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泽寺站在玻璃窗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货柜上的球鞋，玻璃上映出他略有些苍白的脸，细碎的留海长过了眉毛，让他的双眼看上去有些无神。
大雨在他背后的街道上茫茫的下着，躲雨的路人们举起手中的包包或者书本挡着头顶奔跑，送外卖的机车从路边疾驰而过，溅起一滩滩水花，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闪烁变换着。所有人都盼望着快点回到家，躲开这场让人猝不及防的春雨，可是花泽寺却毫不在意。
他看中这双球鞋已经很久了，这是科比八代的限量款球鞋，漂亮的流线体造型搭配上红黄混色，脚踝的包裹处也做的分外细致，这样的球鞋穿在脚上，打球时很多动作即使不那么漂亮，也能因为这双球鞋而加分。
更重要的是，他唯一的一双篮球鞋，也于上周正式报废了，那还是之前妈妈买给他的那双，穿了也才半年的时间。
“1258人民币，”花泽寺看着鞋上面的吊牌，“买不起啊。”他喃喃自语。
市高中生篮球联赛马上就要开始预选赛了，没有球鞋，连校队的训练都参加不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件有些麻烦的事情。
纸张在风中抖动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扭过头去，看到一旁的便利店上贴着的广告。
“招聘兼职售货员一名，学历不限，性别不限，年龄15周岁以上，上班时间自定，薪酬面谈，23小时便利店。”
好随便的广告，好奇怪的名字。
花泽寺扭头看了看货柜上的球鞋，它依旧静静的站立在货柜上，与他仅仅隔着一层玻璃。
***
2014年，3月1日，开学日。
早上7:30分。
“起床了！起床了！”人工合成的电子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伸出一只手拍在枕边的闹钟上。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今天是开学日啊。”花泽寺瞟了一眼桌上的日历，从床上坐起身来，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照亮了他的房间。
要换用的衣服袜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椅子上，书桌和小茶几上面光洁如镜，笔和书都一丝不苟的放置着，洁白的墙面上贴着几张篮球巨星的海报。
看上去是一个爱整洁的男孩子的房间。
花泽寺一边穿着校服，一边看着桌上的招聘单，纸张已经被雨水浸泡的不成样子，上面的招聘信息也有些模糊不清了，花泽寺系好领带，拿起招聘单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他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说道。
清晨的空气充满着花与树叶的芬芳，这个时间路上的一般都是学生和买菜的家庭主妇，环卫工人清扫着路边的一滩滩积水，谈笑的学生们从花泽寺的身边路过。
这条路是通向翔宇高中的必经之路，学生们大多结伴而行，可能是由于开学仪式的兴奋，脸上大多挂着笑容，而神色平静的花泽寺独自走在这条道路上，显得有些违和。
“喂，听说了吗，期末考试的最大黑马。”
“你说的是二班的朱子康吗？之前一直没有在榜单上见过名字的人，这次一下子就拿到全年级第一了吧，看来这次的校长奖学金也要颁给他了。”
“之前的电视剧有看吗，男主角真是太帅了。”
“完全没有看，都忙着写作业了。”
人群的议论声传进他的耳朵，而他背着自己的单肩包，沉默的行走着。
“预选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校队的训练也必须要抓紧了。”浑厚的声音从花泽寺的身后传来，让他的脚步顿了顿。
“嗨，花泽。”剪着运动短发的男生从拍了拍花泽寺的肩膀。
“段放，好久不见，”花泽寺扭头看向身旁高他半个脑袋的男生，“今天就把队服穿在身上了吗？”
段放一愣，看着自己校服领口露出的白色，随即露出了笑容。
“是啊，虽然预选赛还有一段时间，”段放双手握拳看着前方，“但是已经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啊。”
花泽寺看着身旁这个眼睛里仿佛要腾起火焰的男生，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从小学认识这家伙到现在，一直都没什么改变呢。
“喂，花泽，”段放的脸突然冷静了下来，“这个学期队伍的阵容会重新调整，对阵容没什么看法吗？”他看着花泽寺，表情认真。
“我……我什么位置都可以打的，不用考虑我。”花泽寺低下了头，没有直视段放的脸。
段放俯视着看脚尖的花泽寺，眉头微微皱了皱，推了花泽寺一把，双手插兜走在了他的前面。
“走吧，快迟到了。”
花泽寺看着段放的背影，摊开自己的右手，握紧，张开，握紧，张开，仿佛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篮球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球鞋的摩擦声，电子音的计时声，仿佛都在耳边响起。
花泽寺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白云绵延千里，微风轻拂起他的留海，令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人群的嘈杂声又涌入了他的耳朵，医院里阴沉的灯光，亲人们掩面哭泣的脸，父亲对医生哀求的背影，一起都在眼前晃动。
“花泽，医生刚刚说…你妈妈她…”
花泽寺猛地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一旁走过的女生奇怪的看着双手撑膝的他，转过头窃窃私语。
“要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没有拒绝的话…”花泽寺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不拒绝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吧。
***
普普通通的一天，开学日的早上一日既往的听着秃顶的校长唠叨了两个小时，然后是进入了正常的上课时间，一天在沙沙的笔声和老师的讲课声中，很快就耗尽了。
夕阳西沉，电子铃声在校园里回荡着，教学楼上的大钟，秒针滴答滴答的摆动着。
“好，今天的内容就到这里结束了，”带着眼镜的老师拍了拍手，将黑板擦放在了讲桌上，
“开学第一天，负责值日的同学要认真做哦。”
花泽寺拿起挂在桌边的书包，把书本往里面装，他看着自己鼓起的裤兜，里面装着那张招聘单。
之后直接就去那里看看吧。
“喂，花泽，今天帮我做一下值日吧，”一个剪着刺猬头的男生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拜托了。”
花泽寺张了张嘴，看着面前双手合十笑嘻嘻的刺猬头，嘴里吐出来的却是——
“恩，好的。”
“就知道花泽最好啦！”刺猬头笑着拿起自己的书包，“那之后就拜托了。”他走向在教室口等他的男生，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出教室门。
“我说了吧，只要拜托那个家伙，他一定不会拒绝你的，简直就像是免费的佣人一样。”
“哈哈，宫成，你嘴巴太损了啊。”
声音都传入花泽的耳朵，他没有说话，只是又重新将书包挂在桌边，站起身来。
“宫成和杨凯两个，每天都泡在游戏厅里，宫成的话多半是骗你的。”
低沉的女生从花泽的背后传来，他转过头，看到还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你还不走吗，班长。”
女孩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折射出白茫茫的光，看不清她的脸。
班长吴小涵，短发，外表看起来像个学霸，实际上功课一般，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
“看着这夕阳，还有这些只顾寻欢作乐的年轻人们，”吴小涵站起身来，双手背握看着窗外，“和平，真是一剂看不见的毒药啊。”
花泽寺的嘴角抽了抽。
班长吴小涵，重度中二病患者。
“怎么样，花泽，”吴小涵转过头，嘴角泛起一丝邪魅的微笑，“有兴趣和我联手吗，有你的力量的话，世界都会被我们点燃的。”
“再不回去的话，赶不上今晚的电视剧了哦。”花泽寺拿起扫把，扫视着角落里的灰尘。
“差点忘记了！”吴小涵拍了一下脑袋，抓起书包往外冲，跑到教室门口，挺住了脚步。
“花泽，愿意帮助别人是件好事，但是有麻烦的话，要和我讲，”吴小涵转过头，眼镜上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别再隐藏你的锋芒了，少年。”
“谢谢。”花泽的嘴角又抽了抽。
夕阳的余晖落在窗边的课桌上，学校里面人影依稀，大部分是社团活动解散回家的学生，同学间的告别声在校园里静静的回荡着，花泽将最后一把椅子搬上了桌子，直起身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教室里整洁如新，地板光洁的可以照人，而黑板上的粉尘也清理的干干净净，简直有种闪闪发亮的即视感。
这样就好了吧，不会有什么麻烦。
花泽寺拿出裤兜里的招聘单，看着上面的地址。
“早田街180号，23小时便利店。”
***
花泽寺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在傍晚的街道上莹莹发光的招牌。
23小时便利店。
店里面看上去没有人的样子，花泽寺站在店门前，环视了周围，霓虹灯已经在街道的转角处亮了起来，下班回去的男人们拿着公文包谈笑着，戴着朋克帽的潮男潮女们横坐在跨栏上，这个城市的夜晚和白天差别总是这样的大。
花泽寺的眼神掠过一边的球鞋店，将视线挪回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大门。
“打扰了，我是看到招聘广告过来的，”花泽寺有点紧张的四处张望，目力所及只是一排排的货架，看不到人影，“有人吗？”
声音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回荡着，没有人说话。
花泽寺又往前走了进步，掠过一排排的货架，货架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门。
门是虚掩着的，缝隙里透出不断变换的光辉。
花泽寺咽了一口吐沫，用颤抖的手扒开了房门。
一个胡子拉碴，穿着睡衣的男子坐在沙发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流泪，电视机里放着动漫，花花绿绿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香烟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喝空了的啤酒瓶稀稀拉拉的码在地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个男人貌似是这家店的老板，看上去是个邋遢的老男人，居然还在看动漫，而且还哭得稀里哗啦的。
“打扰了，我是来应聘售货员的花泽寺，”花泽寺敲了敲房门，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我昨晚有打过电话的。”
男人这才注意到花泽寺到来，连忙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鼻涕眼泪，关掉电视机，上下打量着花泽寺。
气氛有点尴尬。
“恩，不错，”男人认真的点了点头，抚摸着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日薪按一个小时二十块算，每天至少工作两个小时，有问题吗？”
“可以的。”花泽寺连忙点头。
“那没问题了，明天就过来上班吧。”男人摆了摆手，从旁边的纸盒中抽出一张卫生纸，用力的擤鼻子，声音之大让花泽寺的嘴角再度抽了抽。
“这样就可以了吗，不用再问问我的基本情况了吗？”花泽寺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这个老板的回答总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啊。
“你这样帅气的男孩子，我见过很多，”男人竖起大拇指，“信得过！”
花泽寺看着眼前露出洁白牙齿的男人，一时之间语塞。
不管怎样，顺利通过面试是好的，赚够钱赶紧离开吧。
“那，我先告辞了。”花泽寺鞠了个躬，转身走出门。
“总感觉之后的工作会很艰难啊。”花泽寺掠过一排排的货架，叹了口气。
物体挪动的声音从左侧的货柜边传来，花泽寺停住了脚步，视线挪向左侧。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站在小板凳上，踮着脚将一打饮料塞入货柜，她似乎工作很久了，汗水浸湿了她的脸颊，几缕细发贴在了侧脸上，眉头微微的皱着，淡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上方。
她的裙摆伴随着动作而摇晃，像是池塘里的荷叶一样。
“好漂亮。”花泽寺一时之间有些失神，日光灯下，女孩紧绷的小腿和围着围裙的纤细的腰，看上去像是一株花那样的柔韧。
女孩突然脚一滑，身体在花泽寺的视线中失去了平衡，缓缓的向后倾斜着，花泽寺想要伸出手去扶住他的身体，可是紧接而来的重物跌落声让他不自主的紧闭上了双眼。
“痛痛痛”女孩跪倒在地上，用手捂着后脑勺，花泽寺刚想提醒说小心，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瓶可乐又从货柜上落了下来再度砸在了她的脑袋上。
花泽寺遮住眼睛的手拿开，看到这个双马尾女孩捂着脑袋在地面上痛苦的滚来滚去，像是个木桶一样哀嚎着。
“没…没事吧。”花泽寺小声的说道。
女孩突然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凝视着货柜上的饮料，眉头紧皱，压低嗓音吐出了一句话。
“可乐爱卿，朕平日待你不薄，你何以如此谋害朕。”
花泽寺石化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叉着腰，语重心长的和货柜上的饮料们谈话。
“喂喂，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赖在可乐的头上真的好吗。”花泽寺的心中莫名的吐起了槽。
店门口的风铃微微的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早春的夜晚，空气中还弥漫着花与树的芬芳，厚厚的棉衣棉帽还未从人们的身上褪去，晚风刮的人脸上还有些疼，呼出的空气也还是可见的白雾状，寒冷还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不肯离去。
但总之，春天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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