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在门前驻足了很久……起码是感觉上的“很久”。
尽管她的逻辑核心明确记录着从刚才到现在一共只过去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她本是气势汹汹得赶到了办公室的门口，一心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沉迷公务不顾身体的傻子从办公室里拖出来然后强拽到楼下再押着他把饭吃完，也省得让自己好像是硬找不痛快似的总闷着口“怨气”在胸口，影响心情。但正当她想要一把拉开门板冲进办公室里时，从几乎没有啥隔音效果的门板背后突然传出的虽然轻微但也足够清晰的声音，却生生得止住了她的动作，让她的指尖轻抵在门板的那道槽口上，静滞不动了……
那是两个人的对话声。其中一个自不用说，而另一个声音……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45依稀记得，她曾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
那应该是自己刚“流浪”到这个指挥部的第一天时，那个突然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的声音。在她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被编写在底层协议中的权限认知系统就明确得告诉了她，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称呼方式应该是“长官”……只是当时，一心只想放任自己自暴自弃的45并不想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所以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当时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模样。但在时隔了近一个月后的今天，当再次听到这个略有印象的声音，以及她正在和指挥官“交谈”的内容时，45竟不禁下意识得屏住了呼吸……
“以我第一次见到那个UMP45时，她的表现和反应来看，起码在我的标准里，她是不合格的。”
她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然后，房间里的两个人短暂得沉默了片刻。
“我能不能先冒昧得问一句？”先打破沉默的，是葛尽的声音，“如果根据我的说法，您对她的评价依旧是‘不合格’的话……她会怎么样么？”
一阵突兀的刺痛感不知为何突然凭空涌现在了她的那颗人工心脏上，然后像闪电般飞速奔窜过她的全身，让她像是触电似的瞬间从门板上弹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只觉得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开始从手脚指尖的末端处不断蔓延向逻辑核心的方向……这种无端出现的如坠冰窟般的感觉让她的整个身体都不禁颤抖了起来。在这个瞬间，她的情感模块突然开始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不断生成着名为“恐惧”的病毒，让她下意识地产生了“扭头就跑”的冲动……
因为她害怕听到葛尽接下来的话。
但最终……她还是没能逃跑。
不是不想，而是因为不能。
她的双腿像扎住了根似的，牢牢死抓在原地，让她就连最简单的原地转个身的动作都无法做出，只能迫不得已得深吸一口气……然后，聆听葛尽接下来的“审判”。
“不会。”赫丽安对葛尽刚才的问题做出了回答，“既然她是你手下的人形，而且克鲁格先生之前也说过了，由你来全权负责对她的处理，所以我不会借用职务之便来强行对你们的手下做什么处分。这只是基于个人层面的一点好奇罢了——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对你身为指挥官的一次能力评测。”
“这样啊……那就好办了。”
从这句话中听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既没有悬石落地的大松一口气，也没有早有所料的理所当然，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问，然后就对这个问题的后续答案不再抱有任何兴趣似的，葛尽的声音中……只有平静，“以我身为【A9T4】号辖区见习指挥官的身份发言，我认为，UMP45是我手下非常优秀的一名战术人形。”他并未刻意压轻的声音轻易地穿透过门板，逐字逐句得蹦入了45的耳中，“尽管她在性格和与人相处的方式上可能有不少问题，但那应该只是她在经历了很多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事情后所使用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而已，我相信她早晚会迎来破开心里的那层坚冰、走出来沐浴阳光的那一天。而撇开这些小问题不谈，在临场作战方面，作为一名战术人形，她的能力十分优秀，身为一名有过实战经验的‘老兵’，她也很受其他同伴们的信赖，唯一有问题的就是她在扮演梯队队长的角色时很不喜欢和队员们进行互动和交流，但这些情感层面的问题都可以交给时间来克服。综上所述，UMP45绝对是本指挥部麾下一名不可或缺的优秀人形。”
“能成为她的指挥官，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
感觉上，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像是宕机了似的，在这段未知时长的“片段”中，自己突然失去了进行思考的能力，等到再次回过神来时，房间里已经不复有谈话声再传出了……看样子，应该是已经结束通讯了吧。这本该是个大好的机会，让自己可以直接冲进办公室里然后趁他还没来得及再坐回到办公桌前重新埋头进新的工作事项之前一把将其“捕获”，但现在……45却突然开始犹豫了。
她无法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葛尽最后的那句话始终在她的耳畔回荡不去。
“能成为她的指挥官，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那是从未有人曾对她说过的话。
也是她从未被人给予过的认可。
之前那种如坠冰窟般的刺骨寒意此时早已荡然无存，但身体无法自控的颤栗依旧难以停歇，艰难得挪动着不知为何变得无比沉重的脚步，让身体侧倚在墙壁上暂作停靠，结果在肩膀刚刚触碰到墙面的那一霎，双腿便瞬间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让女孩一下子蹲坐到了地上。将头靠在墙壁上，用双手环抱着身体将整个人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45用力咬紧了嘴唇，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道。
是逻辑核心出现运行错误了么？
也许吧。
为什么只因为那个傻子简单的几句话，自己就会变成这副失控的模样……
不知道……不对，她应该知道。
她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不想承认那颗她曾自认为是已经被彻底冰封住的心只是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罢了，不想承认她始终坚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份严防死守到头来只像是个倔强的小孩子自说自话的无理取闹……为什么，这个男人总能像这样轻而易举得撬动她心里最脆弱的那道隙缝，强行将那份温暖的力量灌注进她心里的裂缝中……
明明早就决定了只要安安静静得一个人缩身在角落里就好。
明明早就明白了这个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对自己抱有着期待。
明明早就已经品尝过了那份从怀抱希望到屡屡失望最后沦为彻底绝望的苦涩，早就已经清楚了唯有从一开始就不抱有期待和希望才不会让自己受伤的道理……为什么，当听到被人认可的话时，会突然……
这么开心呢？
“进来吧。”
突然，从门里再次传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温和，洗去了刚才和长官通话时的正经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长时间的连续工作后淤积在身体上的疲乏感和那份仿佛早已和这个男人本身相互融合在一起的温暖的感觉……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就会让自己情不自禁得产生想要去追随那份温暖的冲动，所以她总是刻意强调着让自己不要过分靠近这个男人，因为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对于阳光和希望的那份渴望……
那份早该被她抛弃已久的渴望。
但是现在，它……又回来了。它就站在她的面前，蹲下身来，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要伸出手去拥抱它的冲动，但她依旧做不到。她的双腿无力站起，她的双手只能紧紧地环抱住颤抖的身体，她的喉头滚动着像是哽咽的声音，让她必须死死地咬紧嘴唇才能不将它泄露出来……
然后……从门板背后，传出了脚步声。
伴随着一阵门板滑动的声音，阳光，点亮了她的眼瞳……
和连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描绘在她面颊上的那抹泪痕。
“怎么了，平时不都是二话不说就直接闯进来的么？”出现在门后的是顶着两轮巨大的黑眼圈，一边抓挠着后脑勺上的头发一边一脸茫然地往外张望的葛尽。他先是直视着前方，发现在门外并没有任何人站着后又探出身来，往过道里张望着……结果刚一回头，他就立刻发现了正蹲身在门边的45，“诶？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了么？”看着女孩环抱着双臂将身体缩成一团然后仰望着自己的这副楚楚可怜模样，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的葛尽登时就被结结实实得吓了一跳，他连忙蹲下身去扶住女孩的肩膀，然后用另一只手贴在女孩的额头上，“……温度正常，不是发烧，难倒是感冒？还是单纯肚子痛？是不是刚才吃中饭的时候不小心吃进什么坏东西了？不对啊，老叶在做饭的时候一向很小心周到啊……诶卧槽你这是刚哭过了么？！怎么了到底是，有哪里难过不舒服的一定要跟我说，我先带你去趟医务室——”
“……”
“恩？”正打算将女孩一把横抱起的葛尽在欲要行动之际突然感觉到怀中近在咫尺的45不动声色得轻轻拽了拽自己的衣服，于是他又低下头来望向45，“怎么了，又有哪里开始难受了么？”
“大傻子。”
相隔着一轮镜片，直视着他的眼睛，45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地一头撞在了葛尽的胸口上……被她这一突然袭击弄得一脸懵逼的葛尽当然不至于被女孩的这记头槌直接撞出伤残判定来，但他也不知道为啥45要突然来这么一手，为了防止误伤到女孩，他只好僵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让女孩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服，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胸口前。
然后……他就听到了，这一声极轻微的呼唤。
“大傻子……”
她不断地呢喃着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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