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中二年级的结业礼之后的事,我因为父母调职的关系,所以大概要在第三个学年转学到外公所在的乡下,于是我在结业礼结束之后拿着从老师那里取得的钥匙回到了教室。
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开始离校了,只有我留在空荡的教学楼,很快便走到了我的教室,试着拉了拉门,奇怪的是居然打开了,大概是最后走的人忘了锁上门。
我逐渐拉开了紧闭的门,随后进入了空无一人且已经昏暗的教室。
不过,要说没有人的话还有些太早了。
暮色笼罩的教室里——在最后方的位置,确实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后,她回过头来看见了我,是个女生。
明明穿着同校的制服,但是那套制服穿在她身上,似乎更有活力,披到肩头的长发,上面戴着三个总感觉十分廉价的粉色发卡,该怎么说呢,完全可以用「细致」这个词来形容她。
我不认识她,不过她现在确实是站在那里。
「下午好,三泽同学。」
她不仅注意到了我,而且还完整地喊出了我的姓氏。
「你是谁?」
我接着就这样问,明明素未谋面,但是却知道我的名字,这种事难免有些奇怪。
然而少女似乎对我的提问感到很吃惊,接着开口问我:
「欸?那个,你不记得我吗?」
「抱歉,完全……没有印象。」
我一边这样回答,一边接近着少女所在的位置,这倒不是为了看清她的样子,而是她所在的位置刚好是我使用了两年的座位。
「那么,你是谁?」
在同时接近我的座位和这名少女之后,我再次问了相同的问题。
「你真的不记得吗?我们是同班的哦。」
我再次仔细盯着这名少女,然后除了对视时有些许的紧张外,别无其他的收获。
确认我不认识她,然后才说:
「真的没有印象。」
她奋力地摇了摇头,说:
「我记得,你是三泽对吧?那个『打工狂魔』三泽。」
看来他不仅记住了我的名字,而且还堂而皇之地叫出了我的外号。
事实上我确实有这么一个『打工狂魔』的外号,原因是在高中一年级开学地第一天,面对想要交朋友的家伙发来的邀请,我立刻拒绝了。
然后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在餐饮店再次见面,不过是我来负责点单而已。
那之后,也不知道是那些自认聪明的人给我冠上了『打工狂魔』这个外号,不过那段时间营业额确实有上涨。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整理自己剩余的东西,同时开口说:
「抱歉,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能这样大胆喊出我并不承认的那个外号,真差劲……」
「不,不是的……」
她突然间就涨红了脸,一边拍着并不算丰盈的胸部,一边开口解释:
「是因为,这样……这样叫比较有趣。」
「我很有趣吗?」
我一边指着自己的脸,一边问她。
「完全提不起兴趣……」
等来的是这样的回答,这家伙简直是现代意义上的直女。
虽然不是很开心,但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还能在黄昏的教室里遇见可以说话的人,这让我很愉悦。
「好,那么你的名字是?」
我把沉重的书包放在桌子上,同时开口问道。
「我的名字是筱原结衣,怕三泽同学你听不清楚,所以我再重复一遍——筱原结衣。」
「明白了,那我就叫你筱原吧。」
筱原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开口说:
「虽然这么说很荒唐,但是我们确实是在一个班待了两年的同学,你真的……不认识我?」
她的疑问看上去很有道理,世界上哪有待了两年还不记得同学名字的人?
答案是有,而且就在筱原的眼前,那就是我。
至于原因,那就是被叫做『打工狂魔』之后的日子里,我还是一边打工,余下的时间全部待在家里,如此循环往复。带来的结果就是我在这个班上已经丧失了存在感,没有人会特别注意我,当然我也没有去在意任何人,即使是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我也翘掉了,虽然这之后会有不得不去的修学旅行,不过那是高三的事了。
「不用在意,至少我现在认识你了。」
我一边把视线移向窗外,一边这样对她说。
筱原注意到我的动作,也把身子转向窗边,注视着和我相同的方向。
在视线的尽头,可以看见参加完结业礼之后的三年级学生与老师道别,其中有许多落下眼泪的,大部分是女生。
筱原看着这样的景象,开口说:
「好像,非常不舍呢……」
「大概吧。」
我只能这样敷衍的回应他,因为我已经体验不到那样的感觉。
事实上在结业礼过后寻找老师并从他手中接过钥匙的时候,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即使我们彼此都知道这时最后一次会面,没准他知道我就是如此孤僻的学生。
就在我和筱原盯着窗外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过来,接着我便闻到了它带来的芳香,那是什么味道呢?
找不到答案,或许我应该直截了当地问筱原她用的洗发水是什么牌子,不过此时把这想象成……不如说彻底认为是筱原的体香回更应景。
「好凉快。」
筱原一边感叹,一边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若是此刻她转头之后和正在盯着她的我对上视线,这个笑容不会消失的话,我会非常感激她的。
「于是,你来教室做什么?结业礼已经过去了哦。」
她转过头这样问我,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说:
「你不也在教室吗?」
「我是来去取手机的哦,遗忘在教室的手机。」
她举着带有天蓝色玻璃球的手机,同时用比那玻璃球更澄澈透明的眼睛看着我,那表情好像在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哦」就是如此狡猾。
反正也没有必要特意隐瞒,我便从头至尾把我的未来行程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这名初次见面的少女。
听完这一切之后,筱原有些迟钝地对我说:
「那个,抱歉,我没有想问你的伤心事并且借此取笑你的意思」
「没关系。」
筱原不问的话,我大概不会和任何人谈起这些事,若是每个人听过之后都像筱原这样对我抱有同情,那样的话我反而会感到困扰。
「那么,该到离校时间了,太晚的话老师也会提醒的。」
我注意到了已经不早的时间,于是提醒了她。
接着,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便伸出手把不断向封闭的室内灌输着凉风的窗户合了上去。
率先移步的是我,身后传来了她跟上来的声音,走出教室后,我用得来的钥匙锁上了门。
「不多看两眼吗?你要离开了哦。」
「……没什么,对我来说。」
确认门打不开后,我转过身和筱原一同往楼下走去,即使看不到任何学生的影子,从广告栏中的各种信息还是可以感觉到结业礼之前热闹的场景,与现在冷清的气氛十分不搭。
不过大概不会持续太久,到了暑假之后开学的日子,他们会再次填满这个不算大的教学楼,筱原也会升入比二年级高一层的三年级教室,不过唯独我遗漏在了队伍外。
筱原也注意到了这有些冷清,且十分让人不适的气氛,想要讲些什么话题活跃一下已经凝固的空气。
「哈……那个,那个是秃头老师的办公桌呢,就是那个。」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她指着一个角落里的文案桌,笑着对我说,虽然她的笑话不但不好笑,而且还有些无礼,但是我还是回应道:
「是,我知道。」
结果发出来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慵懒且十分没有干劲。
筱原听过之后只好用同样十分不自然的笑声回应了我。
之后没再说一句话,我和筱原并排路过了巨大的操场,还有熟悉的小卖部,最后通过了铁制的有些锈迹斑斑的大门后,我就算正式离开了这所学校。
因为毕竟转学手续,还有信用证明,早就在暑假之前就已经准备完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暑假结束前往另一所高中。
之前有听说过,那里是乡下,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继续在学校放学后的时间继续打工,虽然仅仅是兴趣而已,不过突然不去做的话,可能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吧。或许我也会参加从未涉足过的社团活动,并以此打发剩余的时间,不过这要在我带过去的一箱漫画消失殆尽后再考虑。
那些都是后面的事了,不过现在,即使离开了学校,筱原还是恰好和我处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动作,就这样经过横穿道路的铁道,还有两旁种满了樱花树但是却没有花瓣飘落的小路,于是现在站在黄昏下没有认经过的十字路口。
偶尔会有归途鸟叫的声音,还有风刮动树叶的并不动听却也十分静谧的声音。
「三泽的家,是在这里吗?」
在经过铁道因驶过的列车阻挡了去路而一起驻足在原地的时候,她的声音穿过了汽笛的轰鸣声,传了过来。
我稍作思索之后回答了她:
「要转学去的是外公的故乡,严格来说那边才是我的故乡……也可能不是。」
「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呢。」
她像是恶作剧一般回应了这句话,我没有带任何口吻,稍作认真地对她说:
「也是第一次……」
「是呢。」
一阵轰鸣声过后,空气中只剩下筱原的呼吸声,清晰地在耳边回荡,即使如此我还是比她快了些跨过铁道。
之后,我转过身看着仅有两层铁道之隔的筱原,她呆立在那里,想什么出了神的样子。
「不走的话,会来不及的。」
听到我的提醒后,筱原才突然反应过来,笨拙地跨过铁道,再次和我并排。
「我的家在那里,于是……你呢?」
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我指着右侧的道路,问道。
短暂等待之后,才听到了筱原发出的声音:
「右边……」
「就在这分别吧,所以……再见,筱原结衣,筱原同学。」
我转过身面向筱原,同时说出了『筱原结衣』和『筱原同学』两个称呼,做了道别之后,我才发现筱原实际上比我的身高要低了些。
接着筱原和我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话要讲,她只是简单地说:
「那个,再见,三泽……三泽什么……」
结果这家伙最后忘了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三泽胜海。」
「是,三泽胜海,三泽同学,再见。」
「是,再见。」
在我们互相挥着手道别之后,便开始各自沿着相反的道路离去。
不过没有走多远,我就听到了筱原的声音:
「那个,你有电话吗?」
「……欸?」
于是,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因为存储了女孩子的电话,感到原本没有什么分量的手机,变得有些沉重。
脑海里还有筱原记下了我的电话之后,带着笑容和我道别地的场景,像图画一般。
即使多年之后,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还是如同画面一般,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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