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r Die in Horns
1.
在第二次崩坏战争之前,很少有来自神州的女武神出现在天命总部。神州是一个在那时依旧不是很发达的国家,可若要谈论起,人们必然知道时常站在他们的君主身后,灰蓝色的单肩斗篷,双排扣白色最高指挥官制服,站在演说台底下的士兵只能仰望到那双厚重的马克靴;而将身形隐匿在阴影下的那位长官,符华是她的名字,她行踪神秘甚至没有具体任务,只是因为拥有一张过于引人注目的漂亮面孔而被人们暗暗记在心中,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他们的符华大人与奥托·阿波卡利斯大主教总是会同时出现。直到在主教公开阿波卡利斯家族的继承人是一位承载着帝王级崩坏兽基因的少女,于是人们再也没有看到那位神色冷淡的长官——大家都认为她已经死了,或者是被主教流放到某个凶恶的地方,这在奥托·阿波卡利斯时代的天命组织内司空见惯。
取而代之,再次出现在主教身后的是另外一位神州的女武神和沙尼亚特家族的塞西莉亚·沙尼亚特。或许是因为先前的那一位长官已经先入为主,而无论怎样对待这位新的长官,人们只能做出来最精确的评论是:无比相似和深化。程立雪,连姓名都是出奇的富有诗意,而前者偶尔会拿着一支细细的手杖,后者总是会携带一柄由透明天蓝色魂钢制作的锋利长剑;更不要提外形是何等的相似,仅仅是眼神与举止,站在演说台上俯视众人的视线都可以化作平淡而锐利的冰棱。
2.
符华是在伦敦的一家破败的孤儿院带走的这个小孩子。她原本是在执行监视帝国科学研究院的阿尔伯特博士的任务,而对方忽然动身去了爱尔兰;符华并非不知道奥托主教的目的,而爱尔兰那里的情节,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符华决定暂停任务留在伦敦,却在靠近郊区的福利院里看见一个金发男人用马鞭抽打一个黄皮肤的小女孩。她对资本家是吸血鬼这一言论在俄国就已经见识过,亲眼目睹绅士国度里的暴行也不是第一次,可说是为了避免招惹是非,就不制止恶棍殴打小孩子的丑陋行径未免太不像符华的风格。
如果对方愿意诚挚道歉的话,这件事情或许还很好办。符华默然想着。
“我的朋友,英国一向不受天命总部的直接管辖,更何况你不仅堂而皇之地将对方踹倒,还相当嚣张地踩在了一个英国王子的脸上。”奥托·阿波卡利斯正在通过单片眼镜上的电屏与坐在车上的符华沟通,只通过文字上来看,他可能在谴责符华今天下午的行为,可是主教的口吻一贯地散漫随意,“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你可是向来冷静的人。”
“在出手之前,我已经和他说过如果带着诚心向这孩子道歉,是可以解决的;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在帮你,主教大人。”
奥托沉默下来,他其实也不能找出符华在这件事情上的错处,所以只能同情那位手臂胫骨骨折的高贵王子,何况他已经想借此机会将英国正式划入天命组织的范畴。不过对于符华提出的,将一个小孩子放在她的身边,奥托没有花多少心思去考虑这件事情:“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是什么样的诚心才能算作是你的道歉?”
“用同一时代的清国方式,人们称之为‘下跪谢罪’。”
“...。”
结束通讯后,符华扭头去看环抱住膝盖缩在副驾驶座上成一小团的小孩子,她尝试用自己的手去小心翼翼地抚摸这孩子的头。一双充斥着恐惧与茫然的深色眼睛在那张瘦弱的脸庞上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这荒乱得像是屠宰场的世界里,这就是唯一所值得的,符华这样想着。
她发自内心地对小孩子露出一个笑容:“和我一起走吧。”
“以后不用担心了,我会保护你的。”
3.
程立雪是完美的,仅有的完美的符华复制品。奥托·阿波卡利斯如是评价道。
如果符华在场,她肯定会冷冷开口驳斥主教,程立雪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件物品。即使不是符华本人,程立雪却已经想出来。可是程立雪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气愤或者是尴尬,恰恰相反,她是最因为这句话而欣喜的人。并不是因为她已经被天命组织的什么思想洗脑,也不是对于自己能力的沾沾自喜,这已经算是程立雪的梦想实现。
在她继承符华曾经的职位:天命女武神总队指挥官,只是十八岁。奥托主教为她亲手授予符华佩戴过的单肩斗篷和绥带,她无比小心地双手接受,再仔仔细细地去打量这些用金黄色的丝线编织的东西。这上面很多根线都已经脱结,看上去上一任主人不怎么习惯去爱护她。程立雪可以推测到,她的师父,她这一生中任何领域上的导师,是并不太珍惜自己的官职和地位,只是用这些东西来限制住师父也太不可能。
师父是不会被任何东西限制住的,我也是。程立雪默想着。
她还没有超越这个人,其实是不可能也不能超越这个人。师父蕴藏的学识谋略与能力是程立雪无法企及的深度,她为此钦佩师父,也在努力追赶着。或许符华即使只是在原地站立,那么程立雪追赶的路程就像是从地球走到太阳上的距离,可能更遥远。
在此之前,程立雪认为这样是更好的,因为这样她就可以永远跟在师父身后,直到符华说会送与她一个好的成人生日礼物,而在不到五分钟后,天命主教宣布了下一任最高指挥官的继承人,然后她站立在符华所站立过的地方,竭力按捺住瞳孔中的慌乱与无措。
自己做得还不够,不够像她。
程立雪丧气地垂下头,攥着那条金黄色的绥带。
3.
符华不知道怎样当老师。她当老师的这个念想是在程立雪跟着她钻进轿车里,然后在清除死士或死士化残余分子时,又突然惊叫着跑出来去将在战斗领域的一个婴儿拖出来。几乎是来不及,符华硬生生地只用腕甲去挡住敌人以崩坏能塑造的箭矢力量,箭矢将那副腕甲化解为细灰,她空着手去承受这股足以绞断她手指的巨大能量,直到奥托主教亲自操纵无人机与敌人交火。
程立雪不安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去盯从符华手指之间掉落下来的鲜血,仅仅几滴就停住,而程立雪却像是全身各处都在源源不断地流失血液,额头发麻的恐惧感在符华用她的脸去蹭自己的脸时停止。她以为符华会教训她一顿,但是没有。
“姑且接受我对你的敬意吧,你是英雄。”符华嘶哑着声音,听上去刚刚那场她完全处于劣势的战斗已经使她身心俱疲;她顿了顿,想要抬起被绷带层层覆盖住的手,去抚摸程立雪的脑袋,过程中又僵硬停住,“...手,还是太脏了。”
奥托·阿波卡利斯的声音在这次是暴露无遗的不满。符华不缓不慢地将程立雪抱到车上,似乎在用心去接受主教的批评。她对程立雪微笑,自己靠着车门,双手插兜不让小孩子看到再增加徒劳的愧疚心。
“这出奇的不像你能干出来的事情,空着手把敌人的核心打穿过于英雄色彩了一些,事实真相是这位英雄的手被扭曲断裂的不成样子。”奥托带有嘲讽意味的嗤笑,他停了停,“不过死士的箭矢攻击按一般水准来说是可以突破十单位空间屏障的阻挡,一单位的空间屏障可以承受七十五单位的崩坏能。——亲爱的符华,你身上还多少惊喜是能够让我看到的。”
符华尝试去伸展自己的手,里面碎骨相摩擦变形的咯吱咯吱声太令人惊怖,可符华逞强地举起来,让奥托看到,表示自己的手没有什么状况,足够打爆你的脑袋。
“你不能明白这份感觉——如果你看到这孩子为了保护他人而不顾自己安危就奔上战场的样子,算了吧,主教大人的确不能理解。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的,这份骄傲与冲上头顶的兴奋可以让我为她奋不顾身。”
“自身的能力不足,冲上去只会送死。”
“我只知道,现在只有敌人的核心被打穿,而我所带领的队员一个死的都没有,我不像主教大人一样,有足够多的人命让我拿来挥霍。”
“你习惯于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逞强,我建议你改掉这个习惯,同时把那个小孩子在家里关好,不要让她像是流浪狗一样四处乱跑。”
符华先于奥托·阿波卡利斯关掉电屏,然后冷漠地将电屏眼镜从鼻梁上取下再扔到地上用沉重的军靴碾碎。她从车窗里看到程立雪已经入睡,一个孩子在经历过这样可怕的战争还能安然入睡是符华所无法想过的。只是今天,这孩子表现得令人惊艳。她已经看到这孩子的一面天赋,就像是一个英雄一样在战场上保护别人。符华看着头顶上压抑阴冷的天,想着某一个同样让自己压抑的想法。
我会保护你的。符华在心里对她说。
然后盯着程立雪的脸,它与自己这双沾满鲜血与使用最肮脏手段的双手比起来,确实很脏。
4.
古语有云: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符华所能做到的,只有将自己拥有的技艺和能力,统统去灌输给程立雪。而为了让程立雪安心,符华以口头协约将她收作自己的徒弟,实际上程立雪在心里已经当真,她对符华充满着崇高的敬意和向往。
刚追随符华时,程立雪才是五岁大一点儿的小孩子。所谓小孩子,就是这样,寻找到可以让自己依附满足的大人时,便已经下定决心跟着你。就像起初符华是想将这孩子送与一处可靠的人家,她在天命组织中尚占着一个最高指挥官的官职,事务常常多得埋了她一整个人,可是这孩子却不乐意,倔强地拽住符华衣服的前襟。于是与符华共事的队员都感觉莫名其妙,符华身旁多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孩。
可是做一个孩子的监护人却不像是豢养一只小猫小狗那样。程立雪开始那段时间会做噩梦,重复那段在伦敦被人欺辱的经历,她不会告诉符华,因为只是让符华留下来都已经使程立雪心怀愧疚。符华也并非是神经大条的人,所以无论是在天命总部还是在某个支部或者是远征地区,她会促使自己迅速提高工作效率,即使如此,回到安身之所也不是很早的天色。符华会轻手轻脚地把缩在毯子上的小孩抱到床上,而小孩子在梦中,如果攀到符华的身上让她摆脱不下来,符华也会纵容着与她一起睡觉。
然而即使程立雪可以安稳睡觉后,符华依旧将这个习惯保持至她们在神州安顿下来。奥托主教忙于一项秘密的基因复制工程,符华也因此得到假期开始教导程立雪。
在这个纪元内,符华沉淀积累了过多的音乐、艺术、体能以及武技方面上的才华,她期望自己做一个不严格的老师,每天只是对程立雪投放两块知识面包,可是程立雪对此并不满足,就像一只野兽迅猛地厮杀完一只野兔,很快就已经与自己融入一体。
如果说符华的才华是逐渐累积起来的巨大山脉,而程立雪则像是浑然天成的海洋,她会去阅读师父书室内的古籍,失传的或是脍炙人口的;符华对于音乐上的造诣使她心神向往,在师父弹琴会是吹奏起来箫器,程立雪会停下来自己的思想,让它们跟随音乐去感受。
程立雪每天开始功课前,符华会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絮絮地说出很少的学习任务然后再在学习武技与格斗时叮咛几百遍。无论程立雪何时想要寻找她的师父,符华会很及时的出现,然后对她微笑,在为学生解答疑惑时,即使是寥寥几语,程立雪也能感受到她的师父所拥有的知识量是何等的浩瀚。
在每一天结束功课后,程立雪会按照常例问符华自己的功课完成的是否充足。符华眉眼之间稍稍纵容地弯曲,表达对于自己学生的宠爱,她允许小弟子把脑袋埋进自己的颈窝,然后她会抚着学生的脊背:“已经够了,你做得很好。”
她的师父,她这一生中唯一在意的,最亲近的人。自小到大,程立雪已经意识到符华外貌没有任何变化,她并不在意也不会胡乱猜想,这就是她的师父,是一位神明或者是最接近神明的人。汲取知识之余,休闲的方法也有很多,比如说阅读书室里的戏本子和师父拥有的很多奇珍异宝,但对于程立雪而言,最大的休闲是看着她的师父——她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人的相貌是自己见过最美丽的,可能因为同为东方人,用的是东方人那一套审美。
可不仅是自己,在师父某一次工作时扮演一个来自东洋远道伦敦的商人,系着黑丝带的白色圆顶绅士帽,黑色的长大衣里面是一整套优雅高贵的西装制服,腰间松垮地系着一根装饰作用的皮带,剪裁良好的长裤被整齐塞入进钉了好几根钉子的马靴,那个人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拿着一根细长华美的钻石手杖,仅仅用蓝色的眼睛是看着女人和男人们,大家便立刻会惊叹起来。
程立雪为此烦恼起来,她希望自己的师父是自己一个人的。
而且师父会永远保护着自己,她们也永远不会分开。她这样看着在弹琴的师父,头一次走了神。
5.
十八岁已经是成人的大女孩了。符华伸出手指去敲这女孩的额头,程立雪无辜地对她吐了吐舌头。距离太近了,符华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处,她的小弟子这几年都在与自己生活,而并未有深刻接触旁人的经历,程立雪依旧想和符华亲近,符华却用手无情地捏住了她的脸。
“不准这样没大没小的,你不是个小孩子。”符华掐住程立雪的脸颊,恶趣味地掐了又掐,“马上就是你的成人日,按照神州的礼仪,会由长辈亲手用鹿角做角笄束发,”
程立雪双手不安地去摆弄这身紧巴巴的指挥官制服,她穿起来看上去并不像自己的师父那样有气度,而师父总是轻而易举地占上气势的上风,“可您却把您的职位让给了我,那您呢?”
符华相当悠闲地握住下巴,带着有意的眼神去端详现在的程立雪。风姿绰约是形容窈窕淑女的,但是她已经想象不到任何词语足以衬托出她的学生。她已经是一名优秀的战士——符华眼神又黯淡下来,无论从各方面来说,程立雪一个人或许可以顶上一个家族的力量,她对崩坏能的操纵和适应能力是极其罕见的强大,奥托主教这样夸赞道当年被自己嗤之以鼻的小流浪狗。
“不用担心,师父自然是要护着弟子的。”符华说了一句让程立雪无比安心的话。
目光落在那柄通体天蓝的透明魂钢长剑上,符华曾经跟随萧云一起钻研“无为而治”的道家学派,她自认为并没有理解透彻,但萧云已接近化仙的程度而早早察觉出符华是她极其特殊的弟子,在萧云形成后天圣痕过程中,她的身体几乎接近崩溃边缘,临终时将随身带着的那柄长剑赠予符华,随后便凭空消失,她已达到自然合一的境界。符华将这柄剑又交与自己的弟子,显然程立雪将它作为自己的武器就已经展示出对它的喜爱超乎其它的兵器。
成人礼对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它不仅象征着礼节,更象征着一个人进入世界的过程。符华希望程立雪能安好地立足在这个世界里,她将这份希望寄托于这个礼物,何况连她自己都不会想象到有什么力量足够抹杀掉自己亲传的弟子。
程立雪像一只小鹿一样对她的师父微笑:“那您今天是否可以特批我饮酒作乐呢?”
这孩子总是在用最尊敬的口吻说出最得寸进尺的要求。但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符华无奈地摊开手:“如果我阻拦你的话,你会放过我吗?”
程立雪接下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看着符华的脸,发自真心地笑。
在看到这家伙似乎撬了主教所有酒库的架势后,符华头疼地勒令程立雪适可而止。堂堂天命最高总队指挥官,沉溺于享乐,这个罪名委实是有点沉重了一些,况且今天是学生的重要日子,好说自己与程立雪一起生活了十多年。
师徒二人开始饮起酒来,符华在旁边偶尔吹吹笛子,但因为喝了酒气息已经不稳断断续续不成调子,于是她们开始说起话来:
“啊啊,为什么每次远征前都要说什么演说,明明我很不会那样的长篇大论。”
“少说话便是了,让你的眼神变得冷漠有力起来,让别人看上去就知道程立雪是一个很不好惹的人。”
“您以前也总用这种方法躲避战前演说吧?”
“不准再说下去了,喝酒喝酒。”
“什么啊,这样说起来,您是个温柔的大人。”
为了让这个场景更诗情画意一些,她们一起在屋顶上顺便看看月亮。程立雪打开一瓶葡萄酒,对着瓶口开始喝了起来,符华从来不喝酒,却不知道被谁一瓶一瓶连软语相哄带小性子威胁地喝下去。过程中又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程立雪这个身子慢慢爬到符华的身上,符华被热得意识模糊起来,只感觉像是冰块一样,她去靠近自己的学生。程立雪已经和英魂圣痕融合得相当成功,体内有巨大浓度的崩坏能足以溶解酒精,符华似乎已经忘记了,她本身运用的力量不是崩坏的力量,她的躯体能够长生不老但是不能让她千杯不倒。
温柔的大人吗?符华去盯住月亮笑起来,倏地,月亮像是被什么巨大阴影挡住了,她的整个眼前都是虚影,然后是那双湿漉漉的像是林间小梅花鹿一样的眼睛,里面散发着更亮的,更让符华心神驰往的光芒,这是在她将近五万年的寿命里,最清晰的,她认为这是她所可以拥有可以握住的。
然后是更加酸甜清香的白葡萄酒的馥郁香气,湿漉漉的在嘴唇上。符华的意识和她自己的嘴唇当真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糊住了,她开始呼吸不到空气,身体开始发生异样。最后,只能听见一个声线温柔绻缱的声音:
“倘若您真要阻拦我,我是不敢有所举动的。”
6.
我的名字是什么?不,这不重要。我似乎在一柄剑里面,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一切都没什么要紧的,已经经历过死亡后便是再没有失去的恐惧感了。这柄剑我已交与我的弟子,她是个不同寻常的人,不同寻常到了可能不是人类的地步。
我安然睡了几千年,而那位弟子也将我供养的很好。而再被唤起来时,却发现是徒孙怀抱着我——哟,出息了,这么几千年才收了一位弟子,还直接把我送出去。我不太高兴,而我的弟子只是看着我微笑,摸了摸我的剑身。
行吧,老夫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你的请求。她在请求我庇护她的弟子,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只需要将我所拥有的力量抽空出来,能否接受便不是我的职责。程立雪,程立雪,我念了几遍这个拖着我剑身的小孩子的名字,确实是有天赋的,但却是有过多的杂念与欲望。
哼,这等痴儿,才不会得到我的认可。我冷漠看着她坐在旁边念书,而念着念着又听见我的弟子在抚琴作曲,她便停下来认真去听,又时不时地摸摸我。呸,你个登徒子,我若水剑虽不是剑中俊俏,但这可是用世界上最坚硬的魂钢制作的,上面的《道德经》以金文浑然天成,夜晚还会呈现幽蓝色的光芒,岂容你胡乱玷污的!
“到底需要怎样的努力,才可以达到师父那样的高度。”
我的弟子本不是一般人,就算你苦读完她的所有藏书也不可能。我懒懒地回答她,自然知道她不可能听见。确实,我的弟子似乎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但与我而言并不相关,只是知道她有一些不同于寻常人的神通才将这剑赠予她,却不成想落到这个孩子手里。
但程立雪似乎就已经心怀这个念想了,每天早早地就将我吵醒,弟子像个姑婆似的嘱咐她半个时辰,徒孙再拿着我胡乱比划一通倒是很像样,再跟着她师父做功课,讲的还是我那一通再加上她师父自己胡编点儿东西。徒孙似懂非懂的,中午吃饭时却也不肯放过我,将我放在面前,叭叭那些什么“无为而治”“天人合一”叭叭个没完,我竟想不到当初我讲的东西是这样的无聊。
然后便是看书,我是可以清闲地睡会儿觉,或者是听笛子。不久后却还是会被吵醒,程立雪又要面对我叭叭个没完了,索性我没有什么事情,只当听书:
“没有人比我师父更好看。”
“我师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不能有人和我抢师父,师父只能是我的。”
我边点头边去看我的弟子,这倒是说的没错,我弟子确实是很好看的。如此这般耳濡目染下来,我常常会和她探讨关于我弟子今天的穿着是否又美了一个高度,即使她听不见。她每日去问自己的功课是否充足。
弟子都会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已经足够了。”
啊对对,人家都说了你写够作业了,大半夜的还起来偷学,如此不仁义竟将我吵醒,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我打着哈欠,被程立雪放在桌子上:怎么回事,小老妹儿?
“师父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对吧?她说过的。”
“那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对,没什么必要可以担心的。”
我陡然清醒过来,看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强迫自己入睡。事到如今,我已不能阻止些什么,只能释放些能量,让这孩子睡过去,皱着眉毛地睡过去。
痴儿。我已是睡不着的了。
这孩子当官后,决定要和她师父庆祝一下,我默默地提醒我的弟子,她酒量并不是很好,甚至说是很差,可是程立雪却不然,这其中有诈。徒弟看着我,只是在笑。我被放回房间,脑海中都是徒弟的那个笑容。所以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第二天早上再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徒弟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声音,过了不久后,程立雪回来了。她红着眼眶,怀抱着我。
“她走了。”
我像是被炸了一下,浑身金属嗡鸣起来。然后整个世界轰然开阔起来,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说了,我只能抚掌去叹道,我的弟子到底是何等精明。
然而之后我便无心关注这事情了。昏昏沉沉地奔赴战场,那些气息让我过于狂躁,我便释放出更多的能量去震慑对我不怀好意的野兽。程立雪已不再跟我说起她了,我只能无聊地继续睡觉,偶尔惊醒发出嗡鸣的声音,程立雪也就起来,一同看着天空,看着月亮。
大战爆发前天,徒弟回来了。她对她的徒弟还是那样微笑,却不是发自内心地:“我会保护你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将程立雪推上战场。这很过分,但我不能作出什么,也只能竭尽全力去帮助程立雪,战役连捷,我疲惫起来,却不放松自己。程立雪忽然把我放在她的面前,她注视着我,就像在注视着我的眼睛一样:
“师父说过,她会保护我的。”
“对吗?”
我即使没有鼻子,也要鼻子一酸,也去看着她,然后让我的身体去嗡嗡响个不停。我说,对。然后有几滴冰凉的东西滴在我的剑身上。
程立雪死在了西伯利亚的雪地里。不仅是她的鲜血把我溅红,我被她抱在怀里,静静地等待某个人的出现。我的形体已经被撕裂,我的力量也被释放出来,我感受到在这荒凉的野地里,程立雪的生命在溶解,我看见她的躯体被霜雪覆盖,那几滴泪水被冻结,冻结出一片新的天地。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卷起来风雪,化作水珠:我在为她哭泣。
那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声线压抑得嘶哑:
“已经足够了。”
我在黑暗中盯着她,然后想振荡出讥笑。
——原来在你与她阴阳两隔后,才终于敢爱她。
上善若水。说得倒妙极了,殊不知在这个世界里,荒乱得足以吞噬人性的屠宰场,尚有一份这样真挚纯净的美好情意,终究是被你那几万年的太虚幻境所湮灭了。
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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