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侯辰。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章师说「不然。你的名字尊贵,包容着一幅卷帙浩繁的星象命理。即便天上的星河已然大乱,你的命数依旧绵延,生生不息。」
我知道章师德高望重,是一位强大而卓绝的占星术师。每当他站在高高的楼台上占星时,大风总会灌满他的长袍,在他的周边延展出一片风云变幻的异象。
我也知道他说的话从未错过,因为他居于那幢最为高远的楼台上谶纬天地、参透大道至理、卜筮着人们的旦夕祸福,洞悉一切。然而,我常常领会不了他话中的深刻意味。
章师说「浑天错位,星河大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从我出生伊始,天象就是乱的,是支离破碎的。满天星斗一如被打乱的棋盘、一如被揉皱的窗纸,皆为虚妄。
每当我同样站在高高的楼台上,就会看到乱象了的这片星空裂痕延展、黑暗四溢,从中陆续不断地涌现出了名为“幽浮”的怪物。
季幕说「幽浮的本质是一种幻影。当人的心中充斥着黑暗时,就会蓦然看见自己的身上笼罩着一种阴影,那即是幽浮。如果那个人战胜不了自身的幽浮,就会被那只幽浮吃掉,然后演变成天地间实体的怪物。」
我问「心中的黑暗是什么、如何战胜自身的幽浮?」
季幕回道「心中之暗即是情和欲……千情万欲,不一而足。而要战胜自身的幽浮唯有心中无惧,将之降服了便是。」
季幕的语气平淡而沉稳。我知道他是一个古板而睿智的长者,就如一面光可鉴人的崖壁一样,波澜不惊,面容上总是保持着一种弃绝的通透,看清一切。而我从来看不透他,也不知道他拥有着怎样的力量。
季幕对我说「你的父亲庄侯曾是一个响彻凡底的大魔头,他的心中应该藏有着无数黑暗,与幽浮日夜相随。然而在不为人察觉之时,他就将自身的幽浮击败、并且降服了,还将之转化成了一种名为“魔灵”的灵智存在,任他驱役。」
我说「那么,他应该很厉害吧?」
季幕感叹道「庄侯是我们深月、九喻殿中最强的一个喻主。」
「但是,他为什么死了?」
我问得天真而有一些兴味。
「他战死于无数实体幽浮对深月的侵袭中……」
啊,实际上我已经听说了哦。
深月是一座悬浮于高空中的宫城,有着恢弘的如山岳一般高高矗立的城墙,而主体是一个通廊相接的宫殿,那就是九喻殿。每一座宫殿内都有着一名强大的喻主,各为其政。而在整体上以他们的无匹力量维持着深月的枢机运行。
章师是第一殿喻主,季幕是第三殿喻主,而我的父亲庄侯,是第四殿喻主。
还有第九殿的喻主,坤方。他是一个气势磅礴的强横将士,握着一把铸有双刃斧的重武画戟,霸气凛然。
只是除此之外,其他喻主都在十三年前的一场守护战中牺牲了。
那一年,深月从云天之上的九重天下降到了四重天。
那一年,我才诞生于世。
对于还是孩子的我来说,九喻殿太大了。这片巍峨的宫殿群坐落于叆叇的云气之间,笔直耸立着一幢幢通天的高塔,仿佛可以登高摘星。而深月就在云天之上、在永夜的虚空之中,那些闪耀的星辰似是近在眼前。我曾看着章师举着如蛇一般蜿蜒的占星杖,引着天上不计其数的彗星,漫天陨落。拉长的彗尾扫过了我的视野,坠入了城墙下面的无边云霭。然后,我发现了章师的眼睛里褪去了全部神采,变得黯淡而透明了。
我问章师「你占卜的是什么?」
章师只说「明天……」,却没有道破出来。我想他占卜的大概是深月和我们的未来吧。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命数正在偏离他们,偏离深月,绵延至遥远的未知。只是当我要离开那一方险绝的天坛时,章师说「侯辰,终有一日坤方会带着你离开深月。你要跟着他走,不要犹豫。」
我问「为什么?」
章师很常见地用一句话说「这是你的命数。」
我觉得就算我不依照他的话做,大概也会被坤方一把拎走吧。
当我走在空旷而无人的长廊上时,我看见了坤方。凛冽的寒风扬起了他的披风,猎猎作响。究竟有多少煞气在那里沉积,把他的英挺身姿拖曳得那么冗重,我不知道。只是,当我注意到坤方用的是一种缅怀的目光望着下面,凝视着靛蓝色的湖泊时,我讶然了。
我听说,在九喻殿的深水湖中另有一个宫殿,叫做幻胧月宫,有一个至高的女官,叫做女婀,她是深月的圣女,侍奉着月神,聆听着那位月神的喻示,赐给九喻殿于神秘的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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