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鬼
那狰狞的血色恶鬼发出人类的声音，如同在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雷霆一般。
惊讶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在这时恶鬼的右手缓缓抬起，记忆中的某些东西与此刻重叠，西泽睁大眼睛，而后来不及思考，猛地扑向安娜。安娜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下一秒，巨大的鲜血洪流凭空出现，将安娜原本所站的地方冲洗成一片虚无，只有一些血液的嫩芽在荒芜的沙土上残留。
这个怪物，会魔法！
安娜和西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浓重的不安。
安娜知道自己是魔法免疫，可在刚刚血色洪流冲刷向自己时，她竟然产生出一种无法抵挡，这具身躯将被碾成尘埃的错觉。
只有一种可能，安娜抬眼，看向三人高的巨大恶鬼——也许那魔法，已经超过了文克威尔所制作的防御范围。
表情逐渐低沉，安娜缓缓站起身，做出战斗姿态，她从没有遭遇过这种敌人，但有一件事她是明白的，那就是自己一定要从这怪物的手里保护好西泽。
而西泽在与她对视过以后就一动不动卧倒在她身后，眼神阴沉似渊，好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种冲刷正片空间，将一切清洗殆尽的魔法，不知为何，他感觉尤其熟悉，特别是看到怪物身体里那些不断蠕动的暗淡丝线后，他更加觉得眼熟了。
“难道我曾经见过这种魔法？”他这么想着，甩了甩头发，右手握拳狠狠捶打了下地面，“不对，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他抬起头，仰望着巨大的鲜血人形恶鬼。
恶鬼的身躯和人一样，只是腰部以下皆是一片虚无，像是扎根在虚空中一样。
快想，快想啊，再不想出来对策，两个人就都……
“安娜，”他忽然出声说道。
安娜回头，看向他，晶蓝色的眸子露出不解，虽然怪物自那一击以后就没了攻击的移向，可她仍未解除准备战斗的姿态。
“到我身后。”西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那张记录上的东西是真货。
安娜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一边面对着恶鬼，一边退到了西泽身后：
“你想做什么？我觉得他可不是什么能谈判的对象。”
西泽看了她一眼，最终压下去了颤抖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一定会送你出去。”
“西泽，你……”安娜还没说完话，西泽就开口对着血色恶鬼说道——
“我们想要离开塞万之底。”
恶鬼低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眨了眨左眼，西泽忽然一个恍惚，将一个男人的形象与面前的这个恶鬼重叠起来。
他很高，所以看向自己时只能低下头，他最喜欢看着自己时眨眨左眼，因为他觉得那样很有趣……虽然西泽并不这么想。
来不及思考太多，血色恶鬼巨大的身躯微微扭动，而后眼睛一红，猛地将左手挥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击打在西泽的身体表面！
他的身体飞了出去，撞在一座墓碑上动弹不得。全身都在发烫，像是被燃烧着一样疼痛。西泽竭尽全力才撕开粘在脸上的一层血色薄膜，大口地喘息。
那个怪物没有杀掉他，这也许是一个转机。
他想扭动身体却做不到，全身像是散架的人体模型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听从大脑的命令组合在一起运转。
动不起来。
他握住右手，攥紧一把黄沙。
视野有些模糊了，血从身体各处流了出来，他看到那些血液都在向着那怪物流动。
原来没有什么转机……它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自己，原来是因为要获得新鲜的血液啊。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跟前，撕下身上的衣物，为他包扎伤口。
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安娜。
他咬了咬牙，视野一点点变得清晰，口齿逐渐恢复了一些力量，他看到恶鬼一步步向着二人走来，在虚空中踏出步伐，一点点踩在沙土上，留下奇怪的印记。
西泽狠绝地望着那怪物，又看了眼面前低着头努力系着绷带，小声啜泣的安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地吼出了一句话：
“血鬼大人！”
大人……大人，这是银发皇帝从未说过的话，对于皇帝而言，大人这个词，注定不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恶鬼停下动作，低头俯视着他。
此时的安娜已经完成了对西泽伤口的包扎，原本的衣裙变得破破烂烂，撕下来的布条带着香气缠在西泽的身上。
她转过身，无言地面对着近在眼前的血色恶鬼，对于西泽的话她有些意外，可她还是要保护他。
“血鬼……大人，”西泽喘着粗气，刚刚那声嘶吼让他有些脱力，但他还是扶着地面，竭力地站起身了。
安娜注意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回过头来，脸色苍白的西泽对她做出一个无力脆弱的微笑。
“西泽你……”她疑惑又惊讶地问，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她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西泽，像是害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
西泽没有消失。
消失的是她自己。
“我愿意成为祭品。”
恶鬼腥红色的眼睛绽出一瞬的亮光，宛如夜空中唯一的星芒般耀眼。
沉重的人声再度响起，深沉地回荡在二人的脑海里：
“允许。”
听到这句话以后西泽轻轻地笑了，这就是他想要做的，这就是他想看到的，这……就是他想拯救的。
即使自己死在这里，即使漆泽失去君主，即使全国上下因此而发生慌乱，这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她就是他唯一想要保护的，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不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漆泽国，不是皇帝的权与力，更不是那月丝乃至一身庞大的魔力。
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东西只有安娜一个而已。
她就是他存活的意义。
只因为他身在地狱的时候，她身为天使，却伸手将自己拉了起来，让自己也拥有了在阳光下生存的希望。
安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西……泽？”
下一秒她的脚下出现漆黑的空洞，仿佛空裂之圈自虚无中打开，玄奥繁复的符文在虚空中漂游，安娜晶蓝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想跑出圈来，可她竭力移动自己的身体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禁锢在空间里，无法动弹。
她张开嘴，想发出什么声音，却没能做到。魔法免疫……在绝对的魔法力量面前，只是个笑话罢了。
她没有立即就被遣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
西泽看着恶鬼，捂着胸口，发不出声音来。
“人……不能……带走塞万的任何东西。”恶鬼沉声地说，仿佛海潮冲刷着礁石带走了一切般，二人都明白了他要做的事。
“连记忆都……”西泽的嘴唇不经意间颤了颤，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安娜的瞳孔越来越小，恶鬼身上各处脱离出无数鲜血的细丝，缓缓缠绕在了她的身上，直到缠满她的四肢的那一刻，白炽的光才猛地从丝线中迸发，宛如岩浆自火山中喷涌，刺目的光芒覆盖了一切。
西泽看到安娜在被白光覆盖前，仿佛禁制一瞬间的脱力，她挣脱禁锢，却只来得及对他做出一个无奈的笑，以及一句只说了一半的话——
“我不会……”
当白光渐渐消散，安娜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黑色的空洞也不复存在，现在只剩下了西泽一个。
可他此时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身体猛地一松，他沉沉地跪倒在地上，一块锋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膝盖，刺穿了他的血肉，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安娜消失的地方，抿着嘴，像是在品尝什么，又像是在微笑。
最终他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一个疯子最后的疯狂。
他拯救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却没有人记得这件事，连那个女孩本身，都将一切遗忘。
他笑着笑着便俯下了身，因为他被安娜包扎好的伤口又开裂了。
好啦，我的女孩不在了，连你们都开始背叛我啦……
他痛得说不出话，流血过多也使他的视野逐渐模糊。
“接下来……”他听到恶鬼的低语，“就轮到你了……”
要死了吗？他这么想着，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中。
血色恶鬼看到他倒下以后，无声地走了过来，最终发出一声如烟云般逝去的悲叹。
“很有感叹吗？”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是啊……”恶鬼轻轻俯下身，用巨大的手掌捧起西泽，目光居然露出一丝温和，“曾经的小家伙……现在也变成这样了。”
“他刚才那副死也要送走自己女人的姿态，简直和你当年一模一样。”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又说。
“你骗鬼呢，我当年不得比他帅的多？”恶鬼居然相当人性化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且语气完全和人类一样！
“啧，”那个声音感叹一声，“我对这个孩子挺有好感的。”
“废话，人家刚刚要用自己的命换你女儿，要我我也感动。”恶鬼不屑地说，言语间却透露出惊人的真相。
“也对。”那声音……现在我们可以称呼其为文克威尔了，他中肯地说，而后又问，“要给他了吗？”
“当然了……”恶鬼深深吸了一口气，目露悲哀，“我等了多少年……只为了等他来啊。”
他的身体忽然泛出一阵光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些光全是他的身体里，那些白色的丝线所散发出的，再仔细观察的话，甚至还能看到那些丝线隐隐构结成了一个光团。
“血枯燥井……以后就真的是枯和燥咯。”文克威尔轻声笑道。
“这么多年的成果，这么多年的等待，终于要成功了……”恶鬼专注地说，“我曾经说过要给自己儿子一个挑战神明的机会……现在，承诺兑现！！”
光团猛地从恶鬼的身体里剥夺出来，而后癫狂地涌入西泽的身体里！
西泽的身体周围忽然出现了无数的丝线，那些白色的丝线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似乎和那恶鬼的丝线所属同类。
“月丝！这小子把月丝练到了极限啊！”恶鬼的语气里透着喜悦，下一刻又变得有些悲伤，“原来他……一点也不讨厌我啊。”
话音落下，光芒已经完全消散在了西泽的身体里，让西泽的身体表面泛出淡淡的光。
与之相对的，恶鬼似乎虚弱了许多，身体里的丝线都不再明亮，黯淡得像是将熄的蜡烛。
“我们……真的能成功吗？”文克威尔的声音传来。
恶鬼低下头，无声地笑笑：“我……永远相信我的儿子。”
血丝从他身体里涌出，缠在西泽身上，带走了他关于此地的记忆。一个黑洞出现，恶鬼长久地凝视着西泽，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然后松开了手。
西泽坠入黑色的空间，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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