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tw在发出这个请示时，语气很淡，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递到你眼前，问你喝不喝。有所不同的是，这杯白开水是在沙漠中急缺的资源，如果你放弃，顶多是接下来的路变得更加艰难一些；喝下，你会更有精力去面对前方的困难，但是另一个人则会因缺水而死。
而那个将会死去的人，就是现在正驾驶着吉普试图逃离众人的林四。
吉普车上载着很多资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从食物到武器，可以说包含了这一行人所有的家当。所以，这辆吉普车，就是那杯足以让人精神焕发的白开水。
现在，景沫拥有了这个权力，去决定是否将这杯水交出去。如果她选择了同意，那么林四会死，并且这里没有人会责怪她，甚至反而会因为她的挺身而出夺回物资获得大家的赞扬；如果她选择了否定，那么林四会活下来，其他人也不会知道她曾经有过阻止他的机会而没有使用，她不会获得任何的赞扬或者批评。
不，别人的目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林四可不是之前那些看似活着实际上早已失去了灵魂的丧尸，ntw的子弹将要贯穿的不是一个腐朽的脑壳，而是一个鲜活的神经组织！
他会在刹那间失去所有的技能，四肢丧失力量，呼吸趋向停止，心跳渐渐微弱，仍紧张地望着前方道路的眼睛，将再也不会浮现属于活人的光芒。
而就在数小时之前，他甚至还和他们一起反抗丧尸的侵袭，在景沫面前表现出面对死亡的恐惧和人类的极限。那个面对丧尸时产生的情感，现在就要因为自己而再度产生、又戛然而止么？
“你在等什么？”
一个隐约的声音在景沫脑海中响起，像是又谁在质问她。
“他……并没有犯那么大的错啊……”
景沫回答了，却又像什么也没说过。
他只是偷了一辆车而已……
“是的，他只是偷了一辆车，”那个声音不带情感地响起，“但是，那辆车里是本该平均分配给这里所有人的物资，是你们在湍流中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他这么做，实际上剥夺了你们求生的权利。”
那个声音一字一句，如利刃般处处戳在心上。
这些道理，景沫当然明白。
“不，并没有那么严重！”她极力地否定着，“林霖在江边留了一条船给我们，那里距离这只不过十公里，上面有充足的物资，我们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景沫自己的错觉，她听见那个声音嗤笑了一下：“人类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你以为他只偷这一辆吉普车就满足了么？或许，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景沫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那个声音并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但是景沫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林四他——想去偷船！？
“驾车沿着江边行驶，找到游艇的所在，然后驾驶游艇去与林家会和，告诉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活了下来……你不认为，这是个很完美的计划么？”那个声音像是在嘲讽，但语气仍旧满是淡漠，像手术刀一般将景沫龟缩的壳一点点剥开。
景沫动摇了，心底的裂痕渐渐扩大，有什么东西似乎就要破土而出。
“交给我吧，”那个声音蛊惑道，“把你的手和心洗干净，让它们纤尘不染，所有肮脏污秽的活，都交给我来。即便是让鲜血沾满双手，那也是我的罪，而你，什么都没有做……”
“交给你……就好了么？”景沫迷茫了。
“是的，一切，都交给我……”
——“小t。”
景沫猛地回过神来，耳边枪声仍在继续，通讯系统的另一边，ntw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命令。景沫有些恍惚，刚才，她似乎神游了许久，而现实中，一切却都还停留在秒针转动一度前的那一刹那。
嗒。
“指挥官。”ntw淡淡地回复了她。
是时候，下达命令了。
——一切，都交给我。
景沫眼中的光芒暗去，取而代之的是如玻璃般的冷硬，人偶一般漠然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橱窗外的车水马龙，故事里的白驹过隙，判官起笔，生杀予夺。
接下来，只需要将那三个字说出口就好。
景沫张嘴，身体忠实地按照着她此刻的意愿而行。
“击……”
然而，现实是，她仅仅说出了一个字，后面的俩字就说不出口了。
怀中忽然传来的冲击，紧接着是失重感、背上传来的撞击感，后脑勺在枕头上缓冲时的震荡感，以及唇上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景沫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小人，唇被一双小手严严实实地捂着，怀里承受着一具娇小身躯的重量。而此刻，这个身躯的主人，正睁大眼睛瞪着她，一幅凶神恶煞的表情，像是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错事一般。
而这一撞，也让景沫倏然清醒，明亮的光芒重新回到她的眼中，冷漠的面色被惊讶和疑惑取而代之。
就在景沫望着身上的小念梦愣神期间，吉普车的引擎已经逐渐远去，通讯系统中传来ntw的疑问和416的解释声。
“……明白了，”ntw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黑线，“报告指挥官，目标已失去。那个……你没事吧？”
景沫望着小念梦眨了眨眼，小念梦会意，缓缓松开了双手。
“啊，我没事，林四逃走了么？”景沫注意到，窗边的枪声已经停止了。
“沿着高速路往东北方向去了。”ntw回答道。
“哦……好的，辛苦你了，小t。”
中断通讯，景沫脸色莫名地放松了下来，明明林四逃掉了，她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在杀死一个叛徒和留下一条活命之间，她终究是没能做出选择。
而小念梦，则是阻止她做出这次选择的关键。
“念念……”景沫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不要那样。”小念梦低沉地说。
“哎？”
“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小念梦的眼眶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了起来，连声音也带上了微微的颤抖，“我怕。”
刚才那样？
——一切，都交给我。
景沫恍然。
“哎，你这孩子，干什么？快起来，真不像话！”一旁，李冉已经急切地走了过来，一把搂着小念梦的腰，将她从景沫身上抱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快给姐姐道歉！”
小念梦被训斥着，却一言不发，哪怕是紧张、恐惧、不舍，最终都被倔强给掩盖。那蕴含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神，不像是一个孩子。
景沫知道，那些情绪，没有一个是因为李冉的训斥而产生，早在她扑到自己身上时，就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抱歉。”
最终，不是小念梦，而是景沫说出了这声道歉的话语。李冉呆愣地望向景沫，想不明白为什么被扑倒的那个反而会道歉，而景沫只是对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念梦抬头望着景沫，大大的眼睛里亮起了星辰般闪耀的光芒，混合在泪水里，如同琉璃碎梦。望着这样一双眼睛，景沫忽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小念梦……梦见了自己。
“不会再那样了，”景沫轻轻搂住小念梦的身子，“我保证。”
一个灿烂的微笑，终于在小念梦的脸上绽放开来。
“拉钩！”依旧是那个天真而老套的方法。
景沫微笑着伸出了小指：“嗯，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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