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交流很困难吧?”希莱恩一直等在门外,看见莎尔出来之后便走在前面为她带路。
莎尔总算是恢复了点力量,轻轻摇摇头:“不……”
“算了算了不用回忆,那个孩子,本来对外人话就少,”希莱恩挠挠头,“他是不是直接对你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文克威尔已死,一句是滚?”
莎尔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轻微发酸,但还是摇了摇头:“不是。”她回忆起刚刚情感如此丰富的皇帝,心想原来他是和人不经常交流的,这样的话他的另一面只对自己开放过啊……那个银发的男孩,原来那么孤独吗?
希莱恩的表情多了一丝古怪,但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带着莎尔穿过数十条走道回廊之后,二人来到由两名被铁盔甲覆盖全身的骑士所守护的巨门前。
“权杖!”两名骑士对希莱恩躬身行礼,大声地说。
“开门。”希莱恩淡淡地吩咐,然后转过身来,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交给了莎尔,他的目光多了一些怜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偶了,“一路走好,这里面可都是我的私房钱,如果被我夫人知道说不定得打死我。”
莎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希莱恩又看了看她这身崭新且价值不菲的衣物,笑了笑说:“那群女仆的眼光不错,挺适合你的。”
希莱恩摸了摸她的头:“文克威尔的造物吗……祝你好运了。”
他松开手,莎尔看着他,忽然想起来就在三年前,文克威尔看她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希莱恩看着莎尔一步步走出城堡。
无奈而悲哀地叹了口气。
———♚———
炽白的阳光刺眼,她走在第一条街道上,迎接的便是人类诧异的目光和畏惧的神色。
“妈妈,大家为什么都在看那个姐姐?”
“嘘,那可不是什么姐姐,那是传闻里的【腥红圣女】啊!”
“什么?皇帝居然把她放出来了?!”一个男人惊呼。
这样类似的对话重叠着回荡在整个街道上,丝毫不差地落在听力远超凡人的莎尔耳中。
和皇帝说的一样,她在散播恐惧,还有扰乱秩序,也许她现在为人类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远离他们了。
想到这里她迈开脚步,准备赶快走到城外,然后寻找一处没有人类的地方慢慢休眠然后死掉……不对,【人偶】不能用死来形容,是坏掉才对。
但是为什么人类就可以用死这种字眼呢……被我杀死的人类是死,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偶呢……算是坏掉了吗?
这样没头没脑地想着,猛然抬眼,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王都的黑暗边缘——下城区。
一路上没有人拦着她,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出现,人偶本身的移动速度又远超人类,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她便到了这里。
没有什么人影,开门的店铺也相当少。
王都【塞万】的整座城是阶梯式结构,皇帝所在的城堡是最中心处,也是最高的地方,而之后的区域便分为三个层次依次向下构筑,越来越低的水平线造就了不一样的居民,虽然能住进王都便注定其身份不凡,但身份的不凡也是有区别的,据说下城区的黑暗世界甚至比王都本身还要庞大,还有许多奇异恐怖的传说,那些传说甚至能吓到当年的文克威尔。
莎尔叹了口气,用仅存的左手从裙子的右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怀表,黄铜质地,看起来很廉价,像是随便一个地摊上就能买到的那种物品,但莎尔很珍惜地保存了它三年。
因为这是文克威尔给她的东西,是她信念唯一的支撑。
“哟,是客人吗?”一阵推门的声音打乱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和蔼地咧嘴一笑。
“客人是……?”莎尔问。
“难道小姐你不是想让人完善一下自己手里那块可怜的小怀表吗?”男人食指向上,莎尔抬头看去,才发现了那张生满铁锈的招牌——钟表铺。
“你要做什么呢?”莎尔放好怀表后摸了摸口袋,离开城堡前那个名叫希莱恩的男人给了她一些金币,她觉得不少。
“打蜡抛光以及磨锈一应俱全!”男人自信地说。
“那就拜托了。”莎尔鞠躬说。
“请跟我来店里坐坐吧。”男人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莎尔脚步轻缓地走了进去。
———♚———
钟表铺的内部相当简单,复杂的只有走进来时经过的走廊,两旁尽是不停转动的齿轮,复杂的机械被简单的齿轮带动,不知道在进行什么实验,短短的走廊尽头是一个房间,男人推开门,二人走进去后,莎尔看到了一张木桌几张椅子,桌上摆着简单的钟表修复用具,但让人震撼的是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木质的铁质的铜质的,报时的计时的发条的,眼花缭乱。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男人感慨着,将手放到了莎尔右边的肩膀上。
莎尔没有说话,也没有对那只手做出反应。
“怀表,我拿去完善了。”说完这句话的店主从莎尔手里拿走怀表,坐在座位上,模样坦然地抓起了一把螺丝刀。
莎尔盯着墙上一个木质时钟,盯了很久,因为那时钟的时针始终指着V,没有移动过,但与此同时,分针和秒针却毫无影响,还在转动中。她有种难言的感觉,像是极细的丝线在她的心脏间缠绕晃动,另一端则连接着另一个人的心脏。那是一种作为人偶所难以言说的感觉。
店主看着手里的怀表,忽然发现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小东西,居然有些让人难以看透的感觉。外壳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当他察看正面的时间时,却又感觉一团迷雾阻挡着他的视线。
“只靠着这样一家钟表铺,”莎尔忽然开口说,“你能在王都活着真是不容易。”
男人一愣,讪笑地说:“是,是啊,的确很难,但还是一天天挺过来了。”
“有很多机械相关的店铺都藏着秘密,据说曾经的帝国大不列颠都城里,有一家钟表铺下面居然藏着整整一个地下蒸汽机甲竞技场。(这里的梗是来自江南作品《天之炽》第一部)”
“是吗?那样的东西真的存在过吗?蒸汽机甲什么的?”男人的微笑渐渐消失,手里的螺丝刀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奇怪的黑色小长方体。
“战争用机械人偶少女I型,我认为对于蒸汽机甲的重启研究而言,是很不错的样本。”
男人拔下黑色长方体的外壳,这是类似于短剑的物品,拔去剑鞘的短剑剑端指向莎尔,发出一道透明的波,波虽透明,发出时却影响到了空间,在人的眼中,被波扫过的空间在一瞬间仿佛扭曲。
男人放下螺丝刀,走到了莎尔的身后:“现在,不能动了对吧?”
莎尔没有说话。
“啧啧啧,本来不想用到这个的,原本在你肩膀出装上的魔铁就足够在十分钟内把你变成废铁,但怕你发难,只好用到废魔刀这珍贵的东西了。”
男人摇摇头,仿佛是在惋惜什么。
莎尔没有表情。
“腥红圣女啊腥红圣女,没想到居然落在我手里了,明明那么多人私底下悬赏你的机械脑袋,却还是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哈哈哈哈哈……”男人那张憨厚和蔼的脸赫然变成了一张疯狂的笑脸——他忍不住地猖狂大笑起来,“这下维尔逊那些老东西就又有样本做研究了,有了你做素材,克制魔法的蒸汽机甲研究进度一定能大大提升!【黑月装甲】!【黑月装甲】啊!你懂那是什么吗?!是主宰世界的力量!只要能成功复原它,未来,终究是会属于我们人类自己的!”他握紧拳头,更加放肆地笑出声。
“你不知道,腥红圣女为什么是腥红圣女。”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僵硬地看着莎尔,人偶转过头来,他一瞬间之中看到了女孩眼中透着的血腥炼狱。
“我之所以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面前的少女与炼狱交织着闪现,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她的左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像抓到一颗苹果一样自然,“在那场有着几百个魔法使参与的战斗中活下来,”男人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把黑色短剑,它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可男人却听不到。此时在他耳中,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莎尔冷漠无情的话语,“是因为我,战争用机械人偶少女I型,文克威尔此生最完美的作品莎尔,心脏所用能源,魔免。”
话音刚落,男人的脖子便如充水的气球般炸裂,血肉四散,筋肉分离。
———♚———
莎尔撬开那时钟的时针指向下所隐藏的暗室,看到了那些机关所带动的东西——名为海格力斯之架的,如同巨人般三米高两米宽的机械分离装置,三具已经被分离开来的机械人偶少女瘫在暗室地板上,手脚被强硬地拆掉,头颅则被拔去,放在装置顶端。还有其他类似女孩染发化妆所用的物品,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满足店主那个中年男人的恶趣味。
莎尔抬头,数了数,发现一共有五个机械人偶的头颅。
“她们,是死了?还是坏掉了?”她心想,转身,忽然想起皇帝的那句话——“他们都被送到了制作者的身边。”
所以是皇帝骗了我,还是制作者抛弃了她们呢?她们这群杀人魔。
她抬起头,在巨大的海格力斯架上寻找着什么。
人偶与人偶之间会相互吸引,如同孤独的人类终会相遇一般。
但莎尔自始至终就只会被一个同类吸引——终于,她在海格力斯架的侧面找到了她,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被肢解研究的人偶。
她的一头蓝发垂在肩膀上,歪着头,明明是被剜出心脏钉死在海格力斯架上的人偶,此时却像是倚靠着巨大机械,安静熟睡的少女。
一如当初长发飘摇的模样。
一直以来都默默守护着莎尔的黑色刀片随意散落在地上。
莎尔把她抱下来,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用左手轻轻抹去嘴角血红粘稠的液体之后,默默地将她搂紧了。
一股酸甜的味道。
那个人恶趣味地将番茄酱抹到波黎赛的嘴角。
令人……令人怎么样呢?那只是个人偶而已,甚至连你也只是个人偶罢了。
忽然,莎尔感觉到指尖的番茄酱,有些温热……是什么,是什么,自己想到了什么……
莎尔冥思苦想,然后恍然大悟——散发着热气,刚刚出炉的炸马铃薯条!有人拿着薯条,在上面抹了番茄酱之后胡闹着,将其抹到了波黎赛的嘴角……
既然还有热度,就说明那人刚刚离开不久?是店主?不,不对,店主身上没有番茄酱的味道,店里也没有马铃薯条……
是同伙吗?能做出这种举动,要么是对机械毫无敬畏之心的蠢人,要么是……蔑视这具人偶制作技术的机械师!
“是……维尔逊么?”
——♚——
不知道过了多久,莎尔放开波黎赛,站起身,缓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暗室。
“文克威尔在听说你在战场上的神威之后便上吊自杀了”。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莎尔不言不语,只是将波黎赛留在那里,倚着海格力斯架,像是睡着一般。她又清理好了地板,毁掉海格力斯架后关好了暗室门。
最后她换掉白裙,穿上了店长留下的男装,到门前用砂纸擦干净了招牌之后,在门上挂了一张白纸:“店长休息,此店暂时由机械人偶莎尔看管。”
莎尔看着发亮的招牌,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店内。
于是今天准备在这里埋伏店长同伙的莎尔,并没有按照银发漆泽皇帝,西泽的期望,走出王都。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会在未来将她卷入多大的风暴中……
——♚——
夜晚,办完所有事的希莱恩走进皇帝的书房。
“你还是这副一点也不珍惜魔力的样子。”他看着遍布房间的【月丝】,叹了口气。
“珍惜又怎么样呢,毕竟我只是个装着魔力的容器,”躺椅上的西泽微微一笑,十指轻轻牵扯,书房内的空间仿佛都随之微微扭曲。
“还是学不会任何【月丝】以外的魔法?”
“毕竟是没有天分的魔法废物。”
“单凭你体内庞大的魔力储备和魔力的回复速度,以及在短短两年内就把【月丝】练至巅峰这三点,就没人能说你没有魔法天分,”希莱恩沉思,“真是奇怪,上一代皇帝明明精通魔法,实力强劲,你身上所遗传的天分也得到了展现,可为什么……”
“所以是魔法废物。”西泽嘴角的微笑也悄然消失,这点一直被皇室隐瞒着,毕竟不能让国民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个对【月丝】以外的魔法一窍不通的废物,虽然漆泽以机械立国,但魔法也依旧是世界的主流。而【月丝】是皇室的秘法,被初代建国皇帝伦瑟·迈尔斯所传承,只有皇帝才能学习。
“你这么说,可真是让人伤心,”希莱恩摇摇头,西泽传承了老皇帝的血脉,体内天生魔力的储备量相当惊人,可是……他学不会【月丝】以外的任何魔法,这就像是一个装满了美酒的木桶,却被封死了出口,只能通过木片间的丝丝缝隙流出美酒一样,“你可是迈尔斯家的皇帝。”
西泽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能咧嘴笑笑:“也是。”
忽然一只白鸽从窗外飞来,希莱恩接过,读完信息之后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几个月前就预约过的东方使者……在这几天内也要到了?”
那张信纸上欢脱的气息几乎就像是要挣出信纸在他面前跳舞一样,足以看出其主人有多脱线。
西泽听了之后,无奈地问:“塞万是旅游胜地吗?”
“你这个皇帝不应该更了解这种事吗?”
“我?我十二岁之前一直都在雅尔塔镇待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当皇帝的爹,来到塞万之后也几乎一直都在皇宫和都灵圣学院学习,想让自己变强,根本没有看过什么风景之类的东西,”他的面色黯淡下去,“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的地方便是雅尔塔镇,可在那里我和母亲却被人歧视着,被人侮辱着,像乞丐一样……不对,连乞丐都不如,苟延残喘着,平时能出门半天到小溪边钓会儿鱼改善生活便是如梦想实现般开心了,哪还敢妄图去看什么风景……”
西泽只有每次谈到母亲和过去时才会变成这样,也只有在这时他才像个拥有可怜身世的青年,而不是平时那位对一切淡然处之的皇帝。
“……塞万风景其实还可以,”希莱恩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其实伦瑟皇帝之前也一直说要带家人一起在秋天到麦克舒尔山看红枫林,陛下您等到了,可您的母亲却没能坚持到那时。”
“嗯,我知道,给母亲举行完葬礼后他一直说要带我去那个什么山看风景,可当时我对他怀着仇恨,就一直没同意,现在想想真是幼稚,让自己唯一的亲人带着遗憾去世什么的,会被神明所不耻吧,”西泽透过窗户,看向窗外夜空下灯火辉煌的塞万,还有塞万之外,在黑夜中依旧鲜红如火的麦克舒尔山,不由得说道,“真美啊。”他轻轻叹息——“一定会抽空去看的,最好是带着家人。”
谁能猜到,连看到这样普通的夜景,如此卑微的愿望,在幼时的西泽心里都算得上不切实际的妄想。
躺椅上的他,此时终于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遍布整个房间的【月丝】,悄然【溃散】。
希莱恩慢步退出门去,看着如婴孩般熟睡的皇帝,默默道了句:“晚安,陛下。”
机械之心与救世之剑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我的剧本世界在自主运行》、《我是舰娘》、《我的师妹是妖女》、《交错世界之学院都市》、《认清现实后,她们开始追夫火葬场》、《好徒儿你就饶了为师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