白色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与那些无忧无虑的笑容格格不入,因为他目的明确,性格激烈,把眼光放到多年以后去,以严肃的执行力,让自己变成上帝和自己内心的奴隶。

他与那些自信的言语难以相容,因为他明白他缺少什么,这让他的目的几乎难以实现。

他不得不以悲观的恐惧来面对它,终于无论如何没法轻松起来。这些说不清到底归咎于什么。因此最让他恐惧的是宣读成绩的时刻,因为这个时刻提醒他,他离他的目的是如此遥远,遥远到无法触及。

“芬布尔·瓦良格,”

老师念出了那个名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魔法实用,零分。”

同学中出现一种惊愕的窃窃私语,这也只是刚刚开始的时候,到了最后一次考试时,这一句已经无法再引起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人充满善意的戏谑一句,老师也不费那个事教导他。

他们并不明白芬布尔到底是为什么拒绝每一次除理论外任何和魔法有关的测试,得到零分也在所不惜。事实上芬布尔的理论成绩非凡的突出,但是就是这样毫不平衡的巨大反差发生在他身上,人们好奇地去看他,希望能够从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中寻得线索。

然而他们失败了——芬布尔以他几乎静止的表情接受了这个成绩,坐在一处偏僻的角落,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读着那些理论著作,其中大部分他的同学们终其一生都没有碰过。

而在他心中是怎样如同蚁群噬咬般的痛苦,任何人都是感受不到的,而在下一刻这一痛苦更甚,以至于他的腹部如同火焰烧灼般,甚至几乎无法呼吸。

“兰斯洛特。”老师这样说道。

这个名字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如同梦魇一般环绕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耳旁,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Lancelot Duibhne,以他独有的迷人微笑,微微示意,如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如宝石般的双瞳,自然挺拔的坐姿也好,没有一个细节不把理想化的完美绅士仪态展现出来。

即便是宣读了他满分的成绩后,他也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而是保持着他的温柔的微笑,甚至不去谦虚,淡然地接受了这一成绩,就像芬布尔看起来冰冷地接受了他的成绩一样,不一样的是兰斯洛特带着一种胜利者的风度。

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兰斯洛特都受到同辈们,甚至学院里的前辈们的狂热崇拜,他的优秀甚至招来了一部分人的嫉妒。

然而那些人并没有搞出什么大新闻,在不久之后就被完全消灭了——兰斯洛特接受了这些人的所有挑战,并完全地击败了他们,然而作为胜利者的兰斯洛特依然以他的温和对待他们。

这并非出于别有目的,而是完全源于他的习惯。

最终,仇视兰斯洛特的人无法控制内心的感动,与他冰释前嫌,他们被兰斯洛特所打动,对兰斯洛特心悦诚服。他们下定决心彻底作为兰斯洛特的忠实崇拜者,甚至听从他的一切指令,虽然兰斯洛特从未有过任何指令。从那时起,兰斯洛特就成为了全校最受欢迎的存在,无可动摇。

而芬布尔对这一切几乎毫不关心,他把自己掩埋在坟墓中,掩埋在书架之间飞舞的金色粉尘中,躲在孤独的硬壳里。

正如微笑地面对世人是兰斯洛特为自己定义的内心的需要一样,他给自己内心定义的需要是孤独,是与世隔绝的安静。

他不理会世人偶尔的惊叹和疑惑,因为这一切几乎不用等到明天,只是在下一个小时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出于对有限生命的恐惧,和对永恒的热烈期望,以及对绝对安全的追求,知道这些对于他是远远不够的。

所谓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在于他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本身就满腹自私的忧愁和恐惧。所以他要找一个方法,爬到无人可以触及的顶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把自己的一切刻入历史的石碑,以求自己生命的永恒。

而他现在仿佛在黑暗中,正如同在那巨大的棺材里,在没有光的夜晚,摸索着向前,他找不到方向,也不愿意别人来帮助他,他只是自己摸索着,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迎来了成人礼的结业考试。

按照这片大陆的长久规范,作为一个骑士,十八岁是一个分界点,标志着真正成为一名骑士,这应该是属于成人礼的一种,而这种成人礼以考试的形式进行。

在考试结束后,他们将被授予骑士的身份,凭借考试的成绩,进入佣兵团、国家军队,或者是进入骑士官学校,接受更高水准的教育——这是芬布尔的期望,也是他在过去的漫长的枯燥黑暗无聊的少年时代所一直追求的阶段性目标。

考试的内容分为理论性和实践性两大类,理论性既是通过笔试的手段对一个骑士应有的各种知识进行考察,包括魔法和机械。

在大多数情况下,机械考试往往是被忽略的,但是芬布尔以几乎满分的成绩完成了考试,而魔法的成绩也毫不意外地——至少对于他来说——取得了不凡的成绩,这让他在考试结束十余天后看榜的时候甚至不需要去找第二行。独占鳌头的自然是兰斯洛特,而他与兰斯洛特相差不到五名。

而他没有太多高兴的神情,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成绩正如他平静地接受平常魔法实践的零分一样。他面无表情,像只幽灵,不出一点声息地穿过人群,回到那个巨大的棺材中去,蜷曲在书架的阴影中。理论考试结束后图书馆便连续好几天无人问津,在一片死寂,死寂到让人听到死寂的声音的死寂中,芬布尔觉得头脑沉重,胸口仿佛因重压而无法呼吸,全部都是源于过往实践考试——实战——的狼狈神情,以及来自那些的可怕推论。

而到了几天后,芬布尔按照随机抽取的结果,在正确的时间走入斗技场时,站在对面的金发人微微一笑——正是兰斯洛特,持着剑站在芬布尔对面,像他对待所有人一样彬彬有礼地,出于礼貌,温和地微笑着。等到芬布尔走得更近一些时,传入他耳中的是平和富有魅力的声音:

“请问那本潘德拉的论文集……”

“E区3柜右边第二格右数第三本开始,都是。”

芬布尔看了看他,把决斗的制式剑立起来,

“不过你可能暂时借不到。”

四个审查官向司仪致意,司仪随即摇响钟铃。兰斯洛特依然保持着微笑的笑容,剑尖向下,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然后,突然之间,一边脚在地上一踏,身影倏忽消失,两人间十余步的距离在凌人的压迫感中被他一步跨进,长约两尺的制式剑在他手中向前突刺。

芬布尔后退,长剑右格,兰斯洛特毫不犹豫地踏上前,挥剑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只见到一阵幻影,而火花飞溅,金属碰撞之声如风铃响成一片。

以兰斯洛特挥剑之快芬布尔竟全部接下,满座无人不愕然,然而仔细看便可以看出,兰斯洛特挥剑所用的完全是教科书中常见的套路。贵族的血统对其身体机能有相当大的提升,兰斯洛特的身体则更可谓超凡,高速挥剑即来源于此,而毫无此项的芬布尔之所以能将这些攻击尽数接下,只是因为这些招式他早已烂熟于心,把自己掩埋于棺材中的三年,他几乎对所有常见的剑击不需要思考,仅仅靠身体便可以下意识地应对,而加上意识则更为干脆精准。

接下来,兰斯洛特以惊人的气势和速度,几乎如同幻影般向芬布尔进攻,芬布尔则全部精准接下,身影交错,剑光相接。兰斯洛特无论剑法还是身法都极为流畅,芬布尔却将他的行动完全地估算了出来,先一步行动,以此接上对方的速度。双方互过十余合,胜负难分,而在身形一错的瞬间,兰斯洛特的低语却传到芬布尔耳中:

“很好,果然如此。”

芬布尔无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转身挥剑左右,接下两击。兰斯洛特踏上,转身,一击重横砍将芬布尔压退两步,缓缓说道:

“你明白考试的规则吗。”

芬布尔是明白的,两名骑士在场上对战,四名审查官对他们的剑术作出评估而不以输赢分。这样的方式的巨大漏洞在于,如果两人的实力差距太大,战斗时间太短,评估将无法进行,将会出现错评的可能性。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双方可能存在着巨大的悬殊,兰斯洛特很可能未用三成,芬布尔却已经拼上七成努力,一旦兰斯洛特的剑术超出芬布尔的了解范围,以对方的巨大优势,芬布尔将无力抵挡。

而事实便是,他已经越来越难应对兰斯洛特的攻势,一直到兰斯洛特第一次在他脸上划出细长血痕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兰斯洛特此时的剑路已经超出了他的所知范围,他已经无法预知对手的剑路,他的胜面已经完全失去了。

然而即便如此,芬布尔还是选择继续下去,因为他也熟知考试的规则——只要他继续战斗,他的剑术就可以得到评定。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十个回合,芬布尔几乎放弃了一切攻击和最有效的防御,选择了最保守,防御范围最大的剑路,让自己不至于在攻击的一瞬间被一击击溃。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情况也已经十分狼狈了:虽然避开了决定性的伤害,但由于防御的不彻底,身上不断冒出的伤痕,鲜血也不断喷涌而出,而手臂甚至开始难以控制,虎口流出的鲜血沿着剑身流下,他甚至因失血开始觉得有点眩晕。而兰斯洛特的身影甚至越来越快,与他相比芬布尔的动作显得迟缓而滞后。

到了不知道多少个回合后,兰斯洛特跳出战圈,留下芬布尔站定,鲜血和汗水混合流下,气喘吁吁双手颤抖,而兰斯洛特则除了汗水外甚至看不出有太多的体力消耗。

“结束吧,你赢不了了,”兰斯洛特甚至开始有点可怜他的对手,“这样下去只会让你伤得更重而已,这毫无意义。”

而芬布尔的双眼黯淡无光,不做任何表情也不做回应,只是不断地喘着气,剑尖依旧向上,这样便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好吧,我知道了,这一下就解决吧,”兰斯洛特举起剑,“你这个傻子啊。”

白色的气流在他的身边旋转着,然后随即又消失不见。兰斯洛特将剑收回,剑尖向前,双脚迈开,微微低下头,金色的头发挡住了他的一切神情,只听到低声的吟唱:

“吞噬未来的风,以歌唱,旅者之神的咏叹,带动沉醉的湖光,与尘土归于尘土,与梦境归于梦境”

然后以仿佛用尽全身力量般,将长剑向前刺去,伴随着飞鸟嘶鸣,碧蓝色的非物质跨越几十步的距离,将空气割裂,直直向芬布尔刺去。芬布尔立起剑抵挡,长剑在一瞬间被撞断,半截长剑飞上空中,落在地上,发出奇妙的响声,而芬布尔感受到剧痛从双臂,从腹部,从全身传来,巨大的冲力将他击飞,重重撞在石墙上,鲜血涌上来,最后尝到的,是鲜血的腥酸味道。

胜负已定,无论是审查官还是兰斯洛特都是这样想的,门外预备好了的医疗官也是这样想的。然而就在兰斯洛特向审查官示意,而审查官有准备向司仪示意的时候,飞扬的的尘埃中各种声音混杂着,

“慢着,”一个声音制止了他们,“还没有结束,我还握着剑。”

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肉体是完好无损的芬布尔走了出来,任由衬衣和着鲜血撕扯着伤口,双目如同暴风雨前蔚蓝而又浑浊的海水,却并没有放出任何情感的光彩。他什么也没有多说,毫不犹豫地向兰斯洛特冲去,尽管手上只握着断剑也尽力向他砍去,然而他的步伐在兰斯洛特看来是如此缓慢甚至可以说是静止,因此他的攻击也并不比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农夫好不了多少——至少兰斯洛特的眼中是这样的。他的对手可怜又可笑到了极致,荒唐的样子让兰斯洛特哭笑不得,

“放弃吧,别这样,这没有意义,”

兰斯洛特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劝说他,甚至已经不再给与他任何打击了,只是回避他的攻击。

“你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优秀的人,是个贵族,”

芬布尔断断续续地吃力地说着,在兰斯洛特躲开他一击的同时把落在地上的断刃踩了起来,抓住的一瞬间首先飞迸出来的是自己受伤的鲜血,可他却毫不在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任由鲜血流出有砍出一剑,兰斯洛特却连甩出的鲜血都躲开了。

“你是个优秀的人,所以不明白为什么我要一直战斗,你若是真的善良,就一剑把我干掉,亦或者,”芬布尔居然笑了出来,“欣赏我的狼狈相,像猫玩弄老鼠一样。”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便不得不用长剑把芬布尔的斩击格开,而他居然被击退了数十步,只是因为芬布尔居然说出了他内心中最见不得光的一部分。

他看着眼前的芬布尔,双手垂下,侧身站立,鲜血沿着手臂,剑刃,沿着腿,一直滴到地上,微微低着头,阴影中看到他令人不寒而栗的奇妙眼神。

于是兰斯洛特终于下定决心,挥舞长剑向对手攻去,芬布尔仅仅格开两击,断剑带着剑柄的部分就被击落,甚至还在落的途中,长剑就已经刺穿了他的小腹。

这次攻击是如此浅显,兰斯洛特已经料定他必然会躲开,甚至预算了他躲开的方向,并为他在那个方向上准备了更加有力的打击。

然而芬布尔没有,他任由长剑刺穿他的身体,他封锁了自己的反射神经,而兰斯洛特认定只要这个人有反射神经就必然可以躲过这一击,并且在这种伤痕累累的状况下很难继续理智思考。

芬布尔却没有躲过,甚至是用身体应了上去,然后在断剑落在地面之前空出的手抓住了那只手臂,然后另一只手用断刃把手与手臂钉在一起,一边脚把地上的断剑踢起,握住。

兰斯洛特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芬布尔的陷阱,伸手想去抓住芬布尔挥来的手腕时却发现芬布尔并没有刺向自己的身体而就是刺向自己的手,而他在惊愕之中居然没有察觉。

预测,动向的,心理的预测,只有三秒钟却被芬布尔算中了。

兰斯洛特把手移开以此剑刃只是划开了手腕,随即被断剑刺进小腹。芬布尔把断剑拔出准备再次刺入兰斯洛特的身体时,五脏六腑仿佛被铅球撞击了一样,他看到闪光从长剑刺入身体的地方一下炸开,在飞扬的鲜血中视线由红转黑,随即像一堆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兰斯洛特把刺入手臂的断剑拔了出来捂着小腹上的伤口,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看着血泊里的芬布尔,仿佛看着一个被打晕的怪物,而他就和这个怪物一起留给这个审查官一个巨大的难题,就是该如何判定芬布尔的成绩。

而直到芬布尔再次醒来的时候,门外的大雨打得树叶凌乱的不成样子,这样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一直到放晴一天后积水被蒸干,他从病床上爬起来,把丢在病床旁边的看护位置上的衣服——他叫一个医生帮他从图书馆拿过来——穿好,按照医生的指令走出病房,穿过空荡荡的走廊,走出病房时立定在房檐下的阴影中,看着那个金发的年轻人站在阳光中,

“兰斯洛特·德利诺,这是正式自我介绍。”

青年这样说道,把手里并未开启的铁板递给他,看来那天给他留下的伤都不算太重。

“芬布尔·瓦良格。”

芬布尔说到,接过那个铁板,像打开合上的书页一样打开它,里面用严肃的字体刻上简短的语句,芬布尔·瓦良格阁下,您被录取了,暮歌圣堂学院及骑士团。

“有劳了。”

芬布尔把那个铁板合上,与兰斯洛特擦肩而过。

“我想我们会再见面。”

兰斯洛特这样说道。芬布尔给与了默认,随即消失波涛般的树叶响声中。

然而这个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干的芬布尔并没有马上动身,尽管他在这里既没有人留恋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告别,甚至不熟悉这里的街道,这里的树木,这里的老师,他熟悉的只有那棺材里的纸张,而那些钉在一起的发黄的纸张实际上在哪里都是一个样。然而他没有走,而是把成堆的书翻开,用手指检索里面蚁阵一样的语句,在卷边的地图上把那些区域一个个标出一个个排除一个个删去又再增加,最后确定了那个森林的深处,确认了那个被遗忘被诅咒背弃神又被神背弃最后消失在书卷中的剑,旅人,忘却了姓名的旅人,甚至没有人知道那把剑长成什么样子。于是芬布尔出发了,用最低的价格雇了一辆马车,穿过河流和戈壁,三天的时间到达那片森林前。

“真的要去吗,年轻的老爷,”年迈的马车夫脸上的皱纹里都夹着惊恐,“传说那些进去的人没有人能够出来。”

然而他看到芬布尔兴奋到木然的神情,咬紧牙关来避免欢乐的尖叫从嘴中吐出来,那种样子简直就像孩子在得到心仪已久的玩具前夕,然而又大有不同,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在兴奋中的欢乐里双眼里的悲伤仿佛深不见底的悬崖。

“在这里等我,大概很快就会回来。”芬布尔说到,随即又补充,“太阳落山前我回不来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入到森林中去,按照地图里面的指示一直往前,不是按照地图里的指示,而是按照地图里的指示一直往前,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荒唐的简单,而这些全部都藏在一段一千两百字的谜语中,他发现那些全部都是在放屁,有用的只有最后一句话:一直往前吧,白痴,一直往前,走到神的对岸,走到诅咒中去。亏得数百年来无数寻找这一把剑的人竟找出了七十多种解法,然后全部变成森林中树木的养料。一直往前,一直往前,有巨木隔断就跨过去,有荆棘从就穿过去,无视了在旁边死成一堆的美丽鸟儿的尸体——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喉咙被划破后失血而死。

他看到树叶在风中融化,互相敲打着刮蹭着摩擦着发出大江入海口处的潮声,同样的情节,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同样血一样鲜红的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最终看到的是坐在湖边的穿着白到透明的长裙的少女,**的双足就伸到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去,背后的那棵树把太阳光分成光束投到湖面,怀中抱着的便是那把长剑。旅人,毫无根据,毫无道理,立刻就这样认定,仿佛之前早就见过,那就是旅人。少女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悲伤怜悯的喜悦微笑,站在他面前,

“你来了,终于来了。”

她说,双手把长剑递上。芬布尔带着绝望的神情跪在地上,双手接过长剑,抓着双手的剑柄把剑拉出剑鞘,剑身散发着死尸苍白脸色般的光晕,剑身就像另一个世界唐代的制式横刀一样,剑格形成直角一样的弯曲,旅人,旅人,旅人,这就是旅人。他抚摸着铁质剑鞘上的七个凹槽,抚摸着冰冷的剑身,细长的剑茎和厚重的剑格,仿佛预见了自己的命运一般。少女拉着他的袖口,

“我该怎么办呢,”她说道,“我该怎么办呢,我只有这把剑,只有这把剑陪着我,他却注定更随你,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仿佛梦呓一般地低声念叨,随即抬起头,微笑着看着芬布尔,

“我该怎么办呢,大哥哥,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呢,你一定知道,你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芬布尔浑身颤抖着,抱着她:

“像我这样的,也能叫活着吗。”

只不过是一具手操纵的尸体罢了,不过是一个没有心的玩偶罢了。

“这样啊,死亡可以治愈孤独吗。”

少女微笑着,上官雨却感受到红色的带着腥味的液体溅满全身,而他只是抱着她,她就在他的怀里仿佛被数把长剑贯穿身体,飞扬的鲜血如同晚霞。而直到死前她都带着空洞的喜悦的微笑。

芬布尔把冰冷的娇小身躯沉入潭水,原本清澈的潭水瞬间变浑浊,以那棵大树为开始整片森林的树木都在瞬间死亡。他转身沿原路离去,看到了那个年老的马车夫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满身鲜血的他。

“走吧,去暮歌圣堂。”他说道。

于是在响亮的鞭声中,在不知多久的颠簸中,到达学院,走进自己住的那间双人的宿舍,没有来得及惊叹这里的整洁宽敞,只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少天,全身无力胸口发闷呼着热气,在半梦半醒的幻觉中看到那湖边少女浑身鲜血的幻影,

“大哥哥。”

他毫无恐惧,甚至无比亲切。

这样一直到不知道那一天门吱地一声打开,

“哟,舍友吗?”

那个自称勃朗宁·加西亚(Browning Garcia)的褐发年轻人刚一进来就这样喊道,毫无芥蒂地笑着,

“嗯?你的蓝色的眼睛是天生的吗?很漂亮。”

他这样说着,芬布尔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听见人的声音,这个吵闹的年轻人就这样把他拖回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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