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记忆是从青蛙的白肚皮开始的。那只青蛙占满了我的右手掌,它的背贴在我手掌心上,“咕,咕。”它的叫声很大但不紧凑,每叫一声肚子胀大一点。
我清楚地明白它肯定是生气了,但我没有放它走的意思。我聚精会神用左手食指抚摸它的白肚皮,鼓鼓的白肚皮。它若不发声也不动我则生怕它死了,会抻开它的两只后腿,它会自己缩回去我便笑了。
“快走。”是爸爸的声音。我像刚刚抓到青蛙,手心被它的爪子没有预兆地蹬了一下一样身子吓得抖了一下。
我懵懵地抬头,爸爸妈妈都站在我身边,而我则站在像草原一样辽阔的草地上(实际没有那么宽广,但那时我的感觉是那样的)不知所措,这时青蛙猛地翻身并从我手里逃走,我则顺势将右手朝身体外一挥,做出是我放了那只青蛙的动作。我的意识里是不该伤害它的,它更不该被接下来我的遭遇连累。我怕我有不好的遭遇。
“上学去。”爸爸的话总是每一个字都饱含威严,而我任何时候都只有服从的份。
“你早就该上学了,去跟你爸上学校吧。”妈妈的话温柔好听多了,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意识上让自己很理解妈妈的话,表面上镇定心里战战兢兢向爸爸靠拢一步,做出随时跟随他走的样子。
同时我快速环顾了四周,我的青蛙已经不知道跳到哪里去了,我偷偷的微笑,这么大片绿油油的草原它自己一定会很快乐的。
那天正是秋日的清晨,草尖上还存着露珠,阳光下晶莹剔透,很像雨后。无论是潮湿的露水还是露水映射的光芒都给我无比幸福的感觉。我忽然不怕了,跟在爸爸身后,发现了他的自行车,我自然地坐上去,坐在后座上。
我含笑看了一眼妈妈,妈妈也正看着我。我看见了她脸上很少能见到的幸福和满足。我又看了眼近处和原处的草地,草地和天空之间的光芒。
车子开动,一个男子载着一个小女孩在葱绿的草地上骑行的画面定格在我的脑子里。那天的感觉是唯一的,最简单自然的。现在我的脑子里还能浮现出向后慢慢退去的蔚蓝葱郁的天地,感受到没有任何忧愁与惧怕的内心安宁。
2
我已不记得为什么一大早我便在那片离家很远的草地上,以至于爸爸妈妈要骑自行车出来寻找我。我追忆入学前的记忆只提早了这么一点点时间,再次体验那份安宁好像到了小学大门口便结束了。
我见到了陪伴我六年的小学老师,她胖瘦适中,温和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我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偷看她的眼睛,小心快速回答她的问题。
“1+1=2”“我叫张七。”
“很好,”老师的微笑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拉了我的手,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现在希望她当时是拉着我的手的,因为那种和颜悦色地亲切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我非常怕她不收我入学,所以当她问“那1加2等于几”的时候,我窘迫地马上要哭出来,“我不知道。”我低声回答。
她并没有失望,跟我解释等于3之后又道:“张琪,张琪琪?琪琪,去坐那吧。”
我顺从地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坐下来很久以后,到全班同学都已经坐下后我的心还依旧紧绷着。是的,这是我最大的毛病,我对在意的事情总是无比紧张,心脏狂跳不止。
3
因为有些久远,我清晰的记忆断档了,接下来记忆直接跳到了邻家哥哥那里。对了,老师还问了我的年龄,入学时我已经九岁,是班中最大的孩子。而邻家哥哥只比我大三岁,八岁上学,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
因为我刚开始上学,学得还不够系统,头脑还很笨拙,所以每天放学都被留下来写完课堂和家庭作业才可以走。
有一天邻家哥哥来到我的教室,说因为我被留,他才要留下来等我。我始终没问过原由,或许是妈妈对他的拜托,但我没有求证过。他顺便把我的值日工作也做了。
那天我一边写一边瞄着他在教室里扫地擦桌子关窗户摆桌椅,磨蹭到最后一个离校。我对他的感激之情是过了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时才有的。当时的我什么都意识不到,他只是莫名其妙要等我跟随我回家的一个人而已。
我拒绝他为我拿书包。为了证明我不比他弱,我一直保持走在他的前面。
学校离家的直线路程只有一公里,有三条路可选。最近的路是条羊肠小道,穿过乔木和灌木交织的树丛,直线到我的村子,这是人们追求近路用双脚走出来的。最远的是县道,那时候还是砂石铺就。还有一条平常的村道,可以过马车的宽度。
每日上下学,我都选择直线路程,冬夏、风雨无阻。
我像知道邻家哥哥陪不了我多久一样,宁愿选择独立。我走在他前面,因为看不见他,走着走着便将他遗忘了。现在想来他一定是看清了我的意图,心甘情愿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过我唱歌,也不叫唱歌,只是随心所欲从鼻子里发出的音调。因为我唱歌的时候,认为我身边从没有过人。但我把他在我身后的事情忘记了。他是像空气一样默默陪伴我,但我却不曾在意的人,有那么一段无法计数的日子。
之所以这样说,是我对自己没心没肺的检讨。甚至我那时候还在心里误解过他。这事要慢慢说起。
一公里的路,早晚和中午,夏秋两季我往返两趟,冬春两季往返一趟,但我已记不起是怎么和邻家哥哥行走这段路的。我是指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快乐的故事。
或许发生过,只是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上学以后邻家哥哥来我家里的次数频繁,不上课的时候,有时候要在家里呆一整天,而那一整天他都在。他不来我家的时候,我会去他家。而我们的见面我在心里总摆出无所谓的意思,从不主动和他说话,或靠近他。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屋,但我会更加聚精会神盯着他家里的电视。
然而,曾经有过的心理状态我没有忘记。我记得某天周末他在我家里和我的兄弟姐妹玩了一天,而我背对着他的时候曾在心里暗暗希望他能从背后抱住我。
那是我第一次渴望被人喜欢,被人拥抱。但他始终没有碰过我,过了那天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想法过。
我的身边并不缺少同龄人,但我始终自己一个人。就像我和他一起放学回家,但始终一前一后,我甚至会将他忘记,我同时也忘记了我的同龄人。我的世界里到处是花草,是树木,是蓝天,是白云,是我自己的歌声,就是很少有人的影子。除非我非常在意地注意到那个人。
如果我能对人早一点感兴趣,或许邻家哥哥会一直陪伴我。虽然这包含了我此时的想象,但我从多年以后的见面中也微微地觉察到了这一点。这使我们的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邻家哥哥已经换校上初一,我放学比他早,他已经没法等我。我的世界里基本上开始没有他了。
4
我一个人走无所谓悲伤和欢快,我的目光始终在浏览身边经过的各色植物。夏天花开季节我时常会在路上停留,但秋天我偶尔在路上停留。
虽然只有一公里,但有茂密的树木遮挡还望不见我家的房子。虽然我每天都勇敢但也希望快速通过只有我一个人的羊肠小道和被植物围拢的莫名压抑。我总是唱歌就是因为这点,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分开了。我的身体在我灵魂的歌声保护下安全惬意。
但也曾发生我愈想忘记记得愈清的别人在我身上制造的“罪恶”,带引号是我现在以宽容的心态看待那个恶人,用罪恶这个词是不是有点重了。
那是我永远都没有预想过的事。一个平常的日子,秋高气爽,蓝天下开始变黄的树叶在轻风中沙沙响。我的歌声高过沙沙声,我的意识沉浸在自己的歌声里,但脚步一点也不慢。再走十几米转过一个弯就可以看见我家的屋脊。当我意识到我前面有人的时候那人已离我两步之遥。
那人年龄比邻家哥哥大几岁,是同村人,我知道。我立刻停了歌声告诉自己对面是个男人,不是邻家哥哥。我有对所有人的警惕,想与他擦身而过。然而就在我已经过去的那瞬间我的衣襟突然被人揪住了。
我立刻明白了我即将遭遇不幸,我对不幸的忍耐是超出常人的,我觉得。我的灵魂离开了我的身体,飞往我头顶前方窒息着准备好凝视接下来的一切。果然我的衣襟被抓住还不够,我的身体被提起贴近一个黑漆漆的丑陋无比的恶人。
虽然那时候我不懂他具体对我做出了什么伤害,但我知道他是个恶人。
我不敢看那恶人的脸和任何他身体的部分,我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心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像我的灵魂给我的示意那样,声音或许会激怒这头恶人。我已经决定,无论他对我做什么,我都不出声,不反抗,绝对地顺从。
顺从,好像自我一出生就被培养了!
我让自己冷静得就像做好准备在等待一样。等待那恶人的一只手爪穿过我腰间裤子又爬过我的内裤按压我双腿间的肌肤。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选择在那里停留。
我全身僵硬,只有目光还能挣扎望着我的灵魂,乞求她快想个办法。而我的灵魂则想逃走,我已经看见湛蓝的天空上挂了一小朵白云,似乎是来接她的。
在我绝望地打算原谅我的灵魂的时候,似毒藤一般缠绕我的枯爪似被重创不敌一样缩离了我的身体。我感觉到我的肌肤又贴上了我的裤子,那恶人似后退了一步。我的灵魂率先逃了,逃走之前示意我赶快逃脱试试。
我坚定地追逐着我的灵魂,她在半空中,朝我家的屋脊飞去,而我在地面上,朝我家的屋脊奔去。
很快我便将这件事忘了,从不跟任何人提起。我不想记得它,能让我想起这件事的人是邻家哥哥。那之后我没有再碰见那个人,和邻家哥哥玩的时候也少了。我开始在心里怀疑,邻家哥哥是不是也想对我做那件事。他虽然不曾从背后抱过我,但却想将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我那时总这样怀疑,这就是我对他的抱歉。
这样的怀疑加重是因为某天我在他面前路过的时候,他喊了我琪琪,我展开本能的警惕想离他远一些,他却有想要抓住我的意思,“你跑什么?不想跟我玩吗。”我听见他这样说。
一个诡异的冬日,我已记不得为什么事要一大早起床去奶奶家。在出了我家门,路过邻家哥哥的墙角时我看见了不该看的画面。
他在墙外路边面对着墙正在进行小便,无疑是停不下来的时刻。而我从侧面过来正好对他的身体看个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我是因为懦弱还是什么奇葩地坚强,受到侮辱的时候我总是迎难而上绝不退缩,绝不回避。我镇定地看看他的手和他手上的事物犹如看那堵墙一般熟视无睹。
在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他脸上的尴尬和难堪之后我更加趾高气昂地经过,他的垂头丧气我不用回头也看得到。
离他远到相互望不见的地方,我深深呼了一口气。看着覆盖大地的白雪,我明白刚才只是太巧了。我像蓝天永远都不会生乌云的气一样,从来不生他的气,只是在我的心里去接近他,要比接近一株植物困难。
此后我们心照不宣相互躲着,我再没到他家里去过,他也没到我家里来过。有时候我能真切地感觉到来自邻居院子里的目光,但我没有选择对视,我选择转头离开,像忘记我的灵魂曾想丢下我逃跑一样忘记他。
我们最后一次不即不离地互动是在我六年级的时候。那次也是除他伴我放学回家外我们单独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
现在算来他那个时候应该上高中了,高中会离家很远。但我那时候对这些没有意识,或许他已经辍学。我只是想不明白在我享受独处地静谧时光里他怎么会突然闯入。
秋风已微凉,炎炎夏日远去了,在中午回学校的路上,我突发奇想偏离了小道,在林中的一颗野果树上找到了合适的位置。野果微微泛黄,吃起来酸酸的,但正是我喜欢的口味。我半躺在树杈上,百看不厌地凝目望着挂着丝丝白云的蓝天,正在和天空进行无声的对话。他惊讶的语声将我从蓝天中拽下来。
“琪琪,真的是你,你怎么在树上?”他说,我瞪着他,不理。
“下来跟我回家吧?”他把手伸向我,如果我把手伸给他,他一定会抱小孩一样把我抱下来。
我冷冷地观察他温柔的目光、惊喜的眼睛,无动于衷。我知道我看他的目光一定比看花草的目光冷多了。我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没看见他了,他对我来说已经变得陌生。但很快我明白了他是邻家哥哥,我犹豫要不要亲近他。
我的灵魂突然离开我的身体在空中荡起秋千,用看热闹的眼光等着我的决定。
他也开始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手将碰到我的时候我离他最近的部位躲开了。我看出他在失望叹息。我眼底含了些抱歉,想告诉他,我不能回家,我是要回学校的,而这些话在我心里想了好几遍都没有说出口。我甚至为此害羞地低下头。
“下来跟我回家吧。”他的语气更加轻柔。我则看见我的灵魂似在嘲笑我,嘲笑我对这种轻柔要妥协,而忘了接近“恶人”的后果。
我对语言产生了障碍,这种说不出话的障碍把我变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只好抓紧树枝表示我不会下去。
“琪琪,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更加语塞,看着他已长成大人的成熟脸庞我酸酸地咽了几口口水。我脑中的画面或者我灵魂看见的画面是一个小女孩微微惊恐地蜷缩在树上,树下站着一个男孩不解地望着女孩的脸。背景是满树青黄的果实和淡蓝色的天空。
最后是他先离开了 ,我一边羞涩一边觉得扫兴,还接受了一个现实,我不善于表达,不会说话,这使得我对别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我从来不说出来。
5
这件事让我对男孩和女孩产生的交集不感觉陌生而不能接受。我像经历过和男孩的恋爱一样对以后遇见的男孩都淡漠视之。
没有邻家哥哥等我放学,我的学习成绩渐渐好转。多数时候课堂作业我是第一个提交,放学之前已经写完家庭作业。尤其在遇见“恶人”之后,我的学习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之因为我有了个“秘密伴侣”,就是我的灵魂,有她陪伴我,我能在任何事情上找到乐趣,在学习中也一样。
我的秘密伴侣接受我的呼唤,当我想让她出来的时候她便会出来,她坐在一小片云朵上,周围总带着一片纯净的淡蓝色天空。我不必在意她,知道她在陪伴我就好了。
当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都蜂拥跑出去,我则打开我的语文课本,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读每一个汉字,看着它们不可思议的长相,我心里甜蜜蜜的。当我发现我曾读错它们、写错它们的时候,我会羞愧地脸庞发烧。因为我知道的同时,我的灵魂也知道了,这会被她取笑。不过我知道她不会说出去,我发誓我改正就好了。
我的班主任老师坐在讲台边,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有时候她会说:“琪琪,出去和同学玩一会吧。”
我赶忙把我的秘密伴侣收回去,抬起头腼腆地瞥她一眼,飞快地放下书飞快地跑出教室。虽然我不想参与同学们的娱乐活动,但我更不想违背老师的意愿。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我站在教室门口的操场上,入耳的嗡嗡嘈杂声让我心慌。这种心慌使我紧张,我不知道怎么参与到同学中去。我观察班中的女同学,她们三三两两在踢鸡毛毽子,跳三四米长的皮筋,这些玩具是花钱买的。如果谁不小心快要把玩具弄坏,会遭到拥有者的训斥。我对她们那种凌厉的语言和过于严肃的面色生畏,绝不想把自己混入其中,因为我知道让我和她们争辩会比对邻家哥哥开口说话还要困难。
我观察到了另一种玩具,或许我可以拥有。那是布口袋,有圆的,方的,颜色各异。我悄悄走到踢口袋的同学身边,观察她们抬腿、跳跃。当我察觉踢口袋对我有一点吸引力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
我回到教室在座位上望着老师,故意面带微笑,我的目的是想告诉老师我有听她的话和同学一起玩,虽然没有玩成,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老师也有看我,她很欣慰的样子,然后她低头看课本开始讲课。听课的时候我很认真,不允许我的秘密伴侣出来捣乱。
做完学校里该做的事我用害羞的眼神向老师告别,虽然我在她的背后,她根本就看不见我的眼神,但我向她告别。别人会说出声来“老师再见。”而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向她告别,这是我自己喜欢的方式,我相信老师也喜欢。就像她随意给我起了“琪琪”这个名字,我也非常喜欢。尤其在我回到家,被爸爸妈妈喊“七”的时候,我更加感谢老师叫我“琪”。
6
虽然是冬天,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我拎着书包,蹦蹦跳跳,在被踩成冰的路面上,计划我要亲手做一只布口袋。我已经有了它的具体做法,它的样子很快在我脑袋里成形。我甚至跑到雪地里,模拟开始踢它了。虽然我抬腿的动作笨拙可笑,但我愿意练习。
我的秘密伴侣,她的身后是真的高远蔚蓝的天空,她有天空,我有“布口袋”,我要嘲笑她了:我可以踢,可以跳,她只能高高挂在天上看着。
我偏离了结冰的小道很远,穿过树丛,有一大片草地。我知道没有树的地方肯定是草地,只不过现在是被积雪覆盖了。白的耀眼的积雪上没有任何脚印,像天空一样纯净。
积雪有些深,我的双脚已经全部被淹没,鞋已经变湿,渐渐地,我已经感觉不到雪的凉,我在雪地上随意踩踏出我想要的形状,做出我踢布口袋的花样。
我知道秘密伴侣正开心地看着我,虽然她和我一样在体育运动上笨拙,但她尽力学我的样子,我在雪地上踩踏,她则在云朵上踉踉跄跄害怕掉下来。
我索性放下书包,团起雪球,开始当毽子踢,又当布口袋踢。雪溅起崩了我满脸,我却得意地大笑。我将雪球抛向天空,希望秘密伴侣会接到,我累得呼呼喘气,她却一个也接不到。
近处的树剩下干枯的骨骼,夕阳的金光镀在树枝的表层,帮它们抵御寒冷。看着这些树枝,我打了个哆嗦。目光放远,在一株大树上有个鸟窝十分醒目。还有一只黑颈白额头的鸟蹲在窝边,我相信是一只那样的鸟,我坚信它在左右摇着头张望。
我并不想抓住它,我只是想离它近一些。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朝那只鸟的方向奔去。我像在和我的秘密伴侣赛跑一样,奔驰在白色的跑道上,那白色跑道是平滑的,宽阔的,张开臂膀激励着我的。
突然,我想我体会到了我的秘密伴侣从云朵上坠落的感觉。我不折不扣妥妥当当地掉在了一个雪坑里。我的心一下子沉落,再仔细看周围时,原来周围并不如我脑海里那样平坦。周围起起伏伏,有坑有包,很快我意识到这是一片坟地,我紧张起来。
掉在雪坑里加重了我的惊恐。我首先想到的是蓝天,天空还是那么明亮,那么干净,不会有陷阱。我的秘密伴侣站在云朵上,弯下腰仔细看着我。我明白了她先前小心仔细走路的样子是装给我看的,现在我才是真的掉下来那个人。
我的身子一大半淹没在雪中,我的“布口袋”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的书包?对,我的书包。我朝我的书包方向爬,我的秘密伴侣告诉我这是对的,我努力向前爬,她为了鼓励我也努力向前游走。
夕阳也落下,大地上的白雪照亮了暮色,我在暮色的微光中回到了家。见到了妈妈我全身的雪还没有掉下。
我很晚才到家,显然妈妈很担心,但为了我她没有声张,没有对我说任何话。为了不让爸爸看见我的模样,她在外屋用笤帚先把我打扫干净。
我的双脚已经成了紫色,但我并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可惜,我看着它们如同看我的鞋子,好像它们不是长在我的身体上。所以那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看见我的脚要流泪。
冬天我只有这一双鞋可穿,可它已经湿透,妈妈拿它在火边烤,让我赶快躺在被窝里。那时候我家里没有电灯,没有要紧的事也不点蜡烛。天黑了睡觉,天亮了起床。
可我不想睡,我还要做我的布口袋。我悄悄下地在柜子里找出妈妈缝补用的布头和剪刀,在月光下,剪出我要的方块。又准备好针线,明天我就可以亲手缝了。
妈妈做了很大的努力,但我的鞋没有干透。妈妈无奈地嘱咐我不要再走到雪里,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我的布口袋。我没有让妈妈帮我的意思,也不想告诉她我需要这样一个玩具。我早早出门,在去学校路上的一处隐蔽地点开始我的裁缝工作。如我所想,我的布口袋很快就成形了,该封口了。这时我忽然想到它太轻,试了一下踢不动的。
我陷入了沉思,看着越升越高的太阳,上课时间快到了。但我决心今天要有一个自己的玩具。我又飞奔回家,从妈妈扎好的笤帚上摘下高粱壳填在口袋里。
我兴奋极了,真想立刻把口袋放在老师面前,让她相信我可以和其他同学一样在课间玩耍。
等我跑到学校,老师已经开始上第一节数学课。其实我们的所有课程都是老师一个人教的,数学、语文、绘画、音乐,还有体育。老师上数学课之前,会把昨天的知识复习一遍。我带着怕老师发现又想让老师知道的秘密,神秘地看着她,等着她问我为什么迟到。可是她没有问,她微笑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来了,真好。”
我紧张激动地点头,她真正说的话却是:“正好,那我们就让张琪琪同学把这道题做一遍。”她示意我接过粉笔。
我悄悄把手里的布口袋放进裤兜,接过粉笔,深呼吸放松了一下。我快速解完数学题,但我很不满意,我知道我的字很难看,我的兴奋度都被黑板上我的字消磨掉了。
我静静地坐下,凝视老师不停翕动的嘴角,等着她宣布我的解答是对的。她就是这样,要把题仔细地讲解一遍才会说我的答案正确。
如果发现谁有一点注意力不集中,她会走下讲台,边说边慢慢走到同学那一排。我看着她走过来,下意识翻开课本。她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刻意集中精力,慢慢地,我忘记了布口袋的存在,沉浸在老师孜孜不倦地言语中。
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等同学都走出去我才猛地记起我的布口袋。我把手伸进裤兜,它已经成了长在我身体上的毛绒玩具,我一边抚摸着它的脑袋一边走出教室。
我鼓起勇气把它展示在同学面前,一张开手就立即被人夺走了。
“真好看,哪里买的?”拿我口袋的同学问。
我也发现了我的口袋十分漂亮,它的六个面有不同的颜色。我很自豪,是我的双手创造了它。
“我自己做的。”我说。我想我可以和她们一起玩了,兴奋地有些紧张脸红。更重要的这也算我开发的新领域。
旁边的同学也围上来,她们一起哄笑起来,我想她们是在为我高兴,如果她们有人喜欢的话我愿意帮她们做几个,所以我也随着她们微笑起来。
“说谎话,在哪里买的,难道你不说我们就找不到么?”
“就是”
……
我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地附和,我开始怀疑我的口袋是买来的还是我自己做出来的。我木木地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她们争抢踢我的口袋,抬头看看在云端上瑟缩的我的秘密伴侣,我转身回了教室。
我告诉自己是我的错,我安慰我的秘密伴侣,把她藏在我的课本里。
果然,上课铃声响了,我没有等到我的口袋,我不知道它落到了谁的手里。我一直等到放学也没有人来还给我。她们不会在意我的口袋是买的还是我自己缝的,她们只是喜欢那个口袋而已。
7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经原谅了她们,我不再想找回我的口袋了,因为她们不适合我,她们永远不会出现在纯净的天空上。我也对踢口袋彻底失去了兴趣。
虽然老师还是鼓励我出去和同学们玩,但我表达了我无声地抗议。她好像发现了我鞋子的秘密,以为我因为没有像样的鞋而不能参加运动。她号召同学们为我捐献。
为此我心里并不赞同,我低头看看我的鞋,顺便整理一下不是很合身的衣服,我从没有发现它们有任何不对,有任何使我该低头的地方。我从来不在意穿着,我的意识里只有天空。而且我认为有个人比我更需要捐助。
他是一个男孩,平时我都不会想起他,只有在老师告诉他他母亲来学校看他的时候,如果我们正好在上课,老师也会让他出教室见他母亲。我很好奇这件事,不久我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报告老师上课时间需要上厕所,溜出去后躲在树后观察那名男同学和他母亲,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他母亲经常在上课的时候来看他,我妈妈为什么没有来看过我。
但每次看过他们之后我都会闷闷不乐。因为他们每次都做同一件事,他们拉着手隐声哭泣。快下课时,他母亲会离开,他会在下节课上课铃声响起进教室。
我一个人的时候有享受不尽的快乐。我能感受到他母亲走后他和我的快乐正好相反的悲伤。我不知道怎么去帮助他,只有每次都偷偷出来陪他感受一次悲伤。
不过好像老师和同学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悲伤。但我不能向老师解释,我相信她是不能理解我的。
没过几天有位女同学捐了一双棉鞋给我,看上去很新。但我并不喜欢,我自己的鞋还可以穿,而且我怀疑我的口袋就在她的衣兜里,虽然我下课从不出去寻找证据。
8
我的老师开始找各种理由帮助我,除了在学习上。她关心我为什么迟到为什么早退,我如果中午不吃饭会收到她的面包,我的学习资料费她会替我缴。
我对她充满了感激,但都深深藏在了我心里。我在学校规规矩矩,除了体育,其他的功课都做得很好,我的学习成绩是别人追不上的。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到我从她那里毕业。
我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学校里,老师的笑容和话语就是阳光,时时照耀着我,我告诫自己束缚住自己的翅膀,不要给老师带来不愉快。离开学校我便飞起来。
春天我飞进草丛,数着一颗颗嫩芽长出大地。我最喜欢蒲公英花,一直和它们玩耍到夏天。夏天的路上有丁香花、杏花、海棠花,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野果树花。
我穿着薄薄的夏装穿梭在黄白蓝的花丛中,一边转着圈一边“鸣叫”,从未感受到炎热,即便汗水不停流过脸颊。
周末的时候,我会用一整天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凝望天空,这时候我的秘密伴侣才会从天空中下来躺在我身边。我们有时候一问一答的说话,更多的时候共同歌唱。
那时节我没有考虑过我的秘密伴侣会不会陪伴我一生,我只是尽情地享受我的快乐时光。现在也好想能再次躺在那片草地上。
我的秘密伴侣就这样陪我小学毕业。我已经十五岁了,才有意识注意到我的村子离镇上很近,镇上还有一所中学,就是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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