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快点儿，吃饭啦。”
“好！”
“小姐你又不盖被子……”
“我热呀。”
“晚上就不热啦。”
……
“小姐小姐，该吃饭啦。”
“哦。”
“小姐你找我？”
“嗯，快给我找一床被子，昨晚可冻坏我了。”
“是。”
小侍女抱着一床被子推开了一扇装饰华丽的门，里面却没有坐着某人。
她也没觉得惊讶，反倒是习以为常地放下被子，顺手拿了搭在屏风上的一件墨绿色披风走出门去。
相比起几个月前跑遍了整个大宅院才气喘吁吁地找到她家小姐，现在的她对于寻找她家小姐这件事简直就是驾轻就熟了。
小侍女沿着一道短短的白玉台阶而上，便来到了燕府深处的曲折回廊，红柱绿瓦，金雕玉梯，宛如四色丝线编织而成巨网，漂浮在一方荷塘之上，只是这个季节早已经没有了荷花宽叶。
天色已晚，回廊却只有零零散散几盏灯，小侍女无奈地揉了揉眼睛，心里暗暗骂着那偷懒的点灯人。
在交错的回廊兜兜转转，终于看见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她加快脚步走近，将搭在手臂上的披风拎起来抖了抖，披在那人身上，也没有去管她正在干什么，就强硬地捏住她的双肩掰离回廊栏杆面对着自己，然后细细地系好绸带。
项寻兮停住喂鱼的手，就这样顺从地让她给系上了披风。
“小桃？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有夜盲症吗？”项寻兮环顾了下昏暗的四周，真不知道她怎么到的这里。
小侍女指了指水下窜动的或红或金的游鱼，“它们带我来的。”
趁着片刻沉默，项寻兮的确听到了鱼群激起的哗啦啦水声，只是靠着这样声音找到自己实在是太为难她了。项寻兮想着暗骂自己一句，又转过身去喂着在她身下水域聚集的它们。
主仆二人就静静地立在晚风中，待项寻兮喂完手中的食物，才转过头来，“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抓我回去了。”
“我不会抓你回去不代表你就可以不穿披风在寒风里站几个时辰。”
“小桃你变了啊，变得伶牙俐齿了。”项寻兮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不可置否道。
她没有摆出什么好的表情来，她在怨这里那么暗的光，暗到把她家小姐的轮廓和眼眸都渲染得悲伤。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变了，但是她能感觉到，她的小姐真真切切地变了两回。她刚来燕府时的小姐独立拘谨，不让她碰她的头发，自己把自己打点好，她只管着一些琐事，也害怕与那人交流，后来渐渐熟络，小姐第一次带她出去玩儿，走散后再寻回，便好似变了些，变得温柔多话，随性灵动，几个月相处下来她也不再怕她，反而可以偶尔拌拌嘴。
五个月前她活泼得多，把大宅院跑了个遍又变着法儿地出去，好像个束缚不住的野魂儿似的，过了三个月就变得安静了，也不爱往外跑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个没有人的角落换着站着，起初她以为只是因为天渐渐冷起来了小姐才不愿出去，后来才发觉其实并不是。
那人每次略带目的地出去都像在找人，每回背对着她的身影都像在等人，或许，她真的在找着谁，等着谁吧。
项寻兮看着她愣神了许久，忍不住打断了她，“在想什么呢？”
“没事。”
“看来点灯的人忘记这里了啊，不等了，我们走吧。”项寻兮细长手臂攀上柱子，在檐下摘下一盏灯。
“小姐你！”小侍女来不及阻止，抓在手里的她衣袖一角很快便滑出了掌心。
项寻兮轻盈地跃下，将灯递到她手里，“莫气，我伤不着。”
“唉。”小侍女叹息一声，举着灯托起她的手往回走。
接下来的几天，她家小姐也没让她安过心，总是不带披风就在风里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小侍女刚睡醒便发觉燕府异于寻常的嘈杂，惺忪的睡眼在看见从小姐房间里走出来的一袭白衣后清醒了，关于早晨的事情也在其他仆从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完整。
她推开没有合上的华丽的门，又卷起一层层珠帘，终于看见床上那个暗自神伤的人。
“你怎么了？”她走到床边掖着被角，趁机看了眼病怏怏的可人儿。
“受了风寒。”那人吸了吸鼻子软软地说着。
“你呀，”小侍女叹了口气，问她，“对白色是有什么执念吗？”
“什么意思？”
“那我换一个说法吧，你在找一个白衣的人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床上的人裹紧了被子，没有否认，露出了一抹温柔笑意。
“几个月前只是猜测你在找人，后来你知道了燕府的大夫着白衣后就急着把自己弄生病，就这么觉得了。”
“你让我说什么好，这么机灵。”项寻兮笑了笑，有些苦涩，“那人，白衣银发……”
小侍女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地锤着手，“啊，我倒是见过一个白衣银发的人。”
“真的？是谁？”项寻兮抱着被子往床边拱了拱，凑近了侍女。
那双眼睛是真好看，却只是某些瞬间。
“似乎是一名私塾先生……”侍女皱着眉，好像这样记忆就更加清晰些。
“我要去。”项寻兮掀开被子下了床，张开双臂等着她为自己更衣。
侍女拿过一件桃红衣裳穿过她纤长玉臂，说道，“你得经过夫人的同意才行。”
“那我去找她。”等侍女整理好衣裳，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去了，衣袂翩翩如一只桃红的蝶。
燕夫人的早晨很简单，吃完早点之后就一直待在琴房，她拨动琴弦没多久，便听见了远远的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娘～”。
夫人刚停下指尖，自家姑娘便送上门来了。
“小丫头好好走路，跑跑跳跳成何体统，”夫人轻笑道，“说吧，又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娘，我要去私塾，就要去那个白衣银发的先生那儿。”她撒娇起来一套一套的。
“敢情你是看上人家先生了？”夫人明知故问地眯眯眼。
“哪有……”她心虚地偏头。
“好啦，娘知道你在家待久了闷得慌，去吧，偶尔给家里写写信。”夫人握紧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嗯，女儿一定写，天天写，月月写，年年写。”
看着自家姑娘拍胸脯做保证的模样，夫人眼睛一酸，慌忙将她推出房间，“小桃，东西准备齐全后就送小姐走。”
“是。”迟来的侍女刚好赶上夫人不舍又不想小姐察觉的场面，马上心领神会地拽走项寻兮。
马车在一个静谧偏僻的地方停下了，项寻兮掀开帘子提裙跳下马车，动作一气呵成。
侍女则不紧不慢地将几箱东西搬下车后又翻身上马。
“你要走了？”项寻兮惊讶地问。
侍女点头道，“是的。”
“如果那先生不是我要找的人呢？”谁接我回去？我要怎么通知你？项寻兮心里活动渐渐复杂。
侍女一副准备离开不容挽留的架势，“不是那人你也要坚持几个月。”
“该不会是你们为了让我进私塾而准备的陷阱吧。”她缩了缩双肩，难得地想太多。
“是不是陷阱得等你看见了那人再定义呀。”侍女淡淡一笑，然后抖动缰绳，马车便离项寻兮越来越远。
她没有理会身旁堆叠起来的箱子，只身穿过眼前被花藤恣意挂满的拱形门，来到一个铺满落叶的冷清院子，尽管很小心，她踩碎枯叶的声音仍然惊扰了院中某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先生，多少惊艳之辞都形容不上这回眸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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