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往往持久而深远,如同深扎于黑暗的无穷根系,越是拿铲子往下挖,越是惊觉其牵连之大。
黑羽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为阿阑担心。可能是因为见过她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也可能是他心里关于哀纪的郁结从未消散。
总之,他凭着记忆,重新找到了阿阑的家。
左右张望,并未发现小报记者。看来记者们觉得一个孤女没啥新闻可挖的,简单报道一下,就不再有新鲜度了。
然而,失去亲人的痛苦,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一想起来,就如同昨日一般新鲜,连心的疼痛,都是一模一样的。
黑羽敲了敲门。
“请问一下,有人在吗?”
竖起耳朵听了听,又左右张望了下,貌似无人在家。
白跑一趟了吗?
还是已经住到远方亲戚家了?
黑羽无奈地搓了搓手,拍拍身上附着的灰尘,准备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门栓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人打开了门。
黑羽忙回头看,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阿阑的小脸蛋,还是那么红润,一点儿都不像得知噩耗的伤心人。
她的声音也如此悦耳:“啊哈!蹭住的!你来干嘛?”
“喂,我大老远赶过来看你,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叫我哥,小财迷!”
阿阑微笑着吐了吐舌头,甜甜地问:“怎么啦,你又找不到住处了吗?”
黑羽本想直说“我就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的,可这样一来就得提到她父亲的事,肯定会勾起阿阑的伤心事。所以,他决定先找个借口:
“是啊,房费20托特,挺划得来的,房东大人,就让我住一晚呗。”
“看你怪可怜的,好吧,谁叫我是好心人呢,你进来吧!”
阿阑挑了挑眉,看样子她很喜欢和黑羽开玩笑。
走进那栋两层公寓,和想象中略有不同。
太干净了吧。就连玄关的地板,都擦得发亮,仿佛一粒尘土都没有。打开鞋柜,里面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都是小女生的鞋,粉红色黄色居多,之前黑羽见过的那双前裆断线的布鞋,已经看不到了。
走进屋内,黑羽坐到椅子上,阿阑蹦蹦跳跳地去给他泡茶。
环视四周,黑羽再次感叹,这个家还是这么整洁啊。
原本以为,阿阑会受不了丧父的打击,然后一蹶不振,生活上的事都没心思料理,家里一定乱七八糟。然后他就挽起袖子,一边和阿阑开玩笑分散注意力,一边帮她整理房间。
可是,这一切都不需要。
这栋设计精巧、格局合理的公寓,比一般的家庭要干净整洁多了。
莫非,阿阑有洁癖?
唔,很有可能诶。
窗帘全部拉开,阳光通过窗户照射进来,客厅暖洋洋的。即便是这样,这个家,也只剩下阿阑一个人了,少了一些热闹的气氛。
当然了,在此之前,白石稔的工作也很忙,经常不能顾家,恐怕阿阑一个人都已经过习惯了,所以在噩耗面前,表现得比其他同龄的小孩更加理性。她知道,死亡就是进入到另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就算是把眼泪流光,时间也无法倒流,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
生活活脱脱地将这样一个13岁的女孩,磨炼成了百毒不侵的野玫瑰。
“你尝尝这个,花瓣泡的茶,我亲手摘的,加了些甜蜂蜜,应该很爽口。”
阿阑端着茶杯,利索地递给了黑羽。
“挺好喝的,谢谢。”
“你从克索城来?”
“哦……是的。”
“你知道了吧?我爸的事情。”
“哦……是的。”面对阿阑的云淡风轻,黑羽觉得有些局促,他只得假装口渴,一直小口抿着茶。
可阿阑却突然笑出了声:“所以新闻上那个冲上神坛,和冥言对峙的人,就是你?”
“应该……是吧?”
“果然是你没错。你知道吗,报纸上曾登载过你的侧身像,可是我只觉得眼睛神似,其他的都不太像,所以还不肯定。”
阿阑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窝进软椅:“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当初接受我的嘱托,说要去调查爸爸的事,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了。那个坏人,他……我担心,他会伤害到你。”
黑羽觉得他的喉咙口像是哽住了似的,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说。阿阑的口吻,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蹭住的哥哥,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是那么不堪一击的小鬼吗?那也太小瞧我了。”
阿阑站了起来,走到阳台上,伸手引逗笼子里的小鸟:“事已至此,我已经接受现实。与其活在过去,还不如勇敢迎接未来。这才是我父母想要看到的,我应该活成的样子。”
小鸟还以为阿阑来投食,叽叽喳喳地在笼里跳来跳去。
阿阑栗色的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成了绚烂的深红色。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在这个季节,这么穿可能还有一点点冷,不过足够漂亮。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
黑羽偏头望着她的样子,暗暗地想。
阿阑侧过身,双手撑住窗檐,略微一用力,就坐到窗檐上面:
“爸爸的葬礼上,他先前的很多朋友都来了,还来了一些警察叔叔。他们给爸爸献了很多的花,还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对我说节哀顺变的话,再一个劲儿地塞抚恤金给我。可是我好像还没有他们那么悲伤。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客人的座位够不够,茶水添了没有,签名簿要保管好,场地的费用何时交等问题,真的,当那些人在爸爸的遗像面前哭泣的时候,我还得费心为他们递上手绢,反过来安慰他们别哭了,别哭了。”
“之后,等客人们离开,亲戚也走得差不多了,我留下来守夜。当时我累极了,好想睡觉,可是又不能睡,就把爸爸的遗物一件件拿了出来,一样一样地看。衣物、钱包、钥匙、工程资料、记事本,还有一大瓶胃药。胃药没剩几颗了,肯定是胃病又发作了,还不敢让我知道,怕我唠叨。”
“阿阑……”黑羽想打断她,可话刚一出口,那种异样的情绪更强烈了,于是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同情,在客套。
“结果我还是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亲戚都不在身边,地面很冷,我枕在那一大堆工程资料上面,脸上全是褶印。于是我又一张重新整理,看着上面属于我爸独有的字迹,想象着他努力绘图的时候,另一只手捂着胃的样子。我真是个不孝女啊,对爸爸最鲜明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假如当时更坚决地叫他去医院治疗,叫他别去克索做什么大工程,那么这一切肯定都会有所不同。但是这样子后悔是徒劳的,我知道不能这么去想了。”
“如果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到我怀里,哭出来。”黑羽放下茶杯,意识到,这个井井有条的家,一直在等待着某个永远都不会回家的人。
阿阑跳到地上,冲黑羽摇了摇头:“你以为我是超人吗?我当然哭过。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躲在被窝里,任凭眼泪流。父母都去世了,我觉得,自己的童年,已经没有人记得。一开始是很小声的,后来想起,反正家里也没别人,索性就大声地哭了。这样子痛痛快快地哭过之后,心情就好多了,之后再也哭不出来了。”
“不去亲戚家住吗?”
“不了,我习惯一个人生活了。再说,也不想给亲戚们添麻烦,他们的孩子也很多,根本就照料不过来。我还有爸爸留下的存款,足够我用了。”
“你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的。”
“恩,谢谢。”阿阑道:“很奇怪,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特别亲切。”
“我也这么觉得诶。”
“呵呵,有缘吧。”
*
第二天,黑羽离开的时候,阿阑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你用了我爸的床,至少也得把被子叠好了之后,再退房吧?事情都交给房东的话,房东岂不累死?”
黑羽有些不好意思。他自由散漫惯了,完全没有叠被子的习惯,所以直接就忘了。
“要不我再回去叠?”
“不用啦,我开玩笑的。”阿阑笑道:“我都帮你叠好了。下次来玩。”
“好。”
下次,不知是否还有下次。
走出去的时候,黑羽看到院子里的那株桃花开繁了,有些花瓣已经散落在地。
“刚才喝的茶,就是这个泡的吧?”
“嗯。这棵桃树是我父母在我小时候一起栽种的。”阿阑走到桃树下,抚摸着细细的树干:
“他们说,我就是在桃花飞舞的时节降生的。每次开花,就说明我又长了一岁。”
春风吹拂,花瓣飞舞。看着这个情景,阿阑想起父母和她在这颗树下嬉闹的场景。
黑羽走到她面前:“还好吧?”
“唔,还好,刚不小心花瓣掉进眼睛里了。”阿阑揉了揉湿润的双眼。
黑羽轻轻将她拉入怀中:“下一次开花,我陪你一起看吧。”
“住宿费翻倍哦。”
“你个小财迷。”
(第三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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