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 北西伯利亚 诺里尔斯克
如果问起人们世界的最北端,不熟悉的人想到的可能是莫斯科以北那些雪川连绵,常年笼罩在极昼或者极夜之下荒芜而冰冷的北西伯利亚平原。或者一部分人会想到像是国家科普纪录片里那些居住在北极圈里的爱斯基摩人部落,他们住着像是蒙古包一样圆形尖顶带有鲜明特点的地方建筑。再或者一些动物世界频道的爱好者会想到那些在水里捕鱼,在雪山上觅食,在冰盖上翻着肚皮晒太阳的可爱而笨拙的北极白熊。
好吧,那些确实该是一个充满美丽生机的世界里该有的北国异域风情。不过,如果你问一个生活在20世纪末的俄国佬,哦不,应该叫做苏联佬,可能你得到的答案就完全不同了,因为他可能会一边喝着浓烈到呛鼻的伏特加,一边用他那像是破风箱发出的声音告诉你:“噢伙计,我想你说的大概是像诺里尔斯克那样的鬼地方吧,满地的工厂,钢铁,还有煤炭。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该死的硫酸味儿!”
这大概就是二十世纪末苏联人对北方的印象。
今天对诺里尔斯克来说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前几天来自莫斯科的消息称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红色北方第三舰队将途径诺里尔斯克南部的无名港,那些从这里出发参加过至关重要的莫斯科保卫战的红军战士们将乘着伟大的基洛夫级原型巡洋舰荣归故里。
而对北宫熙来说,今天则是她这一年来最重要的日子,这个有着中国姓氏却披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生着一副古希腊雕塑般脸庞的少女早早的就起床将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无论是妆容还是发髻,上到耳边的挂饰,下到裙摆的花边,她全都整理的一丝不苟几乎无从挑剔。很难想象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可以将自己装扮的如此精致细腻,甚至让人怀疑她的背后有一整支顶级造型师团队为她量身精心定制过一样。但是北宫熙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从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父亲曾告诉她,她是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因为她从小就拥有那么一点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她自己觉得那是一点小魔法。
比如,有时候她只需要打个响指,她就能得到她心里正在想着的东西。
小时候她通常用这种奇妙的魔法来得到一颗糖,或者一块烤的正好的黑麦面包,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吃的孩子,特别是甜食。
当然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得到更多,但是这种小魔法还是有代价的,每次变出来东西后都会让她感觉很累很累。
在北宫熙的认知里,她不觉得自己和其他诺里尔斯克的孩子们有什么不同之处,就像父亲常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一样,北宫熙觉得也许这就是自己独特的一点,就和那些书上的故事里帮助公主们实现愿望的小精灵们施展的小魔法一样,仅此而已。
但其他的孩子们不这么看,他们常被大人们教导着要远离这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孩子,对未知的恐惧使他们本能的害怕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还很可爱的小丫头。
也因此北宫熙没有什么朋友,在父亲离开的这么多年里,除了一个按点来按点去的乌克兰中年女管家,唯独只有家里那条为了出行而饲养的西伯利亚雪橇犬一直陪伴着她。
这次的这身装扮是她在一本父亲寄来的时尚刊物上看到的,她没有什么机会了解外界,所以父亲会经常寄回来一些莫斯科的报纸和杂志来供她解闷,她很喜欢看这些书籍,因为上面的每一个字母都让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的又精彩了一分。
而这次为了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能让自己看起来和那些书上的模特们一样熠熠生辉,她这次施展的“小魔法”让她足足睡了两天才恢复过来。
从城里的家中到城外最靠南边的港口坐狗拉雪橇得四个小时,她到达无名港的时候,东边的太阳才刚刚从远方海面下探出一半,微弱的阳光被海水反射,而晨雾还没散尽,这让北宫熙感觉那朝阳看起来像是因为气压低的缘故而始终煎不成全熟的鸡蛋一样。
其实北宫熙也不想这么早出来的,她当时从家里出发经过城东钟楼的时候,时针才刚刚划过七。要怪只能怪家里的管家实在太过严格了,作为一个有家教的淑女,几点钟睡觉几点钟起床都是家规上有明文规定的,哪怕是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那个古板到像是教堂里的老嬷嬷一样的中年管家还是按部就班的规定她只能到十点才能起床。十点在诺里尔斯克虽然也算挺早的,可时间还是不够,这里和世界上其他地方不同,因为纬度极高的缘故,对这些生活在诺里尔斯克的人来说,十点钟的太阳才刚刚爬出地平线。她是个女孩子,总得腾出些时间用来梳妆打扮,特别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她可不想让刚从战场上归来的父亲看到自己的时候以为她是刚刚从北部的泰梅尔湖里抓过鱼回来似的。
本来谁也没有告诉她,知道今天北方舰队要经过无名港的消息完全是因为偶然,两周之前北宫熙在壁炉前练习管风琴的时候,她觉得一旁的收音机有点吵到她了,于是她就想去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一些,却不经意扭到了调频的旋钮,这才听到了收音机里苏维埃政府下达的裁军令,年轻的广播员用标准的俄语念着演讲稿,大致的内容是说,法西斯被打倒了,苏联全面胜利,国家的大部分青壮年将褪去军装,重新加入到伟大的共产主义建设活动中去。听到这些的时候北宫熙才意识到战争结束了,而这篇演讲稿说明她的父亲将从首都莫斯科出发,乘坐火车到贝加尔地区,接着搭乘红色北方舰队的基洛夫级巡洋舰群沿着叶尼塞河经过两周的时间回到诺里尔斯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北宫熙简直要高兴坏了,这是自五年前德国开始全面入侵苏联父亲被调往了前线战场以来,北宫熙能收到的最让她开心的消息,那天晚上她高兴得向叶尼塞河的南方眺望了一整夜都没合眼。
“听说了吗伙计?乌克兰还有白俄罗斯那边都已经被咱们的红军战士们解放了,挨过了今年冬天,咱们明年就能搭乘西方的破冰船回家了!”港口边的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货箱上眉飞色舞。
“真的吗?你在哪儿听到的消息?”另一个矮胖的大胡子男人瞪大了眼睛问道。
“见鬼,你都从来不听收音机的吗?在这种鬼地方你还指望什么来了解外面的消息?”男人调侃道:“基辅那边刚刚来的消息,莫洛托夫副主席亲自下达的指令,我们这块地方马上要交由苏联空军接管了。”中年男人喝着手里的半瓶伏特加得意的说着,像是他自己在发号命令。
“苏联空军?”大胡子男人皱了皱眉。
中年男人喝完了最后半口伏特加,把瓶子狠狠的扔向身后的海里:“你没听错,就是那个战时永远只接受攻击指令,让那些德国佬屁滚尿流的拳头部队。”
“该死的,战争都结束了,为什么还要把那支疯子部队驻扎到这里来?”大胡子大声嚷嚷道。
“安静点伙计!苏维埃的决策都是正确的!”
北宫熙静静的站在港口边听着不远处两个男人的对话,并不是她刻意要听,只是现在港口的工人们还没开始工作,清晨的防波提上显得格外安静。
“嘿那边的小鬼!离这儿远点!”中年男人发现了北宫熙,朝她喊道:“港口这么乱糟糟的地方,不怕人贩子把你抓起来卖到东欧去吗?”
“我在这儿等‘莫利尼尔号’,今天不会有人敢做违法的事情。”北宫熙看着远方的海面轻声说。
中年男人愣了愣,他经常像这样吓唬其他误入港口玩闹的孩子,以防止有的小鬼失足落水给他找麻烦,往往那些熊孩子看到他那假装的恶狠狠模样都会面带惧色的跑开,但显然眼前的少女并不害怕他。
“好吧小家伙,”男人挑了挑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万一你落水找不着了至少你父母过来问起来的时候,我可以说我提醒过你的。”
“熙。”少女仍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海面:“北宫家的。”
“北宫……!”一旁的大胡子突然惊愕起来,他慌忙拉了拉中年男人的衣袖低声道:“不要和她扯上关系,相信我。”
中年男人挥了挥手示意大胡子先离开,他仍然看着眼前的少女,若有所思。
他是知道北宫家的,或者应该说整个诺里尔斯克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从中国搬过来的家族,这让他想起三年前他和第一批建筑工人一起从莫斯科被派往北极圈内的时候,那是1943年北方极昼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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