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石堡的厚橡木大门也被冻住了一般,克莱登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把沉重的木门从外向内推开一道缝隙;紧接着,呼啸的冷风夹杂着雪花一股脑地涌进了石堡的前厅,几乎一瞬间就熄灭了三名黑武士们围坐的篝火。克莱登随后从门缝里挤入,身体斜倚在木门上,试图再将冷风和暴雪推出室外。
“关门!妈的……”背对门口坐着的阿加瑟猛地转过身来,大骂道。“干啥呢?”
克莱登双脚撑地,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和全部的体重都压在门上,然而风雪仍然将木门不断顶开更大的缝隙,“我在……”他一边使力,一边从牙缝里挤道,“尝试着……关——”言仍未尽,只听沉闷地一响,木门轰然合在门框上,他的身体失去木门的支撑,一个趔趄摔向了加固大门的木条。
克莱登下意识地将左手移向面前以试图抵挡冲击,然而,剧痛赶在左手之前到达了他的额头——结结实实的一个跟头,摔得他一阵头晕目眩。克莱登拼命撑起精神睁开双眼;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多亏光辉庇佑,这橡木板条若是再低一点,自己的鼻子就要撞塌在这木头上了。他挣扎着从门上爬起,左手撑着地,右手攀着垂下的巨木门闩,勉强抬起头来。
第一个进入他的视野的物件是顶在门上的深灰色狼皮靴子,克莱登顺着向上看去,塞戈林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是盯着一块石头或者烤焦了的红薯一般地盯着自己,可能还有自己一脸的雀斑。
他把脚从门上放下,弯腰在一边的皮袋子里摸出火石。而后,巨大的身躯坐回到熄灭的篝火边,塞戈林两手搓打着燧石,尝试着重新把篝火点起来。
“有事?”他头也不回地问着。
克莱登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去。他朝着地上的柴火伸出右手,默默地召唤光辉的火焰。嗤地一声响过,一团金红的火苗重新跳跃在了木柴堆上。
“……也没什么,”克莱登抓了抓自己卷曲的棕发,“我就是想……来这坐会。”
塞戈林侧着仰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克莱登一番,接着,他别过身去,轻轻地哼笑了一声,伸手抓来一张兽皮坐垫,扔在了克莱登脚下。
“哈,咋?”里格咧嘴笑着看着年轻的圣骑士叠腿在篝火前坐下,说道,“想跑了?来问路了?这大雪漫天的,不好跑啊,小子”
克莱登没有理会黑武士的调侃,双眼盯着面前的篝火,又看了看塞戈林身边的酒桶,抽了抽鼻子。
塞戈林拿着小刀,从篝火上的烤肉上切下一块递给克莱登,“饿不?”
圣骑士望着盛着阿贝拉麦酒的方木桶上的火印,摇了摇头,甚至没有抬眼看流着油的烤肉一眼。
“噗……哈哈……”里格一口喷出了含在口中的麦酒,大笑道:“骑士老爷该不是来要酒喝的吧?”他从面前的盘子里抓起一块带肉的烤肋骨,一口扯下上面的瘦肉。“我问问你啊,我要是拿你去骑士团报你犯戒,你们骑士团能给我多少赏钱啊?哈哈!”
克莱登垂下头,抬起手来使劲擦了擦鼻子。他刚想张嘴讲话,石墙和橡木门外,一阵狂风夹着暴雪从荒原上肆虐而过,传来了一阵雷霆一般的巨响,惊得他一屁股从坐垫上跳了起来。克莱登瞪大了眼睛,盯着木门的方向,双手在斗篷下胡乱地摸寻着佩剑。
“风!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阿加瑟粗厚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举起酒杯,呷了一口。“坐下!”
克莱登死死地盯着门口,他一面抓着剑柄,试图将它从剑鞘和纠缠着的斗篷里抽出,一面一步步地往后挪,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离身后的火堆越来越近。塞戈林见状,站起身来,走到克莱登身后,伸出右手抓住他的斗篷兜帽,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将克莱登拖回了兽皮坐垫旁,紧接着,他右腕一用力,扶着克莱登的脖子又将他按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是魔族的军队,他们还到不了。”塞戈林拿着一个牛角杯,在桶里舀了一杯酒,递给了克莱登。“雪太大了,就算他们也走不了那么快。”他说着,坐回到篝火边,“悠着点,头一回喝能有点冲。”
克莱登看着杯子里散发着辛辣气味的透明液体,把角杯举到面前,猛地灌了一大口——
“哈啊……”从喉咙到胃,灼烧感瞬间充满了克莱登的整个胸腔,他不止地咳嗽,眼泪——可能还有鼻涕——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一脸。克莱登相信,在自己咳嗽的时候——至少有几次——有火焰从自己的嗓子里喷了出来,他抓着脖子上的斗篷,抬高下巴,使劲将石堡里冰冷的空气压进肺里,但每次他不得不将空气呼出来,灼烧感就又一次充斥了他的整个身体。
“啥玩意,这怂样。”阿加瑟朝一边的地上啐了一口,“让你喝毒药了?”
塞戈林抬起一道眉毛,瞥了瞥克莱登。“我不是说了么,悠着点。”他从自己前面的盘子里捡起刚刚割下的烤肉,又向圣骑士递了过去:“赶紧吃了,能让你好受不少。”他一边看着克莱登一把抓过烤肉,囫囵塞进嘴巴,一边说道:“忍住咯,别吐出来,不然你下半辈子就没脸见人了。”
“我看他这下半辈子也不见得有多长了。”阿加瑟白了克莱登一眼,“这小子还不够喂一头恶魔犬的。”
听到这句,克莱登只觉得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了起来,紧接着,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顾不得将手里剩下大半杯的酒塞给谁,直把角杯往地上一扔,连滚带爬地翻起身,还没来得及冲到墙边,就把胃里的烤肉,烈酒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一股脑地吐了出来。阿加瑟骂骂咧咧的吵嚷,里格大声的讥笑,堡垒外狂风带雪撞击石壁的声音和自己呕吐时发出的不争气的怪声此起彼伏地涌入他的脑子,克莱登甚至觉得这一会儿的声音实在是太多太嘈杂,以至于自己的羞愧和恐惧都被完全盖了过去;又或者,他还是心有羞耻和惊恐的,但是还没等这些情感被自己感受到,胃里反出的污物就先它们一步冲出了自己的嘴巴甚至鼻孔。
等这一切都过去,克莱登蹲在地上,面对着一片狼藉,想着自己没脸见人的下半辈子,和那种“不见得又多长了”的可能性。然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加瑟见状,稍稍开了开口,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先把手里的杯子插在一边的架子上,而后,他走了过来揽着克莱登的肩膀把他拉回篝火边,又解下自己的长斗篷,围在了克莱登的肩膀上。
“这仗不该你打,小子。你们本来就是来这送撤退指令的。”阿加瑟站在克莱登身旁,俯看着他。“要不是这大雪让咱们都动弹不得,咱们现在应该是已经到了龙脊要塞的。”
他扶着克莱登坐下,又拿着空杯从一边盛着雪的水缸里挖出一点雪水来递给他。“不过,别怕,让你上就往前冲,让你撤就往后跑,让你别管别人你就别回头,只要听得懂命令就不会让你死的。”
克莱登抬起右臂,揽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阿加瑟的斗篷擦了擦一脸的涕泪,又使劲抽了抽鼻子“我就算是死在魔族手上也不当逃兵!”他顿了顿,像是特意强调一次似的,又加了一句“我不当逃兵!”
塞戈林抬眼又看了看克莱登一头卷发和满脸的雀斑,嗓音低沉地说道:“光荣战死谁都会,闭着眼睛往前冲就是了。但是真正的胜利是活着的人带来的——如果收到了‘活下去’的命令,那你该做的就是服从命令,然后改日再来打……”他喝了一口酒,“不然死的人就白死了。”
堡垒外的风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占据了石堡内短暂的沉默。克莱登坐在地上,垂着头,时不时地抽着鼻子;阿加瑟站在他身后出神,目光落在石堡的橡木门上,他的对面,里格呵呵地笑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面前盘子里的坚果;篝火的另一边,塞戈林一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轻轻地捋着自己的络腮胡。他浓厚的眉毛压在眼窝上方,深深的皱纹像是刀疤一样布满了额头和脸颊。
“从至高王复国开始算,已经过去九年了。这些年里,我打过一百多场仗,里面有一大半都是败仗。我也曾经埋怨过自己,也责怪过自己在打输了的时候扔下了掩护自己撤退的弟兄……但是现在不再会了。”塞戈林缓缓地说着,“总有人要活下来承担战败的事实,然后再把打输了的仗赢回来,让死了的人死得值一点……并且……”
寒风的呼啸和木柴燃烧的声音仍然不减,篝火上的烤肉也滋啦啦地发出着油脂沸腾的声音。塞戈林看着垂头坐在地上的克莱登,接着说道:“这个可比死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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