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静静地望着平静的海面。带着咸湿的空气,海浪裹挟着从对岸漂流而来的黄沙与隐约的黑色污水,拍打在岸边,那潮来潮往的声音让拉斯特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略微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意。
此时不过是一天中最安详的时刻,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晚霞在天空蔓延,仿佛一把将海洋燃烧起来的火焰,却又显得格外无声无息,没有呼啸而来吞噬一切的烈火之势,却更像是宣告着一切走向结局时那无可奈何的最后残响。
这景色并未让拉斯特内心涌起感动的浪潮,他只是继续讲目光投向更加遥远的地方,投向那个他从未目睹却无时无刻不想渴望前去的地方,投向那个只隔着一道不远的海峡,此生却无法到达的地方。
凝视着自己难以企及的梦想,对于眼前这位生活在底层的贫寒青年没有任何好处。或许,明知无法实现这个简单的目标,对他带来的打击会更加痛苦。但他还是不愿其烦地望着远处的天空,望着远处的海面,直到天空和海面完全融为一体,化作黑暗的彼方。
拉斯特知道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他无法停止幻想着自己的梦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出生于现在这座伊尔兰的海滨城市——米兰,一个早已被工业革命的余灰覆盖的铁矿产地,另一方面是伊尔兰通往尤尔顿的唯一一座港口城市,但即使如此,没有市民证,拿不到船票,更是没有可能去往拉斯特一直渴望前往的那座光怪陆离的城市。
他就这么幻想了十八年,从出生开始,直到成年的这一刻。
既然没有办法选择离开,那只能选择幻想了,哪怕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白日梦。拉斯特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只是一个可悲地迈着卑微的脚步,在人世间平凡地行走着的现实主义者。
他站起来,拖着因为一天的劳作而有些脱力的身躯,疲惫的身体宛若港口边那钢材老化的机械臂,摇摇晃晃。
他不由得望向此时有些热闹的港口旁,从海岸往那边望去,出现的不过是鹅黄色的灯光,听见有些奇怪的歌声,萎靡的曲调和暗红的色彩烘托出一个游离于治安管理之外的温柔乡。
作为一个安顿游子的地方,这种事情完全是可以接受的。拉斯特也不由得吹起哨子,继续往前走去,他希望今后的夜晚也如同今日一样凉爽,但事实上冬日的寒风已经在蓄势,伊尔兰潮湿且寒冷的冬天是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困难。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忧虑了。
现如今,是公元二零一五年,可能源的供给和几百年前似乎完全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将煤的利用效率进一步再进一步提高,可要熬过冬日依旧显得困难。
不,倒不如说,几百年来,从十八世纪的工业革命之后,整个世界的科技发展似乎完全停滞了。米兰的铁矿即将完全被挖空,一个个几百米深的大空洞被巨大的机械刨开,铁砂都没有剩下多少。即便面临如此迫切的局势,全世界却仿佛不把这当成一桩大事。
科技的停滞使得落后的生产方式依旧泛滥着,污染甚至于到了威胁着人类生存的情况。米兰的环境比起尤尔顿的大多数城市要好上很多,听说那里一年四季空气中都飘着灰色甚至于发黑的浓雾,大雾覆盖整个城市,听说尤尔顿的蒸汽飞船飞往离地面两万米的高空,俯瞰着这地球的只有一层厚重的灰色棉被。
然而,科技的停滞却似乎并没有带来生产力的停滞,特别是对于尤尔顿的首都——凯尔特城,那座城市仿佛更加耀眼,在海面上犹如世界上最为闪耀的明珠。对于那些落后的地区,那些空旷无垠的土地,尤尔顿输出的工业革命的残渣化作一座座高大的高炉,在无垠的大地上燃烧着黑色的烟。那些无主的荒地,工业革命才刚刚开始兴起。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逐步走向衰落,却似乎又充满着变革的世界。
因而对于新事物有着天生好奇的拉斯特才想要前往那个始终闪耀着的城市,因为自己身处于一个走向死亡,一切都毫无新意的城市,他才渴望着令人目眩的城市之光吧。
拉斯特没有纠结太久,他无力去改变这个世界,哪怕是在少年之时他也没有渴望过这种愿景,现在过于早熟的自己更是没有精力思考这种问题。
他朝着与港口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那里是一片黑暗,只有一盏盏在风中摇曳的吊灯,燃烧的火焰在空中看上去马上就要熄灭。
……
费了一些力气,拉斯特爬上一座低矮的居民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打开那扇陈旧的铁门。“吱呀”一声,门诉说着低语,孤独的风慢慢从房间里吹来,拉斯特知道这是自己忘记关上房间的窗户,但那黑暗的房间以及死寂的气息让拉斯特沉默着。
最终,叹了一口气,拉斯特关上房门,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家中。
十二岁时的自己,就已经不得不去面对这个事实。事到如今,十八岁的拉斯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孤独一人生活在世界上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明白,父母的死亡并非自己的不幸,他们死亡之后留给自己彻头彻尾的孤寂才是自己的不幸。要排遣这份渗透到骨头的孤单,唯一能做的只有幻想另一个世界,或者,将精力放在其他的事情上,而非不断回忆自己有些褪色的过去。
他选择将自己的心思放在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上,制造出一只合乎自己手臂承重的机械臂。在如今的世界,倘若人们四肢残缺,他们往往会请求机械匠为他们量身定做机械四肢,虽然无法控制,但总归是比空荡荡的袖管要好用。听说凯尔特城的某些富商将其作为身份的象征,镂空的金属装饰在自己手臂上,更有甚者在后背安装了四对机械臂,纯粹是为了彰显自己独特的艺术美感。
拉斯特却只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自己如今作为一位挖煤的矿工,安全基本没有任何保障,他亲自看见自己的工友在矿梯上升中手臂放在铁框上,工友的手臂硬生生被巨大的拉扯力扯断。他担心自己将来也会碰上这种情况。
另一方面,拉斯特清楚自己天生对于这种精密的机械设备很感兴趣,同时也很擅长发现出新的机械结构,对于一台机械的运作规律,他一眼便能敏锐看出来。或许自己比起成为一名矿工,更适合成为一位机械匠。偶尔,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事实上,一位机械匠,身处于米兰这个落后的城市,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存在的意义。这里的人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机械要制作,也很少想过修理家中的家具,港口倒是有几位机械匠,只是他们的顾客大多来自于远方。
拉斯特点了一盏灯,提着灯罩走向自己的书桌,将一团包裹的报纸打开,一只银灰色的机械臂静静躺在报纸中央,带着些许劣质纸张特有的刺鼻味。
“还差最后一点工序了,”拉斯特摇了摇头,紧接着皱了皱眉,咬着牙齿,“加油,快结束了。”
确实只差最后几步,他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将各个接合口接上,然后给自己的机械臂上漆,部分**的区域抛光,专属于他自己的机械臂即将完成。
各个机械的部件都是他自己请求他人制作的,至于许多精细的部件则是他自己想办法在港口找到的,那大多是走私者偷偷运来的碎料,但对于拉斯特而言却是无价之宝,长时间的省吃俭用才将材料收集完成。
根据设计图慢慢组装对于他而言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是机械臂的设计者,自然将机械的结构记在脑中,每一个精细的部分都不会落下。
快要完成了。他忍不住大叫一声,随即,楼上传来一声愤怒的声音。
“拉斯特,你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天天都能听见你鬼哭狼嚎!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踹开你家门,把你打个半死?”
接着,拉斯特听见楼梯上传来如同低沉的雷鸣的声音,那是楼上那家伙下楼的脚步声,此刻传到拉斯特的耳中显得格外可怕。
“糟了,还是道个歉吧,虽然……”拉斯特想要打开铁门,但此时对面的铁门也被打开,一个醉醺醺的家伙走出来,拉斯特还没反应过来,对门的邻居就一脚用力踹到自己的大门上,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地动山摇。
“混账!拉斯特,信不信我把你变成你爸妈那个样子?一个死马玩意天天蹦跶,我没把你腿给锯断送去喂猪就不错了,现在还老叫唤……”
絮絮叨叨的恶俗的话语透过铁门传来,拉斯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他注意到自己那掩饰了许久的悲伤再度占据自己的心灵。拳头死死握紧,想要将外面那个恶心的家伙完全撕碎,可当那家伙将酒瓶砸在自己家的铁门上之时,拉斯特却反而感到一阵清醒。他吹灭了灯,躺在床上,大脑里全是杂乱的信息。
“我想要离开这里……”拉斯特清楚,自己倘若留在这里,一生毫无作为,连自己内心的快乐甚至都没有办法触及。
“可我无法离开这里……”他无力地垂下手臂,凝视着天花板,黑暗的房间里再度飘过一阵从海边吹来的风,此时显得格外森寒。
楼上的邻居似乎劝着对门的邻居停止叫骂,渐渐地,夜晚再度恢复平静,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整个城市定格在这个时刻,和十年前,二十年前,几百年前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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