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梦醒
西泽轻轻地将莎尔的手接过,握在手中。
但就在下一秒,他的表情开始呆滞了,身体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断截的泪水却悄然从脸颊淌下。
西泽的嘴唇绷紧,而又猛地张开却无声发出,最后又狠狠地缩起来。
莎尔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掌稍稍用力了,也许这是一种残忍的酷刑,莎尔自知,这是一场必将以悲剧结尾的戏,这一切对西泽来说都太残忍。
莎尔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拥有人类的情感,或者说被人类的情感所感染,毕竟即使是一块纯白色的画布,一直在颜料盒里装着也会被色彩渲染的。
比如此时她眸中源源不断涌出的热泪,她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悲伤,但热泪就是不由自主地从眼眶中溢出,人偶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大致一样,但文克威尔所造的她,是高级魔法与机械融合,经由世界第一机械师文克威尔之手所造的人偶。
所以对于人偶拥有泪腺这种怪事,她自己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莎尔的身体微微颤抖,剧烈的痛苦在脑海中冲荡,好像弹子球在固定的框架内弹来弹去,逐渐撑开框架的范围,留下可怕的伤痕。
面前的西泽悄然低下了头,但左手始终抓着莎尔的右手不放,银色的低马尾随着他身体的微颤也轻微抖动着,皇帝那始终高傲的头颅对着莎尔低落,银色发丝顺着耳朵垂下,使得莎尔能看到一部分他白皙的脖颈。
“莎……”低着头的西泽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死者临终前的低语,“莎尔……是吗?”他抬起头,脸上是一副疲惫的表情,眼中透着绝望与颓废,茶色的眸子黯淡,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
莎尔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平淡地说:“是,皇帝陛下。”
“你的头发……?”他微微张嘴,十分僵硬地问。
“有人在悬赏【腥红圣女】,所以我不得已染了金色的头发。”莎尔回答说,此时她的泪已经停下,像是流干了。
“悬赏……所以你是金发啊……”皇帝握住莎尔的那只手还没有松开,他问,“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他曾经的状态渐渐地回来了,那个散发着慵懒的和蔼气息却又将冷漠给予他人的皇帝。名叫西泽的少年似乎回到了他的记忆深处,不再作为莎尔的对话者出现了。
“是一个叫言氏的人,给我了邀请函。”
“言氏?”他又一次低下头,语气阴沉起来,“他是凑巧,还是别有用心才把你找来了?”
“我不知道,但我们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莎尔认真地回答说。
“没有任何交集?”皇帝从地上站起,半跪的左腿黑色长裤的膝盖上沾了泥土,“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让我头疼,现在又做出了这件事,真是该死的男孩。”
言氏年纪是二十岁左右,大概在二十四岁的西泽眼里确实算得上男孩吧。
起身的皇帝长久地看着自己所握住的莎尔的那只机械手掌,稍稍用力按捏了几下指节,莎尔的手掌也发出钢铁相碰的声音。莎尔的心中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轻轻地松开那只手,皇帝问:“为什么不走呢,我知道会有人悬赏你的身体还有脑袋,所以用最恶毒的话让你离开王都,你为什么不走呢?”
右手垂在身侧,左手悄然抓住它的肘节,莎尔很人性化地转移了视线,值得一提的是这完全是随性所为——她回答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我感觉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似乎有什么让我不想离开的东西,我不想离开它,我想待在它在的地方。”这不算谎言,她确实有这种感觉,来到上城区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至于维尔逊的事,她不想说,她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目标。
皇帝默默点了点头,他抬眼,看着莎尔双颊的泪痕,说:“原来人偶也可以哭吗?”
“不知道……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可以哭泣的只有我一个可以。”莎尔如实回答。
“我喜欢的那个女孩,终究还是不会回来了啊。”皇帝忽然捂住脸,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下,莎尔不懂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咳咳……”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扶住身旁一堵草墙咳嗽起来,放下手,他的双眼通红,在镀上一层白色月光之后更加显得妖异。
“我从小就讨厌失望的感觉,”他语气淡淡地说,“所有让我失望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小时候我跟我母亲待在温格尔小镇里,她被男人侮辱,被女人不耻,在那里她生下了我,我在那里逐渐长大。我一直等着我母亲嘴里那个伟大的亲爹出现,救走我和母亲……可事实是直到我母亲病逝,那个男人才终于出现,他遇见我的第一句话不是你的母亲怎么样了,而是对我说我们走,我带你去当漆泽皇帝……我对他很失望。最后他大笑着窝进棺材里再也不肯出来了,再也不用管任何东西了。
“我和一个贵族家的女孩恋爱了五年,最后在樱花树下许下婚约,但就在我们约好结婚的那天,她的家族光芒万丈,人们都以为那是神迹,说她是仑亥之神最喜爱的天使转世,仑亥之神舍不得她,亲手把她带回家了,人们给那个贵族刻石碑,为她写下诗歌童谣,将她传唱,可是她死了。”
男孩,女孩,樱花树……莎尔隐约想到了脑海中混乱的影子,她忽然有到一种怪异的预感,她看着皇帝,准备听他的下一句话。
“对不起,有点跑题了,莎尔,”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莎尔的双眸,“啊,不对,【腥红圣女】,我们的人偶小姐,人偶在主人死去之后,其设置的第一服从者就是国家的最高领导者,对吧?”
莎尔冥冥中感觉自己不能肯定这句话,但作为人偶的她,张开了少女的唇,发出清脆的声音:“是的。”
“那么……莎尔,”他站直身子,右手捂住右边的脸颊,指缝间露出眼睛,最后在无尽的长叹中说出这句话,“你,自杀吧。”
————
此时坐在房间大床上的弥修蜷缩起来,像是小小的一团,下巴放在膝盖上,一副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言氏……”她呢喃。
言氏对莎尔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明明他们只认识了不到两天而已,为什么就变得那么亲热,自己虽然说不喜欢舞会这种东西,但如果那人再多邀请一下,也不是不能勉强啊……为什么要把那么珍贵的机会让给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偶啊……
弥修不知道私下里的莎尔和言氏并不是她所想的“亲热”,二人之间只是一方说个没完,另一方冷漠地回应。而且言氏邀请莎尔去舞会的目的……说到底谁也不清楚,是针对皇帝的恶作剧还是随性而为,谁都不清楚。
很害怕,很恐惧,好像记忆中的言氏完全变得陌生。只能把身体缩得更紧,搂住自己,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自己。
“快来安慰我啊……笨蛋……”她在黑暗中的无人处小声呢喃。
————
“你,自杀吧。”这句话回响在莎尔的耳中,然后在脑海中久久萦绕,难以散去。
像是为她还未解开的【命】定下了永恒的结论。
皇帝皱了皱眉,放下手,他重复道:“自杀吧,莎尔,你已经无路可退了,你既然在这里出现了,那些悬赏你的人就一定会知道你在这里,你要么死去,毁掉,让那些人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你,要么……”莎尔呆滞的表情带上了惊讶——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悬赏的事。
西泽在这时叹了口气:“可能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早就让你离开王都,你却留在这里,面对不该面对的东西。
“我甚至专门把你挑出来,佯装正式地和你对话,我所有的话明明都只是在告诉你一件事——
“逃。”
莎尔没有动,但她清晰地听到了皇帝的话,她知道皇帝没错,她也没想到皇帝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自己绝对低估了维尔逊那些人的实力,她即使改头换面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但只看这个机械臂,她还是有可能被维尔逊的眼线盯到。如果那边还出现了文克威尔女儿诈尸或者私生女现身这种话题的话,在贵族上层会引起多大的波动根本不用想象。因为谁不知道她是文克威尔的作品?
但是她不想死在这里啊——
“皇帝陛下……”她的表情变得十分焦急,开口将自己隐瞒的事一下子说了出来,“我,可能是那军队里,最后一个人偶。”
“怎么?”皇帝皱了皱眉,“其他人偶都被送到制作者身边了。”
“有人收购他们,把他们毁掉。”
皇帝神色露出一丝诧异,随后恢复如常:“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让他们得到你了。”
“我……”莎尔的表情显得有点呆滞了,她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执念在阻止她,阻止她执行命令,她艰难地开口,齿间混合着透明的唾液,开口闭口时便连成了丝线,“可我……”
“违抗领导者的命令吗?”皇帝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似乎包含了喜悦,但那是许多表情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
“我……”莎尔捂住脑袋,玻璃破碎的哀鸣在脑海中炸响开来,为什么你要逼我?为什么逼我的人是你?为什么我感觉这么难受……
“要我亲手来吗?”漆泽国的每个人偶都设置了自毁机关,位置几乎都是固定的——左眼。
皇帝走到莎尔身前,面对着她茫然而痛苦的神情,左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腰部,右手放在她的左脸上面,裙后红色的薄纱覆盖在他的手上。
“不会痛苦吧。”他轻声问。
“我不知道,”莎尔茫然地说,脑海里似乎有许多东西,但一点也释放不出来,如果硬要形容这种感觉的话……大概就是东方所谓的哑巴吃黄连了,“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皇帝哑然:“是啊,人偶没有感情。”
莎尔的下巴不经意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也用左手轻轻搂住她的身体,右手则放在了她的左眼之前。
莎尔闭上了眼睛,不做反抗,但她的内心十分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所以她只能选择了从来没有做过的事——逃避,逃避自我,逃避现实,将一切都无视,仿佛下一秒睁开眼睛文克威尔就会站在她面前微笑着提醒她茶要凉了。文克威尔曾经对她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那么再等几十年,二人就在天堂相见吧。他相信世上有天堂,比任何人都坚定。
“世上……有天堂吗?”
皇帝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随后腾出左手来摸了摸她的长发说道:“身为人偶,你不应该更加明白这一点吗,人类只是蛋白质、纤维、钙和水混合起来的一种生物,人类的哪里会有灵魂?脑子吗?并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去天堂呢?”
“是啊,”咸味的液体又流出了眼眶,即使是闭着眼睛也没有办法拦住它们,感受着西泽的体温与气息,莎尔带着哭腔,像是野兽一般低语,“哪里……会有什么天堂啊?”
皇帝的食指,已经探到了她的左眼之前。
“其实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银月高悬,霜色大地衬出人偶和皇帝的影子。
一阵烟雾一般的幻影扫过二人,人脑的思维仿佛陷入一瞬间的滞缓。皇帝很快缓过神来,但就在他让思维再度运转起来时,却忽然发现怀中的女孩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男孩,一手绕过脖子,一手穿过双腿腿弯之下,抱着莎尔站在楼梯上面。
莎尔眨着眼,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东方的魔法?”皇帝抬眼,沉声说,“使者果然不一样啊,”他的声音低沉,仰着头对那个站在高处的阶梯上俯视自己的男孩,声音里透着浓厚的厌恶感,“东方使者,言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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