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两人屏住呼吸,走进电梯。
七层楼耗时二十秒钟────在上升过程当中,苦苦等待的却仅有克劳狄亚一人。
“师傅?”
被叫到的少女吓了一跳,抬头瞥了一眼,从电梯门的镜反射中可以看到弗兰的眼睛正盯着她。最终电梯一顿,停了下来,门开了。
“妳这是怎么了?”
“我讨厌狭小的空间,尤其是那种封闭式的。”
迅速走出电梯,穿过甬道,克劳狄亚一脸嫌恶地来到尽头的贵宾室。说到底,那仅仅只是比前者多出三、四十平方的空间。
室内陈列着精致的茶具、每一寸墙上都画着年代久远的壁画,让人不禁联想到古老的地质岩层,层层堆积起来的历史沉淀物,仿佛在述说原始的神秘。
“没人?”
弗兰的声音令克劳狄亚警觉地环顾四周,以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应对。
下一个瞬间────从空中出现一圈半透明的波纹,随后伸出的手,正以疾风般迅捷地向少女的胸部发动奇袭。
“混…!”
满脸透红的克劳狄亚连忙掩住胸脯,扭转身体,猛然一脚踢向波纹所在方向。
哪知这充满力道的侧踢,却只能唤来对方干瘪的讥笑声────
“不赖嘛,妳的发育比老朽预想中的还早。”
是老人的声音。
明明没见着人却听到了────弗兰将双眸对着波纹所在的地方,不禁揉了揉眼睛。
“是神迹。那个臭老头用神笔描绘出与室内同色的立体,再将观察者与图的间距调整的技巧……以传统观察法而言,稍微麻烦些。”
见徒弟一脸困惑的表情,金发少女不假思索地解释出对方运用的原理。
“不愧是巨匠的后裔……怎样,对老朽的礼物感到高兴吗?”
伴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波纹“嗖”地一声消失在两人的面前。
在这片满是灰尘的空间尽头,一位年过耄耋的老人骤然占据在窗边的书桌。虽然从容貌上推测出他大概就是那样的岁数,但浮现在这之上的神采、古铜的肤色、利落的举止、以及那矍铄的眼眸,却给人一种意外健旺的感觉。
“下次再这样就先剁了你那双猪手,毕加索。”
克劳狄亚用低沉的声音毫不客气地说着。
“要叫院长啊。真是的,妳好歹也是守卫画师,多少该学习点礼仪吧?”
老人以倦怠的口吻说道。对此,少女只是露出一副不屑的笑容。
“对付下流的臭老头根本就不需要那些傻玩意儿。”
“哎呀,妳这张嘴还真叫人无奈。明明穿着如此可爱的针织衫……百褶裙的色彩也不错,再短点就好了。”
“这个人真的是院长吗?”
弗兰迷惘地看着两人间的交流,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话。
“他是谁?”
名为毕加索的老人这才注意到青年的存在。
“我徒弟。”
“哈哈,一个看起来年纪比妳还大的徒弟……口味不错,难道这就是妳作为画师的灵感来源?”
弗兰为难地低下头。
毕加索揶揄的嗤笑声却依旧不绝于耳────
────啪、啪!
听不下去的克劳狄亚气呼呼地用力拍桌,绯红的眼瞳中闪烁出危险的光芒。
“闲话少说,我来这里自然是有事要报告的。关于德尔格契修道院的,我的祖先,列奥纳多的名画被盗之事。”
“……真的?”
毕加索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嗯。”
“……那种事情,妳知道后果的吧?”
只是加重了声音,不由得皱眉咧嘴的毕加索,正眯起眼睛盯着克劳狄亚诱人的胸脯。
“哼,比起这个,你更应该关心将那幅画偷走的家伙────提香·韦切利奥,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
少女冷淡的回应让毕加索有些泄气。
“啊,当然知道。文艺复兴时期的名人呢,曾被冠以‘色彩之王’的美誉,数百年前的大师,代表作有《圣母升天》、《佛罗拉》……妳说是那种家伙偷走了名画?”
“你好像还不太相信?”
“哼哼……放眼全世界,就算是最顶级的神笔画师,也无法做到长生不老,即便你自己的作品能够长存千古,但这不代表你本身也能做到。”
“也就是说袭击修道院的那个提香,其实是冒牌货?”
“不,也有可能是画师动笔修改过某部作品的真迹,利用那幅画的巨大魔力,唤醒数百年前的先人。不过,能够达到那种领域的神笔,仅仅只是传说。”
“院长,我、我也有个问题!”
不想让自己彻底被冷落,弗兰怯生生地举起手。
“小伙子你先说。”
故意瞥了被打断而不悦的克劳狄亚一眼,老人沉声应道。
“你们……刚才在提文艺复兴……也就是说,从那个时期开始……便已经……有守卫画师那样的存在了吗?”
或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青年率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结结巴巴。
“小子,你真想知道文艺复兴时期真正的黑暗?”
似乎很满意这样的问题,毕加索露出了和方才些许不同的阴郁微笑。
“想……知道……”
“那好吧。”
老人点点头,踌躇了片刻,便垂下双眼,刚准备启口────
“毕加索大人!”
伴随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闯入房间的女秘书满脸焦急地喊着,一副怀揣不安的模样。
“要叫院长啊。吉诺娜,难道妳也要向那只目中无人的小猫咪学习了吗?
“不是的,大人你先听我说……卢浮宫遭到一个画师的袭击,那幅《蒙娜丽莎的微笑》也被盗走了!”
“唉,这下可麻烦了。”
毕加索轻轻地颦起眉头,若有所思的表情与其说在冥想不如说是在怄气。
“祖先大人的另一幅画么……我记得,在卢浮宫的那个也是赝品。”
接着这个话题,克劳狄亚也端正姿势、一边扶着下巴思忖,一边回忆起当初祖父的交代。
“虽说是赝品,但也很麻烦啊。”
毕加索蹙起眉间的皱纹,叹息着摇摇头。
“跟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的那幅署名弗朗西斯科的赝品不同,卢浮宫的那幅才是列奥纳多的弟子────弗朗西斯科·梅尔兹以神笔勾勒的真迹,是整个卢浮宫自卫系统的一部分,如果让别有用心的家伙篡改,说不定会令整个巴黎陷入混乱。”
“守卫画师里似乎没有那么大胆的家伙吧。”
“是的,明明有卢浮宫的守护机制存在,却依然能够突破……目前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大概也只有妳说的那个……。”
“复兴者。”
克劳狄亚眼神凝重地补充,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正经。
“嚯……那就是他们的名字?”
毕加索脸色一沉,神情复杂地应声道。
“提香·韦切利奥所属的组织,就是叫这个。反正,也只有他们会在这段时间袭击巴黎吧?”
“别那么早肯定。”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
克劳狄亚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一双绯红的眼眸正散发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群家伙……很可能都是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怪物们……祖先大人的画,怎么可能交给他们!”
语毕,少女转过身,像猎豹般猛冲地飞奔出去。
“妳要去哪里!给我回来,达·芬奇!”
老人罕见地厉声喝道。但即便是这样,克劳狄亚也没有回头,反而把其当作耳边风,以戏谑的语气回敬────
“抱歉啦,我可没空陪你这个变态老头!”
摆出一副凶狠至极的笑容,少女不由得激动地瞪大双眸。
“给我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提香!”
“先等等我啊师傅!”
不想被丢在这里,弗兰也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尴尬维持近十秒左右的样子,毕加索抬起头,以无奈的笑声打破了缄默。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一群执拗的笨蛋吗?”
“他们根本就听不进您的话。”
“……呵呵,也许正因为和别人眼中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他们才能创造出特别的艺术吧。”
面对吉诺娜的指责,毕加索别有意味地咧嘴一笑。
07
太阳即将落下帷幕,滚烫的火烧云为广袤无垠的远空染上一层橘红的色彩。
从天堂的云海里倾泻而下,柔和的暮光与香榭丽舍大道亮起的街灯仿佛融合一体。
沐浴在这片油画般的醉人黄昏下,马良满头大汗地奔跑着。
无暇欣赏浪漫的风光,紧紧抱住“画”的她,脑袋里想的只是,如何甩开那些难缠的警察。
“这下可不好办了……。”
少女咬了咬牙,不行,再这样跑下去双腿迟早会抽筋。
对于马良来说,超过十分钟以上的剧烈运动已经是魔鬼训练,天生体质孱弱的她,并不如自己开朗的个性那般充满活力。
当初自己是出于什么冲动才将那幅画夺走的呢?
如今,少女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发觉到这幅“画”的异常────而现在,她却没有反悔的余地,如果选择自首,这次的任务恐怕也会宣告失败。
那么,要这附近寻找出口吗。
别开玩笑了,双脚发抖的马良有些气馁地摇摇头────数十辆巡逻用CLS63AMG警署车纷纷出动、全副武装的特警还在这附近蹲点、戴头盔的便衣探员也加入其中。甚至连印有RATP制服的警察也埋伏在地铁口。
世界名画被盗,警局必然也会倾尽全力吧。照这个排场的架势,肯定是非要把自己抓出来不可了。
“我、我才不会这么简单认输……。”
在与平贺走失之后,黑发少女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倘若没有平贺,自己便无法知道达芬奇是谁。但是在那之前,却偏偏不能被任何人抓住。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平贺。
然而面对这样的重重包围,究竟又该怎么办?
笨拙的马良拼命地转动脑筋,天无绝人之路,出路什么的,试试总还是会有────
首先,没有地图,所以连个合适的逃跑路线也找不出。
其次,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没法与当地市民交流。
再说,身上连块硬币也没有,住宿什么的根本不现实。
最后,抱着这么大的一副画,随便走在街上都会穿帮。
……
……
……
喂喂,这是要完蛋的节奏吧?
想不出其它的办法,除了哀叹自己果然不擅长捉迷藏之外,眼下也只有死守────
暂时躲在这条小巷里,又能撑到多久呢。
耳边隐约听到巡逻车的警报声,马良屏气敛息,几乎将鼻孔贴在冰冷的墙面。
“嗨。”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陡然从她的背后响起。
被惊吓到的马良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尽管如此,她还是面色苍白地转过头。
“妳好?”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手中拿着报纸的中年男子。
能够听懂,这个人会说中文────松了口气的黑发少女兴奋地手舞足蹈,仿佛见到救世主。
“你是……同胞吗?”
“不是。”
当对方否定的瞬间,少女这才迟钝地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对方的容貌。
栗色的卷发、眼睛是漂亮的碧蓝色、西装革履的造型散发典型的绅士气息,当然,最显著的还是那额头上的十字伤疤────与其严肃的打扮格格不入,就如同背负着曾被流放至荒野的罪过,并彰显出男人那段不堪入目的往昔。
“你……该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开始怀疑男子的身份,马良忐忑不安地嘟起小嘴。
“我是来帮你的。”
中年男人热忱地伸出手,尽管他那神秘的笑容令人生疑。
“真……真的?”
黑发少女悄悄地错开眼神,似乎不愿意面对那种表情。
“不过在此之前,有个前提。”
“前提?”
“就是把妳手中的画交给我……看那长度,大概也有三十一英寸了吧?妳不累吗?”
报纸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行,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
立刻明白对方的意图,马良不由地将手中的肖像画抱得更紧了。
“放心,我不会糟蹋它的。只不过是想稍微篡改一下而已,妳就让我看看吧。”
“……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现在警方已封锁了市内的八区至十六区,相当于全巴黎一半都在监视的环境下,妳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黑发少女低着头,肩膀瑟瑟发抖。
这个男人说得没错,自己明明就走投无路────看了看画像,稍稍表现出思考的样子,马良摇摇头。
“好吧,只是……那么一下喔。”
少女微微露出她那双标致的虎牙,不甘心地点点头。
“乖孩子。”
摸了摸马良的脑袋,接过她递来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将报纸垫在地上,男人趴在上面,用笔仔细篡改背景的颜色。首先是将“黄”涂成“红”的色调,在“神笔”的作用下,新的颜料竟毫无违和地融入画中。
“……这是神迹?”
“聪明,看来妳还不是个完全的笨蛋。我所觊觎的,只是让卢浮宫的守护机制混乱,光靠我之前做的工作还不够,托妳的福,我的工作一下方便许多。”
“守护机制?”
“就是整个卢浮宫的自我防卫系统。”
见黑发少女抬头一副疑惑的表情,中年男子翘起嘴角,滔滔不绝地继续讲着。
“当年,佛朗索瓦一世从意大利人手中买到这幅画,并把塞纳河边的宫殿改造成如今的卢浮宫。但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帮助他重建的那些画家,都是神笔画师。他们为卢浮宫设计一套制御系统,而《蒙娜丽莎的微笑》就是那个系统的炉心。依靠色彩魔术驱除入侵者,即便有能力突破的画师,也会因启动守护机制的自卫系统,被那些雕像给生擒。”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挺厉害的样子……”
一头雾水的马良,看着男人流畅的挥笔动作。腼腆地笑着回答。
“也就是说,只要那个自卫系统故障,我便可以趁乱摆脱那些人吗?”
“妳需要的仅仅只有这个。”
将从大衣里掏出的一张美术纸送给黑发少女,报纸男的脸上浮现出轻薄笑容。
“这是我描绘的纸飞机,从神迹的精细程度上来说,它可以让妳无视流体力学,在天空彻底自由翱翔,飞出这个糟糕的城市也没问题。”
“很棒是没错啦,不过我在巴黎还有事,并没想过要飞出。”
“呵呵,只要有了它,妳可以随时飞回来,想降落在哪都可以。”
马良即刻动摇了,得到明确答复的她,如履薄冰地问道────
“现在就可以起飞吗?”
“不哦。”
报纸男愉快地敞开双臂。
“起飞的地点,必须选在一定高度的楼顶。”
就像是为了引导少女,男人发出的、充满磁性的笑声,宛如魔鬼的诱惑。
08
到处是碰撞声、喇叭声……以及,人们的尖叫声。
不同于以往的平静,文艺复兴风格的孚日广场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喧嚣。
原本摆在博物馆的诸多雕像大摇大摆地走着。
────有断臂的女神维纳斯、有二十位法国皇后、有安东尼·华托、有圣日内维耶、有花岗岩雕刻的斯芬克斯,甚至连孟买雕塑家设计的巨型球状体“利维坦(Leviathan)”────这么危险的大家伙也参与其中。唯一可以肯定的,这些雕塑都是无价之宝。
“诸君,我们的目的是找回《蒙娜丽莎的微笑》懂吗?所以,可不要给我惹是生非。”
机械声音的主人是领头的洛可可风格雕像────那个曾经统治这片土地长达七十七年、至今仍被称为“太阳王”的男人。原本只是“路易十四”的雕刻品,竟会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巴黎四区的大街。骑着青铜战马的他,正以严厉的声音告诫自己的部下。
尽管话是这么说,但这群铜像显然已制造出足够多的骚乱了。
在这种情况下,偏偏还有几辆不太识趣的警车,朝被“神迹”的魔力强化的他们发动进攻,其下场也不必多说。
他们被设置了“一旦遭到攻击”便会自动反击的机能。
作为卢浮宫的自我防卫系统,这些铜像执行的一切命令均以夺回“蒙娜丽莎”为准。
一旦有画师侵入,并抢走那幅真迹的话,他们便会强制启动,并将其夺回────应该是这样没错的,然而不知为何,今天的行动被迫推迟。当系统发出的命令植入“大脑”激活“意识”的同时,犯人早已逃出卢浮宫,似乎是被人提前做了手脚,情急之下的路易十四,作为“中枢”甚至唤醒其它博物馆里的同胞,誓要夺回那幅画。
“目标、目标、目标、目标……扫描中……”
似乎正在进行复数锁定的情报检索,铜像群的青色眼眸变作橙红,仿佛火焰燃烧般的颜色。
将周围逃跑的人群扫描,并逐一进行身份认证────
“女性,三十五岁、十七岁、二十四岁,特征……判定不能……系统【识别障碍中】错误。”
须臾之间,雕塑们的“视觉系统”产生扭曲,由“笔”的“神迹”所描绘的模拟自律回路编织的逻辑程式,在扫描过程中将周围的女性全部识别为《蒙娜丽莎的微笑》────换句话说,只要是一个女人站在面前,那么铜像便会将对方认定为那幅失踪的名画。
“报告、报告、报告、蒙娜丽莎,变成了,无数个……”
女神维纳斯的声音令路易十四陷入焦虑。
作为青铜雕像里唯一设置“情感”的“中枢”之作,面对这种无法判断的情况,就连它本人也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全部抓走,只要都带回卢浮宫就没有问题。”
显然,太阳王已经疯狂了。
原本就没有人类正常判断能力的他们,自然也不会考虑那么多。
灾难仍在扩大。
将目标锁定为“女性”的青铜,开始机械式地搜罗。错误的信息令它们不惜肆虐街头,无论男女老少都开始四处逃窜。
“别、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位女人脸色惨白地大叫,因为穿着高跟鞋在奔跑中绊倒的缘故,被雕像逐渐逼近,眼看她将被抓到之际────
“啪!”
呈红蓝线条相交的螺旋轨迹将青铜伸出的左手缠上。
铜像被迫抬起头,一帮身穿黑袍的守卫画师及时赶到现场。此时的他们,正有条不紊地以手中的“神笔”对峙身形庞大的守护青铜。
“退下吧,卢浮宫的守护者们。”
在这群守卫画师当中,率先走出的是身穿斗篷风衣的克劳狄亚.达.芬奇。
只见她摘下了拉得很低的兜帽、无趣地耸了耸肩,随即将风衣脱下,一百八十度的回旋,随即遮掩铜像们的视野────
“检索……FICOO牌……蝙蝠斗篷风衣?”
雕像群体纷纷停止行动────因为它们的目标只有蒙娜丽莎,若是无法识别的对象,除非对方主动进攻,引发自我防卫,否则任何判定都不会做出。借助这一瞬的空隙,克劳狄亚没有任何踌躇,将风衣抛向天空。
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刺,只剩下纹身T恤的金发少女扔出数张素描纸。
为保证飞行的速度与角度,特意折叠成纸飞机的形状,但即便这样,纸中勾勒的“神迹”依然生效。
“蒙娜……丽莎……”
迅速识别出少女的身影,面对挡在眼前的纸飞机,拥有手臂的人形雕像挥出势如破竹的一拳。
不过,就在拳头击中纸片的瞬间,纸内的轰然发出三束白光。
狂风掀起的纸屑,化为不定型的锁链,瞬间缠住铜像的右拳。
锁链的长度足够缠绕,犹如手铐般牢牢地绑住雕像们的双手,这还没完────不仅是手部,连同脚、肩头、腰间直至全身都被坚固的锁链束缚住,形如桎梏。
当然,也有单凭这种手段无法解决的家伙存在。
克劳狄亚定睛一看,相隔在对面的,正是被称为雕塑军团“中枢”的王────
“利维坦(Leviathan)!”
跨坐在青铜战马上的路易十四高呼着,腾出一只手的他,不知何时又将一名颤巍巍的少女攥住,直接搂在怀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驱马疾驰的太阳王双手一扔,将女人丢进巨大的光滑球形之中。
在接纳少女的庞大球体,立刻封闭出口,从尖叫声的数量来判断,似乎还有数名女性被关在那个特制橡胶隔膜的深处。亲眼目睹这幕的克劳狄亚紧锁眉头,寒意在体内窜动────
究竟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个庞然大物。
抱着这个想法,金发少女的脑海里随即浮出青色巨龙雄浑起舞的形象────不行,考虑到进度,等这幅惊世骇俗的神迹完成,说不定巴黎早已化为废墟多年。
两眼注视着巨大的球体,事实上,克劳狄亚十分清楚这个“怪物”的恐怖。
这个引用《圣经》海怪之名、犹如抛光镜面、高达三十五公尺的巨型充气雕塑,正是雕塑家阿尼什·卡普尔的杰作。最初是受法国文化部应邀完工的艺术品,但在搬入巴黎皇宫正殿之际,来自美术院的守卫画师却利用“神迹”将它归属于卢浮宫的守护机制。
如今通过“神笔”的强化,这个大家伙更是变得无坚不摧。仿佛天界的监狱降临在这片大地,没人能逃脱。换句话说,路易十四之所以这么自信,就是因为利维坦的潜力────只要让它继续配合自己,不管有多少个蒙娜丽莎,都能够带回卢浮宫。
剧烈晃动的大地,似乎在衬托“利维亚”恐怖的力量。柏油路面出现数道丑陋的裂缝,不止是街边七倒八歪的路灯、破碎的瓦砾、甚至连咖啡店也被这个巨球玩具碾压成酥软的布丁。
“喂喂,玩得太过火了吧!”
那根本就不是能作为对手的存在───克劳狄亚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放弃了抵抗。
事到如今,能令陷入混乱的守护机制停下来的办法也只剩下那个────既找出炉心,也就是那幅被篡改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必要时,甚至会考虑销毁。
然而,留给少女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宽裕。
毕竟,雕像军团的狂欢远远没有结束,它们就像是扫荡般的包围整个巴黎。
逐渐地,宛如滚雪球一般,变得越来越大。分散在各区的警署车试图反抗。却无力抵御雕塑军团的攻势,车身整个被压扁,玻璃碎了一地,数十名警官不约而同选择逃亡。连环车祸、破裂的地下水巷道、千人空巷,宛若地狱般的油画────
又有谁会想到,如今这番光景竟会是数小时前依然美丽动人的巴黎呢。
克劳狄亚掏出神笔,描绘出约一百克拉的蓝宝石。将其放在唇间吐着青寒的气,出现反应的宝石开始共振,并进行毫无规律的反复运动。
“弗兰,发现那个家伙的踪影了吗?”
金发少女急迫地催促道,宝石沉寂了一会儿,又在进行摇动。
“啊啊,师傅,我……唔啊唔……等我看看……”
听到了弗兰咀嚼的声音,克劳狄亚的表情霎时阴沉起来。
“你这家伙又在偷吃我的薯片……算了,回去再找你算账,晚上先为你的耳朵祈祷吧。”
“师傅我错了!”
对面顷刻传来青年的哀嚎。
“行了,赶快给我锁定方位,就用我辛苦描绘的那幅‘达·芬奇号’自由望远镜。”
“明白,是桌上那个,前几个月完成的那幅吧?”
“那是反射镜啊蠢货!这幅画的神迹是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哦,原来是那玩意儿啊!抱歉,刚才我还在用它观赏七区的澡堂,寻找模特……。”
“你是想挑战极限吗?”
克劳狄亚微微地叹口气,显然她的耐心已经到临界点了。
“不、不,是我的错……啊啊,出现了!十五区的蒙巴纳斯摩天大厦!一个女孩子正抱着画往那赶去!”
“女孩子?”
金发少女的表情立刻布满了阴霾,上次袭击修道院的那帮人当中并不存在女性……也就是说,这次骚乱实际是另一批人发起?
“不过师傅啊,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她会选在这时暴露自己的行动呢?”
“大概是有什么企图吧,本来现在巴黎的治安就是一片混乱,在这个时候出击警局根本就管不了。”
“师傅,现在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
克劳狄亚带着危险的笑容,眼中映出了一抹亢奋的色彩。
09
夜幕降临,横跨塞纳河的数十座桥上的路灯全面点亮,宛如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成群飞舞。
现代艺术风格的“小曼哈顿”街区正点缀着无数灯饰,然而,不同于往日熙熙攘攘的喧哗与车水马龙,此刻的十五区也陷入雕塑军制造的骚乱中。就在这时────
轰隆────
惊雷般的引擎声响彻天际。
恍如划开这片黯淡的黑夜,从冷清灰暗的小巷中冲出的光束,是正在进行高速冲刺的克劳狄亚。
如今的她,正穿着形如鲨鱼般黑色光泽的轮滑鞋,急速奔驰在街上。地面溅起的火花,像是在炫耀它的速度。
显然,这并不是普通的旱冰鞋────拥有喷射引擎的轮滑、光是结构与颜色、精度的构思与思想体现,便需要近半年的研发,才最终完成这幅超现代的作品。
逼真、传神、将独特的理念植入画中,令其“神迹”具现────全世界能达到这种水平的守卫画师可谓凤毛麟角,而克劳狄亚便是那其中的一位。继承了达.芬奇骄傲血统的她,无疑是当今屈指可数的鬼才。
“能够追上……”
距离蒙巴纳斯大厦还有三公里的样子,金发少女带着焦躁喃喃自语。
就在她准备继续加速的时候,巡逻车的警笛声正急速接近────不理,克劳狄亚头也不回地耸耸肩,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乎治安。
“蒙娜……丽莎……”
没想到的是,在巡逻车的背后竟还有一个更加麻烦的家伙。
骑着青铜战马的路易十四,正像杀红了眼似的、往克劳狄亚所在的前方追赶。
“这下可糟糕了。”
金发少女嘟囔一声,继续加快速度。
误以为对方是在抵抗命令,巡逻车也不甘示弱地冲了上去,正好拦在路易十四的面前。
“唔啊啊啊啊!”
视若无睹的太阳王发出狂吼,随着他缰绳一挥,疾驰的青铜骏马后蹄一个猛蹬,便高高跃入空中。发出像是要撕裂说不清楚话语的喉咙般大肆狂叫,路易十四大力挥舞着手中的剑。
───叩、叩!
重重的钝器音响起,就在太阳王的骏马落地的瞬间,巡逻车也被斩为两截。
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这也足以说明强化雕像的恐怖。
“喂喂,你是认真的吗!”
克劳狄亚咬紧了银牙,如果刚才稍微慢一步的话,说不定自己也是那样的下场。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路易十四明明可以在这段距离解决她,却迟迟未有下手,反倒伸出的右手尝试接近少女。
“抱歉太阳王,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金发少女的眼睛,在不经意间变冷了。决定孤注一掷的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将洒在手心里的汗水滴落,并一滴滴掉在轮滑鞋上。虽然在高速状态下略微有些难度,但是一滴……只需要一滴便足够了。
毕竟,这双鞋子也是用笔的描绘出的,换句话说,被汗水浸湿的“神迹”也是会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本来,因为完成度还不够高的缘故,像这种速度的疾驰,大概只能再维持五秒钟左右。
那么,在临终之际燃烧自身,便是这幅作品最大的价值吧。
逐渐连形体都在融化的轮滑鞋,宛如燃烧的车轮,留下足以照亮整片街道的轨迹。
还剩五秒───
路易十四的战马还在紧追不舍
还剩四秒───
开始将太阳王甩出一段距离。
还剩三秒───
差距逐渐拉大,可怜的青铜战马已经远远被抛在脑后。
还剩两秒───
这下自己总算安全了,等等,前面是什么?
还剩一秒───
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迎接少女的是银灰色高楼里的半透明正门。
幸运的,在这个关头戛然而止。
失去了轮滑鞋的克劳狄亚,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耸入云霄的莫巴纳斯摩天大厦。
“很好。”
金发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快步走进恢弘的大楼。
乘坐上全欧洲速度最快的电梯,在三十八秒之内便能达到一百九十六公尺的高度。
但对于讨厌狭窄空间的克劳狄亚来说,就算是这三十八秒,也是漫长的人生。
当她两腿摇晃地来到顶楼之际,寒冷的空气刺痛皮肤,楼顶吹着的强风甚至令她感到晕眩,
(那是……)
在这片狂风的尽头,克劳狄亚迅速识别出对方的身影─────黑色马尾在风中犹如摇曳的蛇鞭、稚气未消的脸庞与下颚线条分明、外套是宽松到在腹部打结的衬衣、粉色背心搭配牛仔短裤,给人猴子般机灵的感觉。
尽管如此,她的肩膀却在瑟瑟发抖,似乎有些惧怕的样子。而她手中抱着的画,毫无疑问是自己正在寻找的那幅《蒙娜丽莎的微笑》的真迹。
“妳也是复兴者吧?”
克劳狄亚抬起头平静地说道。
“………”
个子娇小的东方少女迅速回过头,此时的她,正以惶恐的表情看着自己。
虽然有在尝试沟通,但这名少女说出的话,克劳狄亚根本就听不懂,见局面继续僵持,对方也不再踌躇,转身便抱着画向外跑去。
“喂!”
没必要再问下去了,答案已昭然若揭。
这个女孩应该也是“复兴者”的一员,来自异邦的画家吧─────如此判断的克劳狄亚,随即跟上脚步。
下一个瞬间,黑发少女的双脚就像有意识似的,朝着楼下纵身跳去。
想送死吗?当克劳狄亚还在思考这问题的同时,那位少女头上飞过的美术纸却令她大惊失色。
“是那家伙的神迹!”
话音刚落,耀眼的光芒笼罩着这片空域,脱颖而出是一架轮廓怪异的悬挂式滑翔机。
如今,黑发少女正手举轻巧的伞翼,浮在半空。
“可恶!”
克劳狄亚气馁地叫道,而今对方已经起飞,再去描绘飞行工具显然为时已晚。
并不打算死心的她,随即前倾身体、将这一点反应在冲刺上。双脚离地的瞬间,金发少女伸出了右手。
“别开玩笑了!”
纵身跳下的克劳狄亚,勉强在空中眨了眨眼睛,必须阻止她─────抱着这一强烈的信念,金发少女在下坠瞬间扭转身体。迅速以微幅转弯,左手得以调整,握紧的神笔在空中描绘出“风”的轮廓,确切地说是气流的线条,对着看不见的空气一笔笔挥动……
上升、不断上升、用螺旋的线条令自己渐渐上升。如漩涡般的混沌,翻滚的气流相互卷动、旋转、分裂。
这时的克劳狄亚,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中只有那幅画,内心潜在的意识就像置身在广阔宇宙。
更快。
这个速度还不够。
更快。
更快。
调整方向的误差。
更快。
挥笔的频率加快。
更快。
更快。
更快────
少女疯狂地挥舞手中的神笔,仿佛跨越空间,化作飓风般的奇迹身姿,终于飘上对方附近的区域。受到这股强烈风压的影响,滑翔机转了一圈,才勉强维持住平衡。千钧一发之际,克劳狄亚咬紧牙关,使劲全力地试着伸长右手。
“────哈啊啊啊啊啊啊!!”
成功抓住对方的脚踝,此刻的克劳狄亚已疲惫不堪。
带着残余体力的她,朝面如土色的黑发少女摆出一副魄力十足的笑容。
“抓到妳了。”
10
“这……不可能……”
马良惊诧地张着嘴巴,亮出她那标致性的虎牙。
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脚竟会被抓住,上半身一歪的她,发出痛苦声音─────
“妳……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显然,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语言。瞧那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根本没法再发力了吧。
不过,真的很美────马良感叹地低下头,自长大到现在,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性,虽然年龄看上去跟自己相差无几。
“─────”
抓住自己脚踝的异邦少女显然还想嘀咕什么。
但是没用,马良很想这么回答,然而她的下一个动作却让自己再度震惊─────
对方正握紧手中的笔,尝试做出挥动的姿势,却又因使不上力气,整个身体都在摇晃。
完全想不通少女为何要那么做,被牵连的马良脸色青白地嚷嚷道。
“够了,妳……妳这是要把我的裤子脱下来吗!”
无厘头的发言。
连马良自己也清楚,若是对方能听懂的话,一定会讥笑自己大脑短路吧。
(还是放弃沟通吧……)
心里如此想着的马良,不自觉地仰望前方的夜空─────那是一片乌黑而辽阔的夜海。
无数的群星在闪烁着,光是感受大气,都让人有种心灵沉静下来的感觉。
(好美……)
隔了半晌,马良又将头埋了下去俯瞰地面。
她想看看,此时的巴黎又会是怎样的风景,然而当她决定这么做的同时,便已经后悔了。
“骗人的吧……”
到处是火红色的斑点、黝黑的断壁残垣、甚至连塞纳河也变成青色、狂欢的金色雕像仿佛与灯火融为一体,宛如地狱的绘卷。这个地方是哪里─────马良很想装傻,但却骗不过自己。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少女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幅景象竟会是那座曾让自己无比向往的艺术之城。
不断否认、不愿相信,直至目睹这幕惨剧仍在扩大之后,内心才逐渐的开始动摇起来────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什么……”
马良突然变得沮丧起来,露出很悲伤的表情,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显然她知道,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全是因为自己。
“我……不知道啊……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原本就没想到啊……”
马良低声喃喃,噙着泪花的她,声音开始夹杂着呜咽。
直到现在,她才如梦方醒,自己从未考虑过篡改真迹的后果,低估事态的严重。而如今,她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首先要让这个滑翔机降落────想起报纸男所说的话,马良咽了咽喉咙。
既然是能够无视流体力学、自由翱翔、随意降落在任何地点的“神迹”……那么现在应该也能凭自己的意识做到吧?
想到这里,黑发少女重新调整好呼吸,尝试在心中默念。
下降吧……下降吧……碎碎念的声音,就好像在祈祷天上的神灵立即给自己应验。
“诶?”
遗憾的是,滑翔机并没有因此降低高度。
故障────不对不对,马良否定地摇摇头,明明只是画出来的东西,根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难道说,那个大叔欺骗了我……”
意识到自己被背叛,马良无助地抱紧手中的画。
肩膀开始发抖,感觉快要死去一样。为何当初自己会抢走那幅画,明明只是不想被抓住,明明只希望能恢复这座城市……
(……汝,想恢复原状吗?)
像是在回应少女的心声一样,耳畔边陡然传来饥渴的声音。
这个意外也令马良不禁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呵呵,汝若想恢复一切的话,吃掉画中的“它”不就行了嘛……)
或许是被马良心中强烈的愿望唤醒,潜伏在体内的“怪物”再一次蠢蠢欲动。
吃掉─────心有余悸的黑发少女刹那间便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被束缚在自己体内的家伙,正是最初夺走真迹的元凶。
11
克劳狄亚拼命地喘着气。
尽管如此,她并没有丝毫松懈,露出斩钉截铁的表情,手中也使尽全部力量。
即便身子摇晃得再厉害,但若是能撑住便足够。没错,只要左手握着的神笔还在,那么翻盘的希望也不是没有。
金发少女咬紧樱唇,眼睛眯成一条线,
似乎是哪里不对劲,当她再次尝试挥动手中的“笔”的瞬间,脸颊体验到液体滴落的触觉。
(下雨了吗……)
克劳狄亚嘟囔着,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温热的湿润令她不解地抬头,那个在自己上方驾着滑翔机的少女,正摆出一副悲伤的表情。
(……在哭?)
克劳狄亚开始感到困惑────明明这个现状是她造成的,为何要抽泣呢?即便是演戏,也没必要呆在这么高的舞台上吧?当然,尽管心中有这么一连串疑问,但自己依然不打算改变原本的行动。
(无论如何,先把她制服再说吧……)
没错,就像往常一样。克劳狄亚只需要用手中的笔,便能自信地解决任何问题。
对于她来说,眼下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抓住一瞬的机会,将不利局面彻底逆转,最终成功夺回那幅画而已。
“妳听好了,我不管妳有什么企图。这场争夺,必然是我的────”
话音未落,那名黑发少女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发出肆意的咆哮。
宛如野兽的怒吼,响彻在这片夜空────受到震动的克劳狄亚,吃力地抓紧对方的脚踝,左手握着的笔却倏地一抖,不小心滑落下去。
“啊………”
克劳狄亚嘴角微张,一脸茫然。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彻底陷入沉默。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失去手中的神笔,根本就什么也做不到。虽然气馁并不是她的风格,但即便与提香对决的时候,也未像现在这般绝望。
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黑发少女将头粗暴地伸进画里,确切地说,是将整个脑袋不可思议地塞入那幅《蒙娜丽莎的微笑》之中。而当她继续探出头的时候,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依稀可见鲜红色的液体,嘴角还滴着黄黄的油垢,那双变为金色、形同饥饿豺狼的眼神,让人有种魂不守舍的恐怖。
“妳……”
克劳狄亚惊愕地瞪大眼睛,眼前这个人的行为已超出她的认知────并不是将整幅画吃掉、销毁,而是将画中的“迹”所吞噬的怪物,换言之,便是能抹杀这世上一切奇迹与艺术的存在。也许是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金发少女情不自禁地抖擞身子。
正是在这个瞬间,克劳狄亚疏忽大意了────
原本擒住对方脚踝的右手,也慢慢松开、直至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使不上力气。
“到此为止了吗……”
金发少女埋下了头,脸颊挤出一丝无奈苦笑。
快被绝望压垮的她,阖上双眼,渐渐地松开右手,静候死亡的来临。
啪嗒───
悬挂式的滑翔机在瞬间改变其结构,原本为三角骨架的位置,像是发出警告似的将架体飞速伸长。
“这是……”
少女的惊叹随即被震动声掩盖,不仅如此,三角的骨架倏忽变为圆桌平台。
从塔架处伸出的牵引绳将克劳狄亚的手捆住────无视流体力学的幻想神翼,正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挽救了她。
“原来如此,是将我也默认为搭乘者的缘故么……”
不会掉落的神迹,这就是所谓的自由翱翔。
侥幸捡回一命的克劳狄亚,将视野重新对向黑发少女,赤手空拳的她,心情复杂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僵局仅仅维持不到一会儿,不远处翻滚的云海被狂风驱散。
仿佛又回到澄净的夜空,与此同时,陡然散发出惊人亮度的彩虹从天际的中央冲出,在半空直线飞窜。
“怎么可能,竟然会出现……月虹……”
克劳狄亚怔怔地看着。
此时的她,将心中一切的纠葛与烦恼暂时抛在脑后。
伴随着倾泻而下的月光,并没有下雨的迹象,却神奇地出现了近乎于满月才能见到的七彩。
奇迹的虹光,以不可意思的明亮,慢慢地覆盖这片广袤的大地。
也许是受到这条月虹的影响,被夜光沐浴的巴黎忽然恢复原貌。
本来令街上陷入混乱的雕像,也都纷纷停止了行动,灯火通明、万籁俱寂。塞纳河的颜色再度回归清澈,恢复电力的加尼叶歌剧院重新焕发五彩缤纷。
遍地的庄园与博物馆,铺上了罗曼蒂克的橘黄色彩。
宛如一幅浪漫的绘卷,深深烙印在克劳狄亚的心中。
蒙娜丽莎为何微笑?
或许,这个谜题今后依然会困扰世人,但少女却十分清楚某件事实。
即便两者没有丝毫联系,但若让那位女士也来目睹巴黎如今的光景,恐怕她还是会发自内心的露出那样的微笑吧。
12
失去了篡改者的庇护,滑翔机的“神迹”耗尽剩余的能量,最终降临在卢瓦尔河谷附近的平原。
遍地的普罗旺斯薰衣草,散发出让人沉醉的香气。对此毫无兴趣的克劳狄亚,正以审讯般的目光对着坐在地上的黑发少女。
“事到如今,妳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何要这样做?”
少女并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同样,自己说出来的话,对方也会感到一头雾水。
“好啦,别装了,之前妳并没有销毁画,却令巴黎恢复原状,可见妳还是能理解我的意思。”
显然,克劳狄亚已经完全误会少女的动机。
“喂喂,还是不愿意回答吗?”
“…………”
黑发少女将白皙的脸颊靠在屈起的膝盖上,令画夹至中间、双手抱膝的她,似乎放弃了交流的打算。
“这个小鬼……”
原本态度缓和下来的克劳狄亚,再一次紧锁眉头。
“她的确听不懂您的话。”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金发少女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大约二十六、七岁的东方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你是……”
“鄙人名为平贺直武,来自东方分院的守卫画师,那个孩子叫马良,是受吴院长所托前来协助您。这段时间,恐怕会一直跟随阁下。”
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这令整天被法国人包围的克劳狄亚倍感亲切。
“你说她是分院的人,受吴道子嘱托而来?”
不知是否想起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的吴院长,金发少女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马良,这名字听上真像个男孩子似的,果然是那个院长的品味么。
“没错。”
“那么,分院的人为何要劫走《蒙娜丽莎的微笑》呢……”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平贺微微欠身,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并不愿多说什么。
“好吧,那你又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还有……”
“师傅!”
正想继续问下去的克劳狄亚,在听到这个叫声后便心浮气躁地咂舌。
“因为我在找她,却不小心跟丢了,于是便向美术院求助。”
平贺指了指马良,眼神透出一丝不快。随后,他又转过身看着及时赶到的弗兰。
“幸好,院长把这位小兄弟介绍给我,托他的福,我很快找到你们的踪迹,于是便乘车奔赴到这里。”
“哦……那还真是走运啊,院长把这位小兄弟……呵呵,明明我今天才把他带去见院长的。”
克劳狄亚嘴角一歪,声音里蕴含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师傅,平贺先生没有说错。他是在妳叫我蹲点后找上来的,因为院长说最近缺人……”
“啊啊,烦死了我知道啦!总之,首先是让这个叫马良的小鬼听懂我的提问?”
“是的,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弗兰,把你的笔给我。”
“是!”
接过青年递来的神笔,克劳狄亚走到诚惶诚恐的马良跟前。
先是挥动笔杆用画出戒指的轮廓,随之具现的“神迹”便成为戴在黑发少女手上的银白色戒指。
“戴上这个,妳总可以听懂了吧?
“………”
马良诧异地瞪大眼睛,原本听不懂的语言,竟瞬间就能理解了。
“师傅,我觉得你画的这个好像结婚戒指……。”
“闭嘴。”
克劳狄亚朝弗兰狠狠瞥了一眼,便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黑发少女。
“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对不起……”
震动着嘴唇,马良终于发出了声音。以此为开端,保持着将脸庞撇向一旁的姿态,愧疚地说道。
“都是因为我,巴黎才会变成那样。”
“既然如此,妳为何又要把巴黎变回原样呢。虽然,我是不清楚妳怎么做到的……”
“那不是我……”
马良否定地摇摇头。为了不让克劳狄亚多问,她还一个劲儿在那道歉────
“不管怎样,这次都是我闯下的祸!是不可抗力!总之,您就尽管惩罚我好了!我什么都会接受的!”
“那么,就当我的奴仆二号如何?”
没打算再问下去,克劳狄亚毫不介意地耸耸肩。
“是!请问……那个一号……是谁?”
“是我。”
弗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我叫弗兰·梅尔兹,同时也是她的弟子。以后请多指教了,马良小姐。”
“我叫克劳狄亚·达·芬奇……”
也许觉得对方实在可怜,克劳狄亚便吞了一下口水,友好地伸出右手。
“原来就是妳……平贺先生所说的那位……克莉斯蒂娜·芬·达奇!”
马良双眼放光的点点头,没有伸手回敬。
“是克劳狄亚!”
“哈哈,不好意思,克莉斯蒂娜,我看妳也伸出手了,是想要那幅画吧?没问题,我这就给妳!”
“…………”
看到鼓着脸颊喃喃说完的马良,金发少女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笨……)
接过对方递来的真迹,克劳狄亚睁大绯红色的眼眸,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完好无损────应该说,这幅《蒙娜丽莎的微笑》并没有任何被篡改的痕迹。那么,之前巴黎的混乱是怎么回事……抑或是直接被眼前这个人给“吃掉”了?
“我问妳,在卢浮宫的时候,这幅画也是现在这样吧?”
“不对哦。”
马良否认地直摇头。
“我亲眼有看到,蒙娜丽莎小姐的嘴巴,曾经有动过……”
13
“很遗憾,这次的‘画中人’实验也失败了。”
漆黑辽阔的夜空下,额头留着十字疤的中年男子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坐在平铺报纸上的他,正望着附近绵延不绝的小山丘。而今,回应那个男人的,却是在他手上发出振动声并反复运动的透明宝石。
“那毕竟不是列奥纳多本人的真迹,而是卢浮宫防卫机制的一部分,能够取得这样的成果,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从宝石里传来的声音,无法判断其性别。掺杂着“叽叽”的机械声,似乎是经过了特别的处理。
没有任何意外的反应,报纸男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义正言辞地回答────
“不过比起蒙娜丽莎,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家伙。”
“就是那个吧,能将篡改者添加的‘异常’消除的怪物,既不需要销毁也能解决负面影响、令真迹恢复原本的圣姿。”
“如果只是修正,那还不如指望守卫画师直接销毁。问题在于,那家伙吞噬异常之后……巴黎的天空出现史上最明亮的月虹,我可不记得这也叫恢复原状……”
“也就是说,在吞噬篡改痕迹的同时,描绘出新的艺术……抑或是神迹?这描述听上去真像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助手,异邦的猎画者呢……”
“达.芬奇的助手吗……真是讽刺呢。”
“和我们不同,那家伙是一代又一代的继承,若不是他,我们早就成功了。”
“反正这次他可没那么容易阻止我们。”
说到这里,中年男人隐隐地弯起嘴笑了。
“那么,切回正题吧……上次到手的《最后的晚餐》果然是赝品。”
“哎呀,那可真是糟糕,若非真迹的话,即便献上‘画中人’那样的‘祭品’也没法解除达·芬奇的封印吧。”
“是的,这场暴风雨才刚刚拉开帷幕……行啦,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人选?哼,那种事不是打从一开始便决定好了嘛────”
话音未落,报纸男便转过身,朝着远处山麓的方向高亢笑道。
“我说得没错吧,平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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