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獍踉跄着下了车,师傅收好钱一踩油门扬长而去。夏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02:03,小区前的街道空无一人,就连门卫室也只亮着低沉的小灯。
“爷爷,帮我开下门。”
夏獍站在门卫室旁轻轻说。门卫室里传来一声轻响。合上的铁栏杆裂开一条缝,夏獍推开裂缝,钻了进去。
铁栏杆的裂缝缓缓愈合,滑轮发出咔吱咔吱的声响。
小区的绿化不错,进门有一左一右两条大道,可供车辆行驶,中间还有一条鹅卵石小径,穿过小区中央的花园和假山水池。
两条大道边的路灯一盏盏延伸至视线尽头。中间的小径阴冷幽暗,高大的竹林和树木滑动,树叶互相摩擦出沙沙声。
夏獍吸了一口夹在风里的冷气,凉入心脾,大脑也似乎清醒了许些。
听到的哭声也越发清晰。
他移步踏上中间的鹅卵石小径,一侧是簇拥着的绿竹,一侧是水平如镜的浅池。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浓浓的黑暗包裹着这的一切,阴冷忧郁。
穿过小径便是一排居民楼,夏獍的家就在那里。
剧烈的疼痛从脑里一阵阵涌出,像是有一口巨大无比的铜钟在脑内轰响。夏獍不自觉皱着眉,有冷汗从发鬓流下。
嗡——
一阵耳鸣,周围的环境在夏獍眼中变得模糊不清,好似被热水浸透的油画。
哭声愈发清晰,之前是从大脑里传出,现在就犹如是夏獍自己在哭。
夏獍浑身汗毛竖起,一阵寒意从尾椎蹿上头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有人在身后说话,耳畔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夜风掠过,竹叶摩挲出萧瑟的轻响。夏獍看向路旁的青竹,青竹后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似有似无的人影,他只手扶着一根青竹,像是在看着夏獍。
忽然有歌声从黑暗的最幽深处传来,很多声音杂糅在一起,庄严宏伟。
极度的恐惧在夏獍心中蔓延,他加快了脚步,几乎就要跑起来。
“夏獍……”
一声呼唤在夏獍耳边缥缈响起,恍若一把利刃切过夏獍的心头!
他猛地扭头,看到的却只有静谧沉默着的浅池。夏獍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气,心悸让夏獍有些慌乱。
他忍着头疼、耳鸣和缠绕在一起的各种声音低头向前奔跑,夏獍现在只想平安无事地回到家。
小径已经走了大半,一座凉亭依水而建。
凉亭里端坐着个女人,一袭白衣。
她侧头看着跑近的夏獍,开口呼唤:“夏獍。”
夏獍顺着声音望去,便望到了坐在凉亭中的那个女人。女人对夏獍招了招手,微笑着说:“过来,孩子。”
夏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的眼中满是惊恐和骇然。
这个女人他见过。
在照片上见过。
那是他因为难产而死的母亲——夏静。
“妈……妈妈?”夏獍的声音有些颤抖。
模糊的环境中只有那个女人是清晰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裙,外面套着纯白开衫毛衣,脚上是杏色平底鞋,坐在那自有一股优雅恬淡的大家闺秀气质。
今晚明明没有月,却好似有月光撒在她身上。
夏獍不敢动,坐在凉亭里的那个女人和他在相册里看过的母亲二十六岁时的打扮和外貌一模一样,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她。
是人?是鬼?
女人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凉亭中,轻轻微笑着。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哭声、耳鸣、说话声、歌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头痛依然狠狠咬着夏獍,但已经不是不能忍受了。
周围寂静无声。
夏獍缓步走上凉亭,坐在女人旁边。
“您……是妈妈的鬼魂?”夏獍怀着莫大的恐惧发问,每个字都在颠簸。
“不,夏獍,我什么都不是。”女人回答,语调温和。
夏獍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的容颜是那么熟悉,他曾经在照片上看过她千百万次,千百万次……
一颗泪珠从夏獍的眼角滑落,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视线早已被眼泪晕染得不成样子,抹掉眼泪,看向女人,发现她依旧微笑着。
“我……我这是精神分裂了么?”夏獍扯起嘴角笑着问,又有眼泪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声音还在颤抖,只是不再是因为恐惧。
那莫大的恐惧似乎随着泪水一起流出,消融不见。
他伸出手,手臂到指尖都是颤抖的,在即将触碰到女人时,夏獍顿了一下,又收回来。他害怕自己碰不到面前的女人,哪怕知道这不是真的,哪怕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留下一丝幻想。
一丝幻想就够了。
女人没有回答夏獍的问题,夏獍也没有追问,此刻他的心中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他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看着这个温雅的女人,眼泪像决了堤般流淌不止。
“妈妈……对……”喉咙被眼泪堵住,夏獍抽了口气,“对不起……呜……”
终究还是没忍住地哭出了声,夏獍用手抹去眼泪,可手掌手背都湿透了,眼泪还在落如雨下。
“是我……呜……是我害、害死了您……”
“都是因为我……”夏獍吸了口气,“您、您才会死的……”
“妈……”这次夏獍没有再哽咽了,他说的每个字都很连贯,“我出生十几年,活得真的很辛苦,我甚至想过自杀去找您,但是我不敢死。”
“爸爸说我有罪,是我害死了您,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赎罪,每天都有他在喊我罪人罪人罪人,直到他自杀死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他是去找您了么?”
“现在我和姐姐过得很好,义母是个好人,但是我还是在害怕在迷茫,我每天都在做善事,去帮助残疾人,但我真的害怕有一天还是会有人骂我,说我罪该万死……”
夏獍说着说着忽然一窒,女人伸出手搭在他的小臂上,有些重量。夏獍的心脏倏然被提起放在十万米的高空中,他呆愣地看着那只手,五指纤细修长,带着女性的柔美。
“坐过来,夏獍。”女人说,“把头靠在妈妈的腿上。”
妈妈,这是多么遥远的一个词汇。
夏獍看着她,眼泪划过脸颊。他坐到女人身旁,顺从地躺下,脑袋放在女人的大腿上。
他赶忙用衣服擦干自己满脸的泪水,生怕脏了女人纯白无瑕的裙摆。女人看着凉亭外,一只手轻轻抚着夏獍的发顶。
指腹摩擦过发丝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夏獍看着女人如天鹅般的脖颈和曲线柔和的下颚,一股莫大的悲伤从心底涌出。
这就是他的妈妈,一位温雅恬淡如白莲的女人,夏静。
夏獍闭上眼,防止眼泪再次不听话地跑出来。他能嗅到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宁静悠扬,让夏獍紊乱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有轻风流过。
夏獍躺在凉亭的木椅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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