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远顺着芙拉的手指往管道内部张望了一下，只见里面幽深黑暗，洞口进来的光也照不到尽头。管壁有一个微微倾斜向上的坡度，海之远结合自己所处的位置想了一下，问：“这个管道通到研究院的半山旧址？”
芙拉摇头道：“地下。”
“藏在山腹里面的那个实验室？”
芙拉点点头：“我房间里的东西，没人动过，我找到了这些。”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衣物和海之远裹着的被罩，又伸出手把海之远身上的被罩扯开，指着他左臂的绷带说，“还有这个。嗯……还喂你吃了药。”
海之远面无表情地把被她扯散的被罩再次裹好，问：“药……也是里边找来的？”
“对。”
“没过期吗？”
“当然过期了。”
“……”
海之远怔了半晌，觉得自己当时的情况想必非常不妙，芙拉在这种环境中能找来过期药物给他吃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而且从他现在的状态看来，过期药……似乎也还是有效的……
与此相比，另一件事反倒更值得注意。
“你说的‘房间’是指……”
“研究所宿舍，我的房间。”
海之远又问：“六年前的？”
芙拉点头。
海之远仔细地看了看芙拉，而芙拉仿佛早就猜到他会如此一般，坦然地坐在那里任凭他打量。
容貌、发色、身形，与往日并无不同。
可海之远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做了个梦。”他望着芙拉的眼睛，说，“自从在贝鲁层被你砸了那颗石头之后，我就经常会梦到你从前的经历，可是这次的，不太一样。”
“梦到我在研究所里面？废弃的，和从前的？”
芙拉一语道破，让海之远噎了好一阵子。
“……你为什么会知道？”
芙拉略显开心地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说：“因为那颗石头。”
“石头？”海之远一愣，“那颗石头，到底是什么？”
芙拉想了想，回答：“是我。”
见海之远还是一脸不解，她又补充道：“你的见闻，我都知道；我恢复的记忆，你能梦到；我感冒，你难受——那颗‘石头’，沟通你我。”
“这就是你当时用它砸我的目的？”
“不，是意外的收获。”
“……”
也就是说，当时她真的只是想砸……
海之远又问：“所以上次我用百科全书的内容考不住你，也是因为这颗石头的作用，我看过的你全都知道？”
“对。”芙拉点头，“你还看过青春期生理教育……”
“不要提那个！”海之远想了想，脸色愈发地黑，“那岂不是说，从你来实层那天开始，我就没隐私了？”
芙拉耸耸肩，什么都没说。
“那颗石头……有没有办法还给你？”
“不知道。”
“……”
一口老血。
海之远郁闷地瞅了瞅芙拉的蓝眸，一想到或许自己将来无论做什么，冥冥中都有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
“而且很有趣。”
“……”
这是什么恶趣味……
海之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要揉太阳穴的时候感觉这样整个人裹在被罩里面实在不方便，便开口问道：“我的衣服呢？”
芙拉随手指了指洞口的方向，海之远扭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我想把湿衣服放在那里吹干，可是风太大……”
“……”
“你要穿裙子吗？这是诺娜买给我的。”
芙拉拎起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抖了抖。
“不要……”海之远阴着脸拒绝，琢磨了一下之后说，“你转过身去，别看这边。”
芙拉瞥了他一眼，说：“可你看过的我都知道。”
“那也不行，我心里别扭！”
芙拉依言转身。海之远从被罩里钻出来，将被罩的缝合线扯开一段，兜头套下，缠缠绑绑之后，勉强变成了一件“长袍”。
“好了。”他低头整理了一下长袍的下摆，目光落在腿部伤处，见那里也像左臂一样包扎妥帖，而且手法颇为专业。
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伤处虽然疼痛，却也不至于走不了路。
“我的靴子也被吹跑了？”海之远探头瞅了瞅洞外，这样问。
芙拉摇头道：“掉在海里了。”
“你怎么把我弄到这地方的？”
从洞外的景象来看，这个洞口应该是位于海岸的山壁上，距离海面至少有四五米高。也就是说，在坠海之后，芙拉不但救起了失去知觉的他，还躲避开军方的搜捕，带着他逃到峭壁上的洞里。
海之远实在想不通，凭芙拉那副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模样的小身板，是如何做到的。
“洞口左边有条小路，我把你拖上来的。”
海之远顺着芙拉的指点望去，果然看到一条小路贴着崖壁斜斜地延伸下去。路面狭窄又坎坷，让海之远一想到芙拉所说的那个“拖”字，就觉得全身都在痛。
而且这么窄的路，也亏她拖自己上来的时候没有失手……
一阵后怕……
海之远调整了一下心情，扭头对芙拉说：“我们走吧，去北岭。”
金发的女孩默默地看着他，安静了片刻，突然吐出一个字。
“不。”
※※※
“你现在这种时候跑来见我，不怕有麻烦吗？”
姜潇皱眉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样说道。
狄里克·庞培，贝鲁研究院前任院长，芬布尔之冬前任负责人。
尽管因卷入“姜潇事件”而受到调查，但狄里克依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人身自由，除了被禁止离开金色伊贝罗和进入贝鲁研究院之外，并没有多少限制。
其中固然有诺娜的维护，更大的原因则是在他的主持下，无论贝鲁研究院还是芬布尔之冬，都有极为突出的表现。即便是内务部，也不愿因一些缺乏真凭实据的“嫌疑”而刁难这样一位科学家。
但他直接跑来见姜潇，就显得过于冒失了。
狄里克不理会姜潇的责问，自顾自地说：“我听到一个消息，必须来找你确认。”
“说。”
“撒宾让卓格拉财团的研发团队变更第三代华尔裘蕾的设计方案，你知道么？”
“知道。”
“变更内容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知道。”
“那道枷锁……重要吗？”
姜潇轻轻一笑，道：“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
“别卖关子！”狄里克打断她的话。
“重不重要，要看使用者。”
“这就是你找海之远来当测试员的原因？他的那套测试装甲，去掉这项限制了？”
姜潇摇头回答：“不，所有的第三代华尔裘蕾装甲，都有这项限制。但是，并非对每个人来说它都是‘限制’。”
狄里克面露不解：“它对海之远无效？”
姜潇微笑不答。狄里克叹了口气，说：“撒宾想要让芬布尔之冬加速更换三代装甲，而且是去掉限制的。如果存在很大的隐患的话，那些孩子……”
姜潇颔首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但我没办法出面阻止。”
狄里克望着她那张比六年前成熟了许多的脸，又发出一声叹息。
“海之远……其实只是你放给反对者的一个诱饵吗？”
他说罢立刻起身告辞，没有等待姜潇给出答案，又或许，只是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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