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当今高岭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看着若有所思的大叔，主动打破了沉默。
“没有什么映像，当今的圣上是个很低调的人呢，除了在皇宫里面工作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其他人见过他。”
“……低调？”
我有些难以置信——
斐珥，她是个很低调的人吗？
我费劲地想了想，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就和女皇相处的这段时间来说，我实在是无法从她的身上看到任何一处可以符合“低调”这一词语的地方。
这位在臣子面前表现得器宇轩昂，在皇妃面前表现得强势至极的北国大帝…
居然是一个低调的人？
这就像是个十足的笑话，那位高高在上女皇简直是时代舞台上最耀眼的主角，她发出的光芒盖过了一切星辰。
如同正午的太阳一般夺目的她，怎么可能是个低调的人呢？
…
我浅浅笑起。在大叔这一外人的眼里，斐珥也许是个深入简出的皇帝，但在与女皇同床共枕的皇妃眼中、在熟悉她的高岭大臣们眼中，对女皇的评价肯定与此大相径庭，至少也不会说她是个低调的人。
“也许吧，大叔你觉得皇帝他是个好皇帝吗？”
“好？我不知道能否这样去评价他，但仅仅考虑结束百年内战这一件事，就足以称得上是丰功伟绩。”
大叔说道，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
——平民百姓对领袖的崇拜，真是不可理喻。
我嘲讽地想到。
“这百年来的内战，三国数代国王都没有完成统一的任务，他却凭一己之力做到了，这已经配得上他‘皇帝’的名号了。”
“那除了这件事呢，大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大叔停顿了片刻，看着河岸边的被风吹动的草地，继续说道
“他是个很有远见的皇帝，在战争结束后，在国家内推动了许多改革，整个国家发生了很多变化呢，虽然有好有坏，但是在大多数人看来，总体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生活的进步就是最好的证明，说他是文治武功样样皆全也不为过”
“大叔你对皇帝的评价很高呢。”
“嗯，其实对于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上面人做些什么，我们是很难知道，也很难明白的。真正能影响人们对皇帝的评价的，也就是平常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有时候甚至连舒适的生活都不需要，能让人们看到生活在改善，有进步的希望，就已经是非常好了。”
——是啊，这就是无数平凡人的真实写照，一个普通人的世界也就只有这么大。
你不能指望一个普通人去铭记所谓的国仇家恨，去了解所谓的天下国事，百姓们需要的只是细致入微的平凡生活。
而这些，女皇都能给他们。
我眺望着远方，努力地将自己眼里的斐珥和大叔口中的贤君重合起来。
在大叔口中，斐珥是个风评很不错的统治者，她千古一帝的身份并不只是来自于她结束了内战完成统一，同样来自于她对社会、对人民们的贡献。
对于高岭这样一个政治高度集中的国家，一个贤明的皇帝，她的才能和智慧会畅通无阻地扩散到国家的每个角落，她的个人贡献能借此放大数倍。
但如果是一个昏庸的皇帝当政，他的错误也会因此被放大数倍，所以这是一个容错率很低的体制，但是有着非常高的效率。
——果然，这是高岭能在数十年间飞速发展的原因呢。
我脑海里浮现斐珥美丽又致命的身影，如此想着。
…
“大叔，那你觉得这位皇帝，他发动战争的行为，又是正确的吗？”
我问出了一个并不妥当，但十分想问的问题。
自古以来，战争就毫无正义性可言，无论如何粉饰，都掩盖不了它罪恶的本质。
人们总是以“世界上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为理由发动战争，又以“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为口号结束战争。
反复无常，愚弄自己。
这片大陆比起地球，在反战的思想上要落后许多，因为这里的人们吃的亏还是太少了。想要奢望他们理解战争的痛苦是很困难的。
但我希望能让世人明白和和平平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很圣母…
但是，我不作圣母？谁作圣母？！
“…”
大叔颔首无言，我也只是平静地看着河面，凭秋风吹动布帆。
“我是来自墨国的龙裔，家里有四人，家母早逝，家父于战时病逝，幼妹避乱，去了南方，而我则去了北方，到了这里。”
“我的父亲是因为战事才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如果没有这两年的战争，我的家也不会变成这幅模样，我也不会流落在异国他乡。”
“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要放下过去面对未来。但是…”
“如果我忘却了对战争的仇恨，我该拿什么去面对我的父亲？拿什么面对我的妹妹？”
我的眼眶不觉湿润，大叔停下了划船的动作，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沉思着。
他缓缓开口——
“这样，和你说个故事吧…”
“四十年前，那时候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住在内德兰，那是在恩纽东边的一个小镇。他家里有父母二人和一个姐姐，也是四口人。高岭还没有统一，正值恩纽和安纽在打仗，虽然他住的地方离前线不太远，但因为是个偏远的小镇子，没有什么重要的价值，所以平日里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家姐姐参军入了伍，很少回家。家里面没有人知道，她是一个别动队的小队长。”
“一天中午，镇子里面闯进来一帮人，一帮安纽的士兵。他们冲到那孩子家里面，把父母抓了出去，在镇子的集市上，士兵们吊死了他的父亲和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绞死了他的父母。”
“为什么？只是因为他的姐姐，他的姐姐破坏了他们的任务。那些家伙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情报，找到了他的家，就以此为报复。”
“而那孩子呢？母亲让他藏在邻居家的地下室里面，才逃过一劫。”
“当镇子里面的人找到那孩子的时候，他以为还会和以前一样，接受父亲的拥抱，吃上母亲做的饭…”
“但是，留给年幼的他却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父母的脸已经变成青紫色，舌头翻在外面，那一天，成为了他人生的歧点。”
“他还记得父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永远、永远不要出来…”
大叔的声音开始哽咽。
“但这还没有结束…”
“在父母离去后，他又收到了姐姐的死讯——她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流矢射中，然后被敌人枭下了首级。”
“他看到姐姐的尸体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被马蹄踩烂了。但他没有哭，我想他的眼泪已经在父母死的时候流干了…
“少年抱着那具没有人形的尸首，一直跪在地上，就一直跪着…”
大叔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布满血丝。
“那时候他的姐姐差不多和你现在一样大，如果没有战争，我想这也应该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孩子…”
“但你至少还活着，你和你妹妹都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了…”
“你知道吗，仅仅是像你们一样活着，就是我和姐姐，永远无法得到的未来了…”
“也是无数和你一样的人，奢望又绝望的未来啊。”
我看着憔悴的大叔，仿佛看见了那个恸哭的少年。
战争的悲剧在这个世界重复不断地上演，只要有人活着，它就永远不会停下。
等到人们意识到铁蹄的沉重，却早已为时晚矣。
人类这种生物，最大的特长就是对同胞刀剑相向，没饭吃要饿死了，穷人们便起来造反，导致天下大乱，大开杀戒！
人吃饱饭了，有钱了，就成天想着如何从别人手里面抢东西，抢土地过来，结果还是四处掳掠，大开杀戒！
日子过不下去，开杀；日子过得好，还是开杀。
等到把同胞们宰的差不多了，也就消停了，出来一个伟人结束乱世，然后安安分分地种地，种到最后，要么内忧要么外患，再次开启乱世杀人模式。
这就是历史循环的本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即便是异世界，似乎也跳脱不了这个循环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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