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山,即使在并无大宗大派的天南州境内,都不甚有名。以至于我在赶集的过程中,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散着粗劣地瓜烧的旧木桌上或者摆着瓜子壳的长木凳上听到过一次有关我们无忧山的故事。
不过,我并没有多在乎这些喝着不知道多少清水的酒客嘴里说的那些三侠五义人间道。
因为,外行看热闹,这些一年到头连马步都没扎过几个时辰的家伙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习武之人的事情呢?
那些天天在蒲扇底下散着,在茶壶里转着的一山二宗三门四派五绝六府七剑仙,难道真的就比我们无忧山厉害么?
答案是肯定的,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六府七剑仙是哪些,但是前几天大师兄才教过我关于一山二宗三门四派五绝的事情。别的不说,单就一个吃穿不愁就羡慕死我了。谁说我们武林人士钢筋铁打,不用吃饭的?真不知道这样子的谣言从哪里传过来的?你说这佛道二总就搁那里念念经说说法就能有人挑着箱子抱着盒子上来献宝,这龙泉剑门随便造一把剑,赚的钱都够我们师兄弟吃上好一阵子,但是像我们这种底层武林从业者那可就真的太惨了。你想想我们能干什么?
卖大力丸?衙门这个月的业绩就指望你了。
教人练武?开玩笑,现在哪家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争霸天下的?还不是为了泡妹子钓凯子,像我们这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硬家子谁会学?像三师姐那样化水凝冰的没有个十几年功力,怎么可能练得出来?十几年都够学几百上千套不重样的戏法了,谁学武功啊?
看家护院?这倒是一个能说的过去的活计,但是别说什么没有带薪休假,没有汤药补贴,单就这个地位可能还要和庄子里的大少爷手里的那只西洋来的波斯猫争夺一下上下就足以让我们放弃这个选项了。
走镖看货?方圆几百里的镖局赶着接老镖师位子的小年轻已经排队快排到五年后了,根本轮不上我们。再者听我大师兄说,这镖局里还就不要一些练家子,单挑一些看上去壮实或者有点花架子的来做镖师,据说还是他们圈子里的规矩。
讲法说道,我们不会,铸剑炼药,入不敷出,打家劫舍,有违门规。到头来也就只能我们在山上猎一点野味,采一点药材带下来卖卖换换钱了。
今天,正好就是我,无忧山的小师弟下山赶集采买的日子。我点了一下手上的菜篮子,二师姐的鱼,三师姐的菱角,四师兄的螃蟹......每次一到我来买菜的时候,我就很头疼。平常一副艰苦奋斗模样的师兄师姐们一算日子到了可以开荤的日子立刻就排着队到我面前向我点菜,而且点的肯定是什么河鲜江鲜,整的我活像什么四海酒家的小伙计。
对了,幸好轩辕那丫头还没回来,不然就她那个舌头,我得在这条街上跑死自己。
啊,大师兄的田虾,不能忘了。我一拍脑门才想起来,原来我把大师兄的东西给忘了。这要是回去的话,我肯定要被大师兄说死。
实不相瞒,虽然我觉得二师姐的剑三师姐的掌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等一的武功了,但是我最怕的还是大师兄的嘴皮子。别和大师兄耍嘴皮子是我在无忧山这么多年总结下来的宝贵经验。
我连忙几个轻步,快速地赶到了街边的那家常去的摊子,这家的田虾可是被大师兄竖着大拇指念叨的上品。
“老板,你这里还有没有田虾了?”我在老板的摊子前面停下了脚步。
老板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汉,我与他认识了不少时间,当然主要就是为了来他家买田虾,偶尔也会买一买他家的藕和稻米。
“小雨,你来啦,我就说你都买了两年多的田虾了,怎个今天就不来了呢?”
老板一边帮我打起最后的半斤田虾,一边则是笑着用那双沟壑遍布的粗手接过我递过去的铜钱。
“等等,店家等等。”
我刚把捞起来的田虾放到三师姐准备好的冰盒里,就听到了一声颇为清脆的女声。
不同于这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都能感觉到的那种听上去都能拧出盐巴的叫卖声女孩的声音就像峡谷里盘桓的翠鸟一样清澈婉转。
一个穿着黄色丝绸的女子踩着声音来到了我和店家的面前。
“小姐,出门在外,不要这么急躁,不然的话,我就不瞒着老爷带你出来了。”
跟在少女身后的是一个瘦长身材,尖嘴猴腮的老者,他的背后背着一根颇长的黑布包裹的物体,想来应该是他的兵刃。
我记得大师兄以前就教过我,虽然武器上面有一寸长一寸强这一说,但是不是长兵就一定是好的。比如说,它就不容易藏而且来回拎着往往都特别累,被顺走了还心疼。
“九叔,你看是新鲜的田虾啊。”
少女兴高采烈地指着我胳膊肘上挂着的菜篮子。
难不成,买个虾子,我还能遇上响马了?还是女响马!我记得大师兄教过我,遇见响马一定要——
跑,找场子拿票子之类的活就教给他们这些师兄师姐了(主要是温柔贤淑的三师姐出力),我只要保护好我自己就行。
我赶紧往后撤了一步,把我和这位不速之客的距离拉开了几尺,这倒不是因为我多怕遇上什么抢菜的之类的事情。
我担心主要是刚才因为担心田虾卖完之后,使的那几个轻步,怕被对方看出一些端倪。在这武林,哪一家哪一派都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和别家别院吵过闹过,保不齐就那一天因为武功被认出来之后,在吃热气腾腾的大包子的时候,被人从后面对肾来了一刀。
“小姐,这田虾,家里也有啊,你要想吃,我们可以喊厨子来给你做。”
好在这个老者虽然长得一副尖酸刻薄相,说话倒也中肯。
“可是,九叔,是你说的,你早年间走遍九州就数这一带的田虾最好吃啊。”
黄色衣衫的少女眨巴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一旁正在打圆场的老者。
“咳咳”
老者咳嗽了几声,用一双同样是厚实茧子包裹的手擦了擦干裂的嘴唇。
“小姐,其实这田虾哪里都差不了多少的。你这田虾不管打哪买,只要不是刚钓上来的,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保准也就没什么一等二等了。所以也不用特别在乎这些个天南州中博州的田虾”
老者那浑浊的双目转了一圈,便又讲出一套说辞。
的确无论是什么河鲜海鲜,放久了总要坏,总要散了里面的三分鲜味。所以,会来集市上买这些河鲜海鲜的基本都是家离这里不远的,跑过来尝尝鲜的。住在荒地穷山的,也就基本上没这口福了。不过,我可不一样。
不说我这轻功,单是三师姐准备的这个冰盒都足以保证这虾子螃蟹菱角鱼之类的好几个时辰都不可能坏地。
“等等,你家是哪里的?”黄衣服的少女咬着牙问道,看来抢了这田虾,还让这家伙有点生气了?
我指了指后面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那就是我家,我先跟你说一句,不要以为练过几手三脚猫的武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家里的几个哥哥姐姐武功拳脚可比你强多了。”
这黄衣服女孩会不会武功?那是肯定会的。先不说我们习武之人相互之间都有类似于磁石一样的吸引力,单就那过来抢虾子的一股把买菜大妈推开的姿势,我就知道这个女孩绝对是有几手功夫傍身的。毕竟,那可是大妈啊,一个正在买菜的大妈可不是什么寻常人能推的动的,尤其是还有几个大妈似乎正在叫价,那就更难了。所以看起来,这位大小姐还是学过点武功的。至于他身后的这位九叔,算了算了,走路都不带点声响,肯定是什么高手,现在只能唬一唬他们了。
“小姐,我看你就不要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了吧,我们早点回客栈休息吧。”
这尖嘴猴腮的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过他这浑浊的目光这么来回的打量着,总让我有一种被某个刀疤脸大歪嘴的壮汉骑在身上扒衣服的可怕感觉。
“小兄弟,这身武功打哪学的?”
老者向我抱拳做了个揖,脸上则是挂着一丝看上去颇为别扭的笑容。
怎么说呢?就好像爬山的时候一只猴子突然跳到你的面前,龇牙咧嘴地笑着的那种可怕的别扭感。
“前辈,我这武功是家传的,无门无派。”
他喊我小兄弟,我可不能傻不愣登地呆呆地接下来,我相当恭敬地抱着菜篮子弯了一下腰,不过这硕大的菜篮子抱起来还真是有够别扭的,唯独在这个时候,我才特别想要说书的折扇下故事里的那种不切实际的芥子袋。毕竟只有那样子才能潇洒地一摆长衫,大喝一句“前辈言过”,而不是和我一样抱着一个跟西瓜一样的篮子在这里笨拙得像狗熊一样鞠躬。
“家传的啊,啧,好功夫。”
这位尖嘴猴腮长得颇像猴子的老者冲我又抱了一次拳,顺带着用着他那仿佛在油锅里炸过十八道半的油腻的老江湖的声音把“家传”重读了一遍。
“小兄弟,老哥这还有一点事情想问问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解答解答。”
怎么说呢,这种自顾自地和我称兄道弟的行为配上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真的让我想起了顺杆往上爬的猴子了。
“敢问老前辈还有什么问题?”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客客气气地回了老者,毕竟要是把这个作为由头来找我们无忧山的麻烦的话,可就真的不妙了。
“你这篮子里的冰盒里的冰不知道出自何人手笔啊?”老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我的菜篮子里三师姐的盒子。
这冰盒外面是顶好紫木,里面则是上品精铁,而这铁木之间就是放冰块的地方,这样保存的食材才可以维持它最原始的味道。
“这天南州这一带还不至于能有什么保存到这五月份的寒冰吧?小兄弟,你可莫跟老哥说是拿硝石自家制的冰啊?”
这位前辈咧着嘴,冲我笑道。的的确确,硝石这种富家用的器物,可从来不像是我这种山里的穷小鬼能拿出来的玩意。
“老前辈,我看你也是练过武的,我就直说了吧,这冰是我家三姐练的,今早放在我这冰盒里,托我带食材回去的。话,我就先放在这里了,晚辈还要早点回去见哥哥姐姐。”
我做了一个揖,转身便是几个跃步,不过看来这位老前辈并没有什么出手阻拦的意思,我便安安心心地回我的无忧山去了。
“九叔,一个小孩而已,你为什么这么怂啊?”少女嘟囔着嘴,毕竟身边这位老者一路上一直都说自己武艺拔群,结果就遇到一个抢她田虾的小孩都不敢吭一声硬气。
老者摸了摸下巴,路上的时候确实是大言不惭来着。“小姐,那小兄弟八成是无忧山的。”
“那是什么?”黄衣服的少女仰着头,两只水灵的大眼睛里闪着的是名为好奇的光芒。
“那就是......算了,说了,小姐你也不懂,反正你只要知道,这座山没点斤两就不要鼓着胆子硬上了。”
老者咬了咬干裂的嘴唇随即苦笑了起来,眼角里满是过往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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