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吉坷德与佣兵们将福克斯葬在了森林中一处风景优美地势较高的丘陵上,希望福克斯可以安眠于此。
唐吉坷德曾询问为什么不将福克斯的遗体带到城镇去埋葬,或者火化将骨灰送到他的家乡。
“那是他的遗愿,”泰勒说,“佣兵大多没有家乡,我们的家就是我们佣兵团,因此没有地方送骨灰。而福克斯这样的老派佣兵相信自己靠野外的植物与魔兽的供养而生,因此死去后也必须用自己来供养野外的植被与魔兽,这样才能获得平静。但我们毕竟不忍心让他直接暴尸荒野……而他很早其实就要求过我们,要在他死去的地方将他下葬,他认为这是神给他决定好的墓址……我们尊重他的意愿。”
为这个可敬的佣兵举行完了简单却富有敬意的葬礼后,唐吉坷德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没敢问的问题:“卡塔呢?”
“卡塔……”弗兰克表情复杂,“她受了伤,很严重的伤……”
唐吉坷德吓了一跳:“有多严重?危及生命吗?”
“那倒没有,她现在应该正在货车里休息……”弗兰克吞吞吐吐的说。
唐吉坷德没想太多,他直接跑起来就想去看望她。
“等等,唐老弟,”弗兰克有点慌张,想要阻止他,唐吉坷德却没听到。
“卡塔、卡塔……”唐吉坷德念叨着,虽然他对卡塔感情上没啥特殊的感觉,但是遭遇了福克斯死亡这样悲伤的事件的冲击后,他却格外想念这个平日里傻呼呼又精力充沛的疯丫头。
也许他可以对着病床上的卡塔炫耀一下自己在洞穴里的收获,她肯定没见过这么多的值钱的东西。如果她羡慕渴望的目光让自己满意的话,送她一两件也不是不可能。
而此刻寇森正在为仅剩的那只双角驼马治疗腿伤,看到唐吉坷德过来,表情不自然的伸出双手,挡住货车的入口。
“你在干嘛?”唐吉坷德狐疑的看着他。
“没干嘛,除了一件事以外,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我。”寇森紧张的说。
“那你让开,我来探望一下卡塔。”
“啊,那就是那件你不能做的事。”寇森尴尬的说。
“为什么?”唐吉坷德莫名其妙。
“呃……因为……因为……”寇森支支吾吾,却还是不放他过去。
“好了,寇森,让他进来吧。”泰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团长?”卡塔颤抖的声音响起。
“卡塔,你不可能躲避他一辈子的。”
卡塔不再说话,唐吉坷德猜这是默许的意思,于是他挑开帘子,进入其中。
“卡塔,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唐吉坷德得得瑟瑟的说,但在看到卡塔的脸时话音又戛然而止。
唐吉坷德看到卡塔鬓角有了些许的银丝,闭着一只眼睛的眼角也有着不正常的皱纹,整个人好像老了几十岁,最可怕的是,她闭上的右眼不像正常人那样微微突出,反倒空荡荡的凹陷下去。
她少了一只眼睛。
卡塔看着唐吉坷德进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努力地露出一个一如过去的灿烂笑容:“你好啊,小唐吉坷德!你们活着出来了,我们赢了啊!”
唐吉坷德慌忙把视线远离她的右眼,接着不自然的低声问:“你的眼睛……”
“啊?这个吗?”卡塔依然笑呵呵的说,“没事啦,打败强敌总是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小唐吉坷德还不是脸上多了道伤痕……只不过是拿一只眼睛就换来了这场战斗的胜利,太划算不过了。”
“是、是啊,”唐吉坷德连忙附和道,“而且不是还有机会找神官治疗吗?我可以给你出一部分钱的。”
“卡塔的眼睛不光是受了伤,其上面还附有六阶不死者的毒素和诅咒,难以彻底清除,如果是高等级的能力者还可以靠强壮的身体素质请神官暴力驱除,但她这个情况……”同样钻进来个脑袋的寇森为难的说。
“没希望了吗?”唐吉坷德问。
“倒也不能这么说……除非是请红衣主教以上级别的神官用高阶神术治疗,但他们那样的大人物出手的费用可是天价,即便如此对方还不一定愿意……即使是火红狮子佣兵团也不敢说一定请的到。即使能请到,火红狮子团团长也不会同意给后备团一个区区白银阶的佣兵用……”寇森挠挠头。
泰勒丢出一卷重重的兽皮,把口无遮拦的寇森砸出货车。
“她……以后会怎么样?”唐吉坷德迟疑地问。
“她眼睛上的毒素和诅咒将逐渐侵蚀到她的大脑,最后导致她死亡,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湛蓝狮子团会照顾好她,定期为她驱除体内的毒素和诅咒,她会没事的。”泰勒轻轻的抚摸着卡塔的秀发说。
“她还能当佣兵吗?”
泰勒沉默了很久,扭开头,生硬的说:“不行。”
“弓箭手是非常依赖视力的职业,更何况她少的是惯用眼……她又喝了生命燃烧药剂,这意味这个她的身体会有长达数年的暗疾,即使她得到有效的治疗,她也不可能达到过去的水平了。”
“我没事的,小唐吉坷德。”卡塔却很平静,她笑呵呵的说,“在我们佣兵团,在战斗中致残的佣兵会获得一大笔钱呢,而且我以后也会在我们湛蓝狮子团的驻地做些‘后筋’工作,会变得很安全……等大家完成冒险后,大家都会回到驻地,他们还能和我讲那些冒险的故事……”
是后勤工作。唐吉坷德在心中默默的为她纠正。
“这些都没关系的,不过小唐吉坷德,”卡塔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我要怎么赔给你那剩下的银币呢……?”
“……我还欠你三次陪睡,但是当时那是我的身体既年轻又健康的条件……现在我的身体衰老了很多,而且又是个残废……怎么办呢,是不是定成50个铜币一次比较好啊……哈哈,但是那样会很麻烦啊,小唐吉坷德又不会一直呆在我们的驻地,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还的清啊,哈哈,真是伤脑筋……”
唐吉坷德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然的低下头。
“还是说小唐吉坷德根本就不想要我陪睡了呢……”卡塔双手摆弄着她的弓的弓臂,轻声说,“我听说女人老了或者不健康了,以后就没有佣兵想要她了,哈哈……小唐吉坷德不想要我也很正常……”
说到最后卡塔的手停下来,声音颤抖,最后就完全发不出声了。
“呜啊啊啊!”卡塔突然扑进泰勒的怀里大哭不止:“怎么办团长……我想要再接着和你们冒险……我不想当去做‘后筋’工作……我不想当残废……我不想被小唐吉坷德嫌弃……我想做佣兵啊……”
卡塔受伤的右眼留下黑红色的泪水,染脏了泰勒的衣服。
泰勒对此一无所觉,即使福克斯死亡时也不曾露出半点软弱模样的女团长此刻却眼角微红,她将嘴唇几乎咬出血来,艰难的安慰她:“没事的,卡塔……没人会嫌弃你的……”
唐吉坷德却好像一个木头人杵在一边一声不吭,两辈子加在一起他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的讨厌笨嘴拙舌的自己。
等卡塔的情绪稍微冷静一些后,卡塔重新坐回去,她抽噎着,却还是勉强微笑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我刚刚是怎么了……小唐吉坷德肯定是觉得我是个爱哭鬼了……”
“没这回事,”泰勒岔开话题似得说:“对了,小哥,你刚刚说有礼物给卡塔是吗?”
“啊,是啊。”唐吉坷德连忙答应,为了卡塔不去想这些事,他努力的在自己的收获中寻找着,有没有什么能逗她开心。
突然他翻到了一个东西,整个人顿住了。
“怎么了吗?”泰勒问。
“呃,没什么……”唐吉坷德说,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自己没有过来探望卡塔,而是在外面和其他佣兵还一起沉浸在失去福克斯的悲伤中,然后一无所知的抵达下一个城镇,最后与他们分道扬镳,但他还是很快丢掉了这个想法。
“克劳恩,你知道这个怎么用吗?”唐吉坷德在心里和克劳恩对话。
“什么啊?”由于宿主过度使用愚者能力而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克劳恩随口答应,然而等她看到唐吉坷德手里的东西时才吓了一跳,“你确定要给她这个?”
“不确定,但总感觉在大脑做决定前,身体已经做了决定了,没准我还真的有点做打手的天分。”唐吉坷德在心里冷幽默了一把自己,把那东西拿出来,藏在手里。
“嘿,卡塔,你猜我要送你什么?”
“我不知道。”卡塔笑呵呵的说。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就能给我什么吗?”卡塔天真的问。
“呃,恐怕不行,”唐吉坷德语塞了一下,但又接着说,“但我觉得这次应该可以。”
说着唐吉坷德展开手,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朵圣洁的白色小花苞。
“这是……”泰勒皱着眉看着那花苞,接着想到了什么猛抽一口冷气,“佣兵之王啊,这该不会是……”
唐吉坷德立即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噤声。
泰勒立马咽下后半句,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您确定要……?”
唐吉坷德却没看她,他期待的看着卡塔。
卡塔似乎什么都没认出来,她依然是那副笑容,伸手去拿那朵小花,“这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唐吉坷德看到她的反应有些扫兴,他躲开了卡塔的脏手,不太高兴的说:“我亲爱的达瓦里希,你还不知道你有多喜欢它呢,乖,把你的右眼张开。”
卡塔没想到唐吉坷德会提出这个要求,无助的向泰勒投去询问的目光。
泰勒默默的点点头。
卡塔没办法,她躲躲闪闪的将右眼张开,唐吉坷德从那里看到了空荡荡地眼球壁和一根呈焦黑状的视神经,觉得微微有些恶心。
卡塔似乎察觉到了唐吉坷德的嫌恶,身体开始微微的颤抖。
看到这一幕的唐吉坷德有些歉疚,他克服了情绪,轻柔的将那朵生命之花放入了她的眼眶,瞬间花骨朵快速绽放。
“啊!好痒!”卡塔惊叫一声,就要去抓挠她的眼睛,泰勒却早已做好准备,死死的扣住了她的双手。
大约两三分钟后,卡塔停止了挣扎,她身体上分泌出了黄绿色雾状物,唐吉坷德随手一拍把它们清除。
泰勒此时才将卡塔重新搀扶起来,卡塔筋疲力尽却又茫然的眨眨眼睛,此时她才突然发现,自己缺失的右半视野恢复了,甚至比过去看的更清楚。
旁边的泰勒和唐吉坷德看到卡塔的变化就更为全面,卡塔的右眼处重新长出了一只眼睛,瞳仁边上还有一圈若有若无的花纹,就好像一朵小花在她的瞳孔里绽放,她衰老的皱纹也重新抹平,不知何时碰掉的门牙也重新长了出来,甚至皮肤也变得更细腻白皙,她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光彩照人,即使穿着这样粗鲁的佣兵服装也没人会把她当成男孩子了。
唐吉坷德看到这惊人的效果有一瞬间想要去大规模种植生命之花卖给那些爱好美容的贵妇人们赚钱,但想到了它需要大量的生命献祭才能成长还是果断地打消了这个主意。
“我能看到了!”卡塔惊叫,她使劲的擦自己的右眼,但再次睁开眼视野依然清晰无比,“泰勒团长!我又能看到了!”
“你当然能看到了。”泰勒一半是笑一般又是叹息的说。
“那……我还能当佣兵吗?”卡塔怯怯的看着泰勒,又是期望又是害怕。
泰勒把卡塔揽在怀里,在她不怎么干净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谁都别想夺走我们湛蓝狮子团最好的斥候和弓箭手!”
在泰勒怀里的卡塔一半是哭一半又是笑。
“呃,你最好不要大哭比较好,毕竟眼睛才刚刚长出来。”唐吉坷德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会伤到我的眼睛吗?”卡塔立马止住哭声,紧张的问。
“我不知道,但是眼睛嘛……总归是小心一点的好。”
“对,你说的没错……”卡塔强行忍住抽噎,又找出一张她所能找到的最干净的长布条,小心翼翼的遮住自己的右眼,不让它受到任何的伤害。
她再次看向唐吉坷德,想到了什么,脸上立时浮现一缕红晕,随即又撇开头,腼腆的笑着说:“那个东西……应该很贵重吧……”
“啊?”唐吉坷德想起那朵生命之花,心里颇有些肉痛,但脸上还是挤出难看的笑容说,“还……还好吧。”
“怎么办啊,小唐吉坷德,”卡塔低着头,羞涩的用手指在兽皮上画着圈,轻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恐怕得陪你睡上一辈子才能还的清了……”
唐吉坷德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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