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警局的时候是黄昏。
年轻的警官一身黑色便装，外套搭在肌肉结实的手臂上，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筋的纹路。他生了张的确是算得上英俊的脸，眉峰如刃，压在一双同样锐利的眼睛上，看谁都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啧，没人吗？
哼……也好，省得听那老头的啰嗦。
他把通知单卷成一个筒，别在局长办公室的门把上，径直去了自己以前的科室。
几个月前的任务场景历历在目，炸弹爆炸时的声波叫他目眩耳鸣，鼻尖隐约嗅到了火药的焦糊，又冲又呛鼻。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投进旋转软椅里，颇有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的态度，闭上眼，大脑里依旧是野蜂飞舞。
双手抹了把脸，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又叹了口气。
只是刚刚回来，他的神经就紧绷得好似随时都会断掉。
他不希望失去这份工作，不是因为生计或者是其他，只是热爱。
出院后他的焦虑与失眠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的精神气，这不正常，的确，那次任务给他的打击真的很大，但也不至于这样。
……如果再这么下去……
惫懒，颓唐，对一切都毫无兴趣。
我可不想变成废物。
“叮——”
呃啊………哈………有……有人吗？
从另一侧传来的，是接连不断的，拼命扼制，但仍就控制不住的喘息声。
是的，有人，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啊，的确……
事实上……呃……
我……我觉得，我……有危险
呃……我不太确定……
可以和我聊聊。
是……他在门外面，拿着……好像是，刀？还是玻璃碎片？是比较锋利的东西，我不太清楚……总之，他在门外
他在门外？小姐，请告诉我您的住址。
木棉镇24号，对……24号。
小姐，放松，我在这里。
他能感觉到对方此时已经快要哭了出来，沙哑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这是个处事尚浅的孩子，有十六岁吗？还在上学吗？
抱歉……我知道……不过他在门外，啊，他看上去好像有三十多岁，在走路……不过一直没有离开花坛……
我之前也看见过他……不过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停留过…
您这段时间一直都能看见他？
是的，一直能。他用粉笔在我的门上画了画，不过我擦掉了，也通知了警卫，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他，呃，是喝醉了吗，总之，他好像……
不太正常？
对……不太正常。
小姐？他在做什么？
他在，跳舞……应该是，我不太懂。
他就在门外面，好几天了，十点一过就在那里……
小姐，我已经通知了救助人员了，没事，他们马上就到。
从这里到达电话那头，需要三十六分钟。
……
希望她能撑住。
他在靠近！他从鼻梁到耳朵后面有一道疤，他在笑，我看到他了！
小姐？！
请千万不要挂断电话！
好……我知道……我会的……
从电话那头传来微弱的啜泣
我……我把门链挂上了，他应该进不来……啊！我去锁住窗户！
杂乱的脚步声，重物撞击地面，伴随着少女的痛呼，话筒里传来极剧烈的撞击声。
小姐？你还好吗？
没事……我摔倒了，但没有大碍……
请小心…
我会的，我在沙发上，我把窗帘拉起来了……
对，不去看他就好，他伤不到你。
冷静一点，我在陪着你。
……好。
来聊聊天吧？我该怎么称呼您？
太过紧张不是件好事，过分的压力下人会做出什么完全是一种未知数，隐藏在黑暗处的疯狂，挣扎，混乱，人性的劣根在最后的保险丝断掉后暴露无遗，就像曾经的他一样。至少现在，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在他面前。
林介
林介，你的声音很好听
啊……谢，谢谢……挺少有人这么夸我……
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爷爷病了，妈妈在医院照顾爷爷，平时我一个在家
很厉害。
也没有……不过总是要帮家里做些什么，我有在做打工之类的。
乖孩子。你一定也长得很可爱吧？
……
你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像警察。
林介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因哭泣而带着浅浅的鼻音，他用一只手撑着侧脸，看样子他的方法有效，至少现在的林介总算不像电话刚接通时那般惊慌失措了。
还紧张吗？
他沉着嗓子问，这会让他的语气听上去柔和一些。
好一点。
不用怕，我一直都在。
我想去猫眼那里看看他还在不在。
去吧，但是请一定小心。
他听到了衣物摩挲的声音，看样子之前的林介一直是蜷缩在沙发上，也许会像仓鼠那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是不是还裹着被子？
这次的脚步声轻且缓，林介应该是将握着手机的手放在了胸口处，少女的呼吸尤为清晰
……他把猫眼堵住了
我看不到他了，我觉得他在笑，我听不清。
没事的，林介，我们马上就坐回沙发，慢慢来，慢一点。
我不敢出声，他穿着环卫工人的衣服，可能就是这样警卫才没有对他起疑，我明明和他们说过了……
我们会抓住他的。
不，我肯定会抓住他。
你……你能抓住他吗？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期颐。
对，我当然能。
我也是很厉害的。
曾经。
你叫什么啊？
缩回了窝的小仓鼠，就连说话的底气都比刚才更足了
安惜城
安惜城一定很厉害吧。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只是听着你的声音，我就不害怕了。
某种意义上，没错，我曾经很厉害。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失去了我的同伴，在上一次任务里。
抱歉……我不是有意……
不需要道歉，我现在很好。
现在呢？
在陪一只害怕的小动物聊天。
我不是小动物！
林介骤然提高的嗓音又在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同时低了下去，她依旧不敢大声讲话，于是连抗议都变得微乎其微。
……我的手机快没电了，我不敢去房间拿充电插头，房间的玻璃没有防盗门安全。
我在路上了，没事的，我马上就到，一定要保持联系
好，希望它能撑久一点。
他看向窗外，觉得有些胸闷。林介的情绪引发了他仍未痊愈的病症，他记得，无数个夜里的梦魇深处自己想要做什么。
安惜城？你还在吗？
我在。
我打算去拿充电线了，我有点害怕。
没事的，我快到了。
我，安惜城清晰的听到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无法赶过去，但这是他能给林介带来的唯一的安慰。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一句就回复一句。
少女的命令都是软软的。
好
我现在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的面前是电视机，它是关着的，我能看到我的影子。
是液晶的吗？
是的。现在我站在地板上了，好好笑，我之前是缩着的。
可以理解。
我把水果刀带上了。
不要伤到自己。
嗯，现在我在往房间走，穿过了走廊，走廊没有窗户。
对，所以他看不见你。
我快到房间门了，他好像在唱歌，还在笑。
不要管他，拿到东西我们立刻回去。
好，我看到充电线了，在床头柜那里。
少女蓦地笑了。
我觉得我在和你说悄悄话。
是的，林介，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你之前说过啦！
深吸一口气
嗯！
吸气声
我去拿充电线了。
好。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几乎让安惜城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场任务当中，炸弹爆炸了？……不……不对，林介？？！
接连不断的碎裂和奔跑的脚步一下又一下猛击着安惜城的心脏，他倏地起身，几乎是喊了出来
林介？！！
他在砸窗户！他真的在砸！我的充电线掉了！
林介？你没事吧？？告诉我！！林介！！！！
声音好大！他是不是快要砸开了？！天啊！
回客厅，锁上房间门！
不！！我…………
突然断线。
空洞的话筒里传来系统的滴滴声。
手机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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