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盛“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对甘棠说，“甘棠，你起来吧。”甘棠闻言终于站了起来，蓁盛又命人解下一匹马给隆华和我用，又对隆华说，“你务必保护好小米，快去快回。”
所以成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此时又觉得自己太过任性，但想要说些道歉之类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见蓁盛第一次移步到我面前，把折扇从纱帘下伸进来，挑起我的下巴。我被迫直视着他，看到他勾起嘴角，道，“你啊，真是把我打败了。”
于是蓁盛和我们分道扬镳。隆华与我共骑，甘棠还骑他自己的马。隆华把马鞍让给我坐，自己直接坐在马鞍后面的马背上，双臂为了不碰到我而有些过分地张着，果然比蓁盛要体贴多了。我双手扶着马鞍，唯一不那么舒适的地方是我的斗笠总是戳到隆华身上，我想把斗笠摘了，被他在头顶上按住了。
无所谓了，被斗笠戳的他应该比我不舒服，他要能忍就随便吧。
“我一直都没时间问你们呢，”我说，“祭司会不是僧侣组织吗？为什么蓝维莘会关在那边？”
“这个嘛，首先，蓝维莘也是祭司；”甘棠答道，“其次呢，祭司会行使管理的职责，就像是你们那边的官府。”
他提到了“我们那边”，说明他对我们那边有一定的了解。但他说的是官府——大概是那流氓翻译软件的问题吧，我想。果然祭司会如我所想是政教合一的机构。
“那皇族和族长跟祭司会又是什么关系呢？”我又问，“僧侣组织的首领是族长什么的，好像不太自然——”
其实也没什么，英国国教的教主不就是女王么，只是这祭司会难道有四个首脑么？
“你们那边‘敬鬼神而远之’的，自然皇帝除了祭天跟别的祭祀都没关系，”甘棠答道，“我们这边神迹随时还在发生，族长携带神体，便是与神沟通的第一人选。自古以来祭司就是侍奉族长祭祀、传达神谕的家臣，后来逐渐壮大发展成祭司会。所以紫氏族长世袭首席大祭司，白氏族长世袭掌管审判、战事的明次席大祭司，赤氏族长世袭掌管任免、人口的光次席，蓝氏族长世袭掌管农耕、礼教的景次席。”
“哦~”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一脑补紫蓁盛做跳大神状祭祀就觉得很好笑——神迹什么的也是他们在装神弄鬼吧，结界什么的也许也是想象出来的而已？我又问，“你说你是神职祭司，那又是干嘛的？”
“神职主管审判，”甘棠说，“祭司的话……怎么说呢，次席下面是大祭司，神职的首脑就是神职大祭司，然后是侍大祭司，然后是祭司长，然后就是祭司了。”
“那既然族长本人就是祭司，祭司是可以结婚的啰？”
甘棠笑了起来，十分温和可亲，完全是个大暖男。“当然可以，不过也有人特别虔诚，全身心奉献给神而选择不结的了。”
于是我放心了：旺财至少不会因为是僧侣而不能跟我结婚了。
“蓝维莘入狱之前也是祭司的等级吗？你们看起来岁数差不多。”
“没错，”甘棠答道，“而且也是神职祭司，与我的职衔完全相同，只是职责略有不同罢了。”
“他们都做祭司，你怎么不做？”我用手肘戳戳背后的隆华：“所以你是在家吃白食的大少爷嘛？”
甘棠闻言大笑，我看不见隆华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了两秒，才说，“大小姐，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祭司会——家族内部也有给族长顾问啊、处理些产业啊之类的事情，我算是做这些事情的家臣。祭司会算是为公，家臣算是族长私人的下属。”
“小米姑娘真是太有意思了。”甘棠好不容易才从大笑中缓过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就是说啊，跟别人太不一样了，”隆华道，“果然是从那边来的人。”
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路面从夯土又变回了石板。随着马蹄清晰地叩击声，路边出现了甜品摊主所说的绝不会错过的广场。
大概是夏季白天、天气已经热起来的缘故，广场上、神庙或者祭司会的外面并没有什么人。全部由白色砖石瓦片造成的、看来大概是唐代风格的神庙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屋脊高耸、房檐阔展，然而无论哪里都几乎没有装饰：飞檐、屋脊全都平滑而只带着最美观的一点弧度，窗棂廊柱全都是朴素的直线条、没有一点雕刻。所有的部件看来已经因为年代久远都有所磨损，但洁白得一尘不染，令人惊讶。他们的清洁工一定超负责的。
有穿着朴素制服的——呃，牧师上前来牵走我们的马，我随着甘棠和隆华爬上长长的石阶，穿过大门，绕过照壁，穿过一进房间，又穿过一进房间……然后我忘记了方向，只得随着他们走啊走啊，最后到达一处偏僻的院落。
那里和别处的一尘不染很不一样：本来大概也是白色的建筑物已经变成了灰色，地砖、瓦片参差不齐，有杂草从缝隙中长出来，地上还有朽木或者是碎砖之类的东西，整个院落破败得很。房子都是两层，正中还有一座小楼，一共大概有十几个不同的房门，门窗上面糊的纸很多已经破损，外面装着铁栅，其中有不多的几扇门上着锁。
所以这里是监狱了。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颓然悲戚起来。与旺财失去联系并没有过去太久，却因为即将见到他而显得像是半生以前。然而此次相逢之后又会怎样，我毫无头绪：我不知道下次见面时何年何月，更不知道他会面对怎样的刑罚。还没有见到他，我便开始惧怕下一次的分离。
一声清脆的响声，我见甘棠正拿钥匙打开正中小楼的铁门，比起就要见到旺财的喜悦，我更多的却是恐惧：我怕看到他受伤、受苦，我更怕发现我所不知道的、他的另一面。
门打开了。
门内的又一道栅栏后面，那个我日思夜想的男人正跪坐在南方的窗户泻进的一线阳光之前，双目微闭，表情安详。他看来苍白许多，瘦了不少，短发微微有些蓬乱，陈旧的鸽灰色麻布上衣的领子里露出的一点锁骨嶙峋得吓人，双颊也有些凹陷，英气被疲惫和落魄磨去不少，但是看起来真的没有受伤。他对于门被打开没有反应，是常被审问的原因么？
甘棠又打开门内的栅栏，这时旺财才闻声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地转过脸来。
我冲进去，跪在地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还是我熟悉的草本肥皂的味道，淡淡的男子气息，比我的体温略高的温度，有力的心跳。等待他回应我的时间像是永远那么久，但他终于还是像以前一样紧紧地抱住了我。如此他还是我的旺财，好像之前几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想好的问题全都忘到了脑后，在这一刻只希望能再也不放手。
“小米，”旺财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叫我的名字，“你听我说，小米。我们的时间很有限——”
我的双手还环在他的腰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擦干我脸上的泪水，我才看清他湖蓝色的深邃双眼。这比起我习惯的那双深褐色眼睛有些陌生。我见他有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却忍了下去，笑着对我说，“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听我话吗？”
“我听的，你要是回来的话……你告诉我怎么才能——”
“你听着，我没办法说太多，多说了你就会凭你那愚蠢的善良多管闲事……”
“你不说难道让我去信别人吗？”
“谁都不要信。我只要你做三件事情——不要再来看我，不要把圣木交出去，不要卷入任何与皇族和祭司会有关的事情里。这不是你的世界，你不需要为它牺牲任何东西，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如果可以的话离开天枢，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不要再来看他？那么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快答应我。”旺财说，语气带上了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祭司长让我来叫你们，”我听到甘棠在外面说，“时间太长了。”
可是旺财还什么都没说清楚——
隆华走了进来，从地上拉了我一把。我挣扎了一下，他竟立刻松开了手。我正惊讶他的力气竟如此之小，转过头去，却看见他正将另一个我拖出了房间。
面前的旺财也对我视而不见，目送他们而去。
这是什么妖术啊？！我愣怔地坐在地上，看着甘棠拿着钥匙上前来，锁上了栅栏，然后离开了房间。我听见他锁上了外面的房门。
我被和旺财关在了一起。而他好像看不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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