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阵阵从会谈室唯一的窗口袭来，打在脸上时有些闷闷的感觉。
没错，我又一次被温柔漂亮的林雪老师在课间操期间叫来了会谈室。准确来说这个“又”字使用得还不够恰当，因为这应该是本学期第17次被叫来。
林雪是我文理分科后新班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和我颇有渊源的一点在于她跟我初三时期的班主任是多年的老同学、多年的好闺蜜之类的关系。而我初三班主任的老公好像是我生父公司里的职员所以受到裙带关系影响初三时我受到了“无微不至”甚至“令人发指”这种程度的照顾。本以为升上高中后可以完完全全的逃离初中时代的一切，可惜的是这种美梦只做了高一上半期短短一学期而已。
林雪今天穿着一条精致的黑色长裙配上类似坎肩一类的灰色小外套，这种适合丧葬的颜色好像挺搭。嗯，如果她现在不是以母暴龙般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我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有那种有失礼的评价。
“陈梓同学，请问这份《高中生心理状况调查表》上的内容是如实填写的还是瞎写的？”林雪使劲敲了敲那张纸旁边的桌面，最后几个字简直就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当然是认真写的。”我有些漫不经心地扳着指关节，大概知道了第17次被会谈的原因就是那张《高中生心理状况调查表》。这种东西是我所就读的荣星私立高中独有的。荣星是整个中国西南部最出名的一所高中，秉承着“中式教书，西式育人。”办学理念的同时又有着极高的一本率，而那张表应该是“西式育人”环节中的硬核部分。
“自我评估里的‘社交恐惧症’跟‘轻度自闭症’也是认真写的？”
我仿佛已经看见了她粉底下跳动的青筋。不过自我评估里写的内容我觉得是对自己具有结论性的观点，在经历过初二时的“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有过朋友这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东西，不仅如此，在思想上远离人类社会很久之后我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社交能力。
“我觉得这是具有结论性的观点，事实不就是这样吗？啊...痛痛痛！快放开！”
我说到一半时黑着脸的林雪直接起身一把揪住了我的耳朵，真的很痛。
“那我作为班主任一定要给你一点人文关怀呢？陈梓同学？”林雪提着我的耳朵更加地咬牙切齿。虽然我也不是很懂比我矮一整个头的林老师是如何完成“提”这个动作的，但耳朵上传来的疼痛让我来不及思考。
“体罚违反校规啊！快放开我！放开！”我自然不可能对一位印象不错还颇有渊源的女性老师还手，只得寄希望于校规。
“那你三番五次上课睡觉、看课外书、私自带手机进校、不遵守走读协议不是违反校规咯？上学期装病逃避军训也不是违反校规？嗯？”林雪终于松手，我捂着遭罪的耳朵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这只人性母暴龙，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对我使用暴力了。不对，应该是，它。
虽然很不满意这种教育体系中最失败的暴力行为，但她刚刚说的都是事实，我在无力反驳的同时又因为性格之中不服输（其实是死鸭子嘴硬）的成分还是想要为自己辩护一下。
“嗯那个期中考试成绩不是出来了吗，我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有点过分也是稳定考进了年级前十吧？那些小问题在成绩面前不值一提！”没错！刚刚结束的高一下期期中考试我的成绩一如既往稳定在年级第四，一般来说成绩决定了中国高中生的一切，但在中西结合的荣星好像这条一般性规则并不适用。
林雪坐下翘起二郎腿，左手转着笔、右手有些无奈的撑着头看着我。
“你这孩子真是，唉，说你是问题学生偏偏成绩好得一塌糊涂，但是除了成绩之外别的方面也都是一塌糊涂……还真是薇薇说的那种劣质优生呢。明明阅读理解跟作文都是四个文科班里得分最高的，连复杂的散文都能理解的话为什么连朋友都交不到呢？”
她口中的薇薇就是我初三时的班主任徐薇，“劣质优生”这个评价也是徐薇在我毕业总结里教师寄语那栏留下的。这样说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经历过“那件事”之后的我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满脑子只剩下了学习。除了因为机缘巧合进入初中足球校队没有确切的爱好、除了在校队认识了两个勉强满足外人眼中朋友标准的老哥之外没有朋友、除了早点上大学混吃等死没有理想。现在升入高中之后仍旧如此，想来还真是满足徐薇口中的“劣质优生”。
林雪好像发现了我在发呆又用力敲了敲桌子。
“那么作为老师，作为荣星的老师，一定要帮你成为德智体美劳多面开花的真正的优生！嗯……就从这张表上你自己指出的问题着手解决吧。你还没有同桌对吧？我午休的时候安排个有足够感染力的同桌给你。然后……你除了足球校队之外没有加入别的社团性质的集体活动结社吧？那就把你安排进学生会，至于哪个部门我再想想……差不多这样就能帮你走出自闭了吧？陈梓同学？”
喂喂，那都是些什么安排啊！作为全班唯一没有同桌的人我可是还沾沾自喜过很久，再说就算有同桌我也不可能融入他们早在分班之初甚至是分班之前就已经建立完整的生态圈。还有学生会那种恐怖又麻烦的地方怎么可能让我这种信奉源自折本奉太郎【注①】的节能主义【注②】者生存下去？
虽然心里疯狂地呐喊着，但看着面前脸又黑了半截的林老师，我不得不艰难的挤出一丝苦笑。林雪看见我那应该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后皱起的眉头慢慢也缓和了下来。
她放下笔伸了个像小猫，不，小母老虎一样的懒腰然后戴上了夹在领口的眼镜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求的老处女。说来林雪还算满漂亮的类型，至少比她的闺蜜徐薇好看个几十倍，身材上来说某个地方的尺寸也算是异于常人。可就算如此她的闺蜜都结婚好几年了她还是单身的。也算是个可怜的大龄剩女吧。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老师？嗯？”林雪突然把撑着桌子把脸凑近瞪着我，一副看穿我的样子。
我有些心虚的后退了两步。
“没有！绝对没有！老师这么漂亮我怎么可能骂老师呢。”
“看你心虚的样子肯定在嘀咕我的私人问题！刚刚还想夸你这个面瘫小鬼头居然笑了，哼！”林雪又一把揪住我的脸向两边扯着我的嘴角，她似乎意识不到这种来自哪怕身份是老师的异性的亲昵举动对于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少年的高中男生而言会造成怎样的心理阴影，即便是心理素质过硬如我还是有些发毛的感觉。
她手上一使劲后放开正色说道：
“今天的课间会谈到此结束，我刚刚对你提出的是order不是request，understand？”
“了……了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语文老师会用英语向我阐述近似词之间的差异，但迫于形势我不得不接受了被林雪称为“劣质优生改造计划”的不平等条约。
走出会谈室后，我深刻地认识到，我灰色的高中时代即将在大龄剩女的胁迫下变成五颜六色了。那可真是，太惨了吧。
《S省C市荣星普通高等学校学生心理状况调查表》
姓名：陈梓
年龄：16
班级：高一十班（文科一班）
……
-你觉得你有心理压力吗？有的话请具体写出在哪些方面。
有，在四面八方。
……
-你觉得你可能患有哪方面的心理疾病？咨询老师后可列出具体疾病。
有四面八方的心理疾病。严重的有社交恐惧症和轻度自闭症。
……
教师补充说明：该生可能，弱智。
注①：人气日漫《冰菓》中的男主角，座右铭是“不做也行的事情就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一切从简”。
注②：即减少不必要能量消耗与提高能量转化率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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