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个人意愿,即是指仅以个人的思考方式和逻辑判断而得出的以某个自说自话的依据为基准的未来期望,从最初就不具有足够的客观性,是以主观为主导的胡思乱想。
但终究未来是不可预测的,是不允许被预测的,正因为不可预测所以才被称之为未来。所以对于普通的我而言,对于这个不平凡的世界而言,或许反而是个人意愿更具有可信度。
至少在你选择相信这一方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你会有最少为一人的伙伴支持着你。
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伙伴,通常就是自己。
那么,作为自我生命的唯一神,作为人生的唯一的领路人,作为自己本身,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你抛弃“自己”这个完全服从的奴隶,而去相信拥有着你无法预测的未来,并将其视为自我的其他人呢。
无论理由是什么,都无法被原谅。等我离开人世的时候,如果有审判者的话,这大概会是我无法逃离的罪恶之一。
……不会逃的。
如果死了之后还可以继续以其他的姿态活下去的话,做个幽灵也好,成为地狱里的囚徒也好,哪怕会被捆绑在牢笼里受苦也好,我想要全部从头再来。
不用再去讨好其他人,不用戴着虚假的面具见人,不用再扮演别人眼里的好孩子,告诉我所讨厌的人我讨厌他,告诉我所在乎的人我喜欢他,感到痛苦就大声哭喊,感到开心的话放声欢笑,被阻拦的话干干脆脆地放弃,或者故意逞强坚持下去,像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和看我不爽的女同学勾心斗角,欺负人,被欺负,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哭着和对方大吵大闹,默默关心着喜欢的人,被没注意到的人暗恋着,因为运动会的比赛服太过暴露而生气,因为校服裙子不合口味而抱怨,在喜欢的人身边唱歌,在喜欢的地方告白……
……但是,这些是不会在地狱里看到的。
这种在平凡的幸福中一步一步走过的珍贵的生活,我后知后觉想去追寻的普通的生活,已经因为我的固化的性格,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既然如此,既然个人意愿蜕变成了无意义的一厢情愿,既然我所能预测的未来已经不存在于我所能踏上的未来里,那……至少,在这个梦里——
“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傀儡了!”
我对着铁栏杆后面坐着的父亲大人,鼓足了十八年的勇气,站直了身子,向他怒吼道。
声音在狭小的接见室里显得异常响亮,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期……这给我带来了不少意料之外的压力。我不安地闭上了眼睛,甚至忘记了放松因紧张而内缩的双肩。
源于铁栏杆对面的无声的恐惧令我久久不敢睁开眼睛,没来得及坐下的我只好一直呆站着,等待着来自父亲大人的积沉的怒气。
头顶的灯泡上已经积了一层灰,灯光不太明亮,橘黄的灯光营造出的色彩略显昏暗,在死寂般的沉默中更是如此。
负责看守的是一名男性警官,个子很矮,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长相。
而身后通往室外的门口处,透过门上的小窗可以看见母亲大人头发的顶部。
一年前,就在我通过两年的努力考上北陵高中,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之后不久,是她将我送到这里来的。当时的我仍怀着期待打开了那扇门,却只听见父亲大人的一句“去成为三代宫真冬的恋人,然后嫁给他吧”。
是的,这是他的原话。
回想起来,和真冬成为恋人似乎并非我当时所想的那么不堪,和他一起相处的一年很快乐……这不是我“现在”的感受,而是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尽管曾经讨厌他,也曾因为在父亲大人心中他的地位比我要高很多而对他感到嫉妒、怨恨,但如果排除这些自我意识主导的想法,并重新定义这一年的话,毫无疑问……这一年的我,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也许我对他所说的那些为了提高好感度的话里,有一些是无意中说出的真心话吧。
这是我如今对父亲大人所剩下的最后的感谢。
虽然这不是他原本的意愿,但这却是他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
不过此刻的我突然想到,父亲大人真的会因为我的怒吼而生气吗?
我居然已经自我感觉良好到认为自己在父亲大人的心中的分量足以引起怒气了……这几年我的思考重心有这么大的转变么。
也许是那些“同学”的夸赞和吹捧带来的多余的自信……吧。
不管怎样,在上次把我丢给别人之后,我在他的心中想必早就毫无价值了。
这样一想后,连我所做的事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什么啊,这个自作多情的家伙。
于是,我重新睁开了眼——
“这不是稍微有点进步了嘛。”
父亲大人咧着嘴,放荡不羁的笑意掺和着些许收获意外惊喜的喜悦和兴奋。
这突如其来的温馨氛围令我愣了好一会,我本以为迎接我的会是更多的冷嘲热讽……不,冷言冷语。这莫名温和的笑容及其带来的温暖全部都在我事先想好的词句可以应付的情况之外,一时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傀儡。”
父亲大人身上的囚服反倒让他的一举一动多了些阴险狡诈的味道,然而——我知道的——基本上,父亲大人是不会说谎的。
连诚实也无法掩盖的威胁性,即使每一句都是真话也不会给任何人带去安全感,这是父亲大人一贯的作风。
会在亲近的人死去时大声欢笑,会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上倾注心血,与任何群体都不相符的行动准则,就像扭曲的五官会给人刻下深入内心的恐惧,与人类的常识失去了共通点的父亲大人正是以他的不合常理来获得只属于他的权利。
是人类,却又不是。
“你是我的女儿啊,两者是不同的——尤其是,现在。”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
仿佛他的脸庞上从未出现过任何微笑和类似微笑的表情一般。
笑意像被吸进了黑洞,彻底消失,不留半点痕迹。
“你并不能做到我所期望的事情,达不到我所想要的高度,也无法超出我所能够想象的范围——”话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的父亲大人语气又变得俏皮起来,“啊,对哦,最后一个大概是挺像的。”
当然这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你是在侮辱傀儡这个称呼,未理。傀儡可以完成我要求的动作,她们在制作的初期就已经被工匠赋予了制作者所期望的特殊性,未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傀儡是拥有未来的啊,无意义的傀儡只要毁掉重新制作就可以了,如果对面容怀有执念那么只要一次次地改进内在就可以了,最终呈现出来的必将是接近完美的艺术品。艺术品,对,艺术品,记住,这不是你那所谓的绘画可以比得上的——啊,当然了,当然,也许是有艺术品一般的画的,但是,重点在于——”他透过铁质的竖杆指着我的鼻子,略微加重了语气,“你的画,是不可能成为艺术品的。不只是你的画,你的歌声,你的知识,你所见的,你所听的,你所能做到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成为艺术品的资格,因为,你,自己,本身,只是个普通的存在。”
“……我知道。”
我知道这些。
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才做到平静地听完父亲大人的这些话的。
从那次我被判定为和父亲大人一样的存在后,我的存在价值就已经被父亲大人以主观角度完全抹杀了。
即使我对此心知肚明,听见曾经羡慕,爱慕,仰慕,为之献上了所有爱意的人这样一遍遍的强调,终究,还是会感到痛苦。
但,我还是保持了平静。
不为什么,只是,我找不到在父亲大人面前将痛苦外置的理由。
“你知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你不知道,你也不明白。你知道的话就不会来到这里了。在我的身边只有特别的存在,我不允许和我一样的劣等生物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会把你叫到这来是为了给你最后一次变得特别的机会,未理。”
去成为真冬的恋人吧,他说。
“他才是被女神眷顾的存在,所以你只要成为他的另一半,那么你,我,甚至是你的母亲,都有了脱颖而出的机会——”
“我会的,他当然会是我的男友,我也会成为他的另一半——不,已经是了。”
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个站在角落里的矮小警察微微动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动静。
……也是我第一次打断了父亲大人说的话。
“但是那与他的特殊性无关,只是因为他是真冬,我是未理,仅此而已。”
“你想说什么。”
“不管我和真冬最后怎么样,这和你无关。”
“……不,不可能。”
“我会和你彻底断绝关系。”
“你在骗自己。”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父亲大人一遍遍地重复着,神情呆滞。
他睁圆了右眼,猛地伸手掐住了自己的额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肤里。
“因为……”
说着,他俯着身,头部伴随着骨头的哀鸣往上扭成了几乎九十度,通红的长舌从大张的口中吐出,挂在了下巴上。
父亲……不,随着全身皮肤的逐渐脱落,它已经几乎不再维持人类的基本形状了。
怪物。
整个接见室瞬间瓦解为一滩黑水,取而代之的黑暗空间又像一层幕布被扯落,最终全部融入地板之中。
眼前飘下了一片迷路的樱花瓣,月光毫不吝啬地全部闯了进来,将整个走廊染成了昂贵的银白色。
盛开的樱花树静静地站在一边,中间隔着一面处于视线之下的高墙。
这里是,旧校舍。
似曾相识的怪物正单手举着昏迷不醒的真冬,空闲的手臂向后拉开,并张开了自己的利爪。
“仪式,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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