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1
【2018年 2月27日星期一】
我醒来了。正趴在她的床沿。由于太累了，便支持不住睡着了。
太阳已经升起，带有温度的光芒透过窗户照射了进来，在尘埃中打磨出一片光辉。
我看着这朦朦胧胧的景象，而她，正熟睡着。睡得那么安详，仿佛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今天她又会用怎么样的目光来看待我？或者说……
……或者说……
我不想知道。
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只知道，该去买早饭了。
我爬起来，简单地洗漱。
推开窗户，一阵春风刮过了我的脸颊，暖暖的。
这是今年以来最好的天气了。我也很久没有停下心跳来享受这片刻的呼吸了。
春风送暖。另外还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说法。
春天终于姗姗而来了。气温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回升了不少。
我走出了门，并没有发现什么残花落瓣，那“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景象更是没事盼头。
我习惯性的买了她几天没吃的黑巧克力。尽管我知道，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品尝了。
我回来时才发现门背后贴了一段红绳子。
而我知道，这段红绳子是从她家的门把手上拆下来的。而此时，这个扎眼的东西不再是为了辟邪——而是为了离别和祝福。
“……真的走了呢。”我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结果我苦笑了一下。
我用钥匙打开门，门开了。
也许还是空旷孤寂的客厅。也许从此之后这里就会变成无人知道的空屋。
但是……
但是眼前的一幕却让我惊呆了。
本应该空荡荡的客厅中停着一张轮椅。
而在轮椅上，坐着一位少女。
那幽萌的眸子，苍白的脸色，白皙的手指。
不会有错的。
绝对……不会错的！
“……雪依……！”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头：“诶？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这么早就来送报纸了吗？”
她偏着头问我。
“……”我愣住了，所有词语，所有句话，所有念头都挤在了身体里，出不去。
它们碰撞着，融合着，最终化成了喜悦，藏在泪腺深处。
“……怎么了？你看上去怪怪的诶。”她忍不住似的露出了尴尬地微笑。
那冬阳般的微笑。
“……雪依……”我难以置信的迈着不稳的步子走过去：“……你……你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她笑了笑。
这时，我再次觉得那是多么可爱珍贵的笑容。
“你可是第一个陪我过生日的朋友哦。”她这样肯定了我的一切。
终于……我再次……再次地……
温热的液体终于涌上了眼眶。
神啊——如果这是做梦，那我再也不要醒来。
我扑过去，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啊……”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张开双手：“……那个……？我这里……是不是该报警啊？”
“那种事情怎么都无所谓了！”我喊了出来：“……雪依！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到底怎么了呢？”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仍旧抱着她纤细柔软的身体。生怕松手就会失去。
见我半天止不住地不顾形象地哭着，她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只手从我肩膀下缠绕上来，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好啦好啦——乖哦，不哭不哭。”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混蛋！”
“……一个大宝贝……？”她如此开着玩笑。
如同向日葵般灿烂美丽的笑脸就那么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都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2
“雪依，吃完了之后要不要去训练吗？”
我问起了这个我一直都想再次问出口的问题。
“……嗯……”
她咬着面包思考了一会儿：“……今天可不可以试着让我做一下自行车呢？”
“……但是你的腿……”我蹙了一下眉头。
“我觉得今天状态还不错哦？”她说。
“……真的假的？”我做出了怀疑的表情。
她有些失望地咬了一口面包：“还是不行吗……”
在这沉默的片刻，我也低头想了一会儿。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尝试的。明明都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这件事也一定可以做到的才对——
何况，这也是我向她承诺要实现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愿望。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吧！”
她的黑幽幽的眼睛放出了光彩：“真的？”
“真的。”我肯定到。
我把拐杖折叠好，绑在了后车座上，然后帮助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然后我吩咐她抱住我的身子。
“抱稳了吗？”我问。
“抱稳了。”
“再使点劲。摔下去就不得了了！”
“好了好了啦，不要趁机吃我豆腐哦。”她开着玩笑。
“哼哼，那又如何？”我故意逗着她：“而且我就喜欢占你便宜。”
“果然……还是报警吧……”
“别别别……”
最后，她还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搂住了我的腰，把头贴到了我背上。温暖的触感让我心跳加速。
“……”
“……怎么了？”见我突然没了反应，她探出头来看我。
“……cpu温度有点高。”
“……？”
而我没给她想明白的时间，开始蹬自行车：“好啦好啦！我们出发咯——抓紧哦！”
脚下的踏板比往日沉重了不少，却骑得轻松了不少。
风闯过一旁的树木，像梳子一样将全身上下打理了一遍。
和风伴着暖洋洋的阳光，将我们洗礼着。
“好舒服喔。”她眯着眼，聆听着风的耳语。“太阳也意外的好呢。”
“是啊，春光明媚的。”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淡淡地回答。
“风中裹着香味呢。”
“是啊，再过不久就要花开遍野了。”
“还有你的味道哦。”她笑出了声。
“……汗臭味吗？”我苦笑。
“不是的。是很温暖，很舒服的味道。”她说：“整条小路上都铺满了这样的味道呢。”
“喂喂……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味道四处乱窜啊。”
“没关系的。因为只有我闻得到呢——好香好香的味道。”
“……你该不会想吃了我吧……”
“……我咬……”
“啊啊啊！你还真咬啊！”
“哈哈哈哈……”
整个小路都是她可爱开朗的笑声。
微风轻轻地吹动着我的头发，似乎也在挑拨着我的心弦。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莫非——
“总觉得你变了好多啊。”
在我思考自己的事情时，她的声音冲破我的思索传进耳朵来。
“似乎是……一天之间发生了好多事情啊。”她轻轻地说，声音很快被溶解在流动的空气中。
“也许吧。”
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自行车的速度加快了，风也随之更加激扬。
3
我们来到了春风河畔。
“这里，有我童年的记忆哦。”
她望着河岸，轻笑着说：“好像，我在这里放过风筝。”
她指着远方，而我则抬头，看见几个纸鸢在天空中舞动；再把头低下，冬日里光秃秃的河岸已经泛出了淡绿，隐约之间可以看见阳光点亮了草叶上的陈露。可以闻出，娇嫩的花蕾正在初绽那娇嫩的芳香。
“是吗？”
应该是在六岁左右的事了吧。至少，是在七岁生日之前，在她腿脚还健康的时候。
“……对了，雪依……你的腿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就问了这个问题。
她找回了记忆，那么——她病情会有好转吗？
——我心里抱着这样的想法。
“嗯。似乎没有昨天疼得厉害了。”
“真的吗！”
她的回答让我我有些喜出望外。
自行车渐渐停下，我把她扶下来，让她拄着，慢慢走到河边。
“雪依，想玩玩风筝吗？”
“好主意。”
她点了点头。
河风吹着，这不靠汗水得来的慰藉似乎更加舒适。
我从那边的小摊买来风筝，试着让它去拥抱那遥远的蓝天。
但说实话，我放的不好，所以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最后也没能让它飞到天上去。
“那个，给我试试吧。”她用手接过了风筝，把线绕在手上。
“你怎么弄啊？你又没法跑。”
“用意念。”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啊——当然只能让你来背我啦，”她笑了笑。“我只管操纵线头就行。”
“那也行吧。”我爽快地答应了。
把她背到背上，绕着河岸奔跑起来。不一会儿，风筝真的从她手里飞了起来，借着风越飞越高。
我们随即找了附近的河岸坐下，她则一心一意地拽着绳子。
“我希望可以在上面写字呢。”她望着天空说，“等它飞到了天堂后，就可以告诉爸爸妈妈，我过得很好。”
她仍然相信着天堂。而我也注视着飞翔的风筝
“这样心里也好有一份寄托啊。”她自问自答地说：“我相信它——确实存在。”
“……可是，好奇怪啊。”
她把手里的线团递给我。然后用细腻的双手在我肩膀上按摩起来。这一阵一阵的触感让我心跳都加速了一样。
“明明我好想念爸爸妈妈，却一点也不想到天堂呢。”
我则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因为，我们对于这个世界还存有依恋啊。”
我抬头向更高的地方看去。
蔚蓝的天空，风筝正在勇敢地向着遥远追逐，去触碰那所向往的天际。
“是呢。”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纤细的臂弯绕上了我的脖子：“我喜欢这个世界。”
“而且，我也好喜欢你。”
听完这句话的瞬间，我出汗了。心跳似乎一下子，响亮了起来。
这句话我该如何理解呢？
“哇……”
我还没回过神，她突然轻声惊呼了一下。
“飞走了呢。”
“哈？”
飞走了？什么东西飞走……
我这时才发现手中的牵引感消失了。抬头，一根乳白色的细线正从空中缓缓滑落，跌在水面和地面上。
而那只纸鸢也已经飞得高高的，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断！断了！这绳子质量……也是……狗屎！”
我正想着去向小贩辩理，而她看到我气急败坏的模样，反而开心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真好啊。”
我不明所以：“……你是在故意气我？”
“不是啦。”她憧憬的瞳孔中印出来深远的天空，反射着光芒的脸庞也耀眼了起来。“只是，我觉得——它真的飞到天堂里去了呢。”
我沉默了一会。也不禁跟着她笑了起来：“是啊。”
“带着你的思念与祝福，它替你寻找你的爸爸妈妈去了。”
我们继续坐在若有若无的草地上。
春天真的来了，天气也不再那么寒冷。清清冷冷的河边也多了生气。
“春天真的来了呢。”
“天气变暖了好多。”她眨着眼睛，盯着我的脖子：“过不久，你也不用不着在带着那条围巾了……如果你不乐意的话。”
“怎么会呢？”我有意整理了一下围巾，确实有点热了，但托这个福，心里也是热的。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温暖的围巾。”
对于我的赞美，她微笑了一下。然后回头望了一眼几米外的自行车。
“我的生日愿望也实现了呢。啊啊，真是人生无憾了啊。呼——开心！”她夸张地朝天空伸长了胳膊，大声地呼了一口气。
的确。骑自行车的愿望也实现了呢。但我并不满足——
我说：“如果你还有什么愿望都告诉我吧，我一定会实现的。一定！”
“……你之前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呢。当时我回答‘我想飞到天堂’。”她羞涩地擦了一下鼻尖。
“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再一次感到幸福。”
“……幸福吗？”我若有所思。
什么是幸福？是美食？是玩物？还是新衣服呢？
也许吧。我虽然不能彻底地理解什么事天堂，什么是幸福，但我相信让人喜欢的东西总会让她感到幸福的。
虽然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去寻找。就算现在得不到，我也会努力。
“……走吧，雪依，我们去寻找那个‘幸福’！”
4
我带她去了她记忆中最快乐的那些地方。虽然不知道那段记忆是否存在。
我带她去了“13岁生日”的电玩城，“14岁生日”的街道。
我们买了更多的棉花糖，又去钓了好多布偶。而下午，我为她做了我力所能及能做得最好吃的菜。我们又去买了新衣服——这条白色的连衣裙真的很适合她。
穿着素裙子的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微风撩动裙摆，如同天使的双翼在舞蹈。
“这下你更像天使了。”我说。
“真是好漂亮的一条连衣裙啊。”她不时满目欢喜地欣赏着自己。
我推着轮椅，缓缓地在步行街区移动。
“今天真是玩得太开心了。”她扳着指头细数今天的行程，一边露出轻盈的笑。
我观察着。但是没能确定那是否是幸福的笑。
“接下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啊？”她偏过头问我。
“接下来吗……”我停顿了一会儿。
仔细一想，今天一天都是我在做主，这一次就让她自己选吧。
“雪依，你来提议吧。”
“我吗？嗯……”
她嘟着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啊！对了我们去玩那个吧！”
路边停着一个我认识的机器。很常见的大头贴照相机。
“……照相吗？”
我倒是不喜欢照相。不过她既然提出来了我也不反对。
“走吧。”
把她领到照相机前，她很熟练地操作了起来。
“哟，你经常照这玩意？”我有些惊讶地问。
雪依肯定地点了点头：“以前常常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玩——话说回来，我们还没有一起留过影呢。”
她在选了几张背景框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悄悄地把身子从遮光幕里退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啊？”雪依很不解地跟着我探出了头。
“你自己玩就是了……我不喜欢照相。我在镜头里面会很傻的。”
“哎呀呀，那怎么可以呢？说好了要一起留影纪念的哦！”她不满地嘟着嘴，拽着我的胳膊。
我沉默了一会儿：“……好吧，就一张！”
“哟哟，太好了！”
她重新笑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把我拽了进去。
“这么小的图片，两个人怎么挤得下来啊。”
“没关系啊，只要脸可以挤在这个框框里面就可以了哦。”她微笑，朝着屏幕上的自己做了一个鬼脸。
看到她这么兴奋，我明白了她是真的很喜欢照相。很多人也一定很感谢发明照相机的法国人。毕竟，我们走过人世，能留下的东西不多，尤其是美丽的东西更加难以捉住。
“好啦。快，把脸靠过来。”
我还傻呆着，她却已经摆好了姿势在了一边催促我。
“……”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面莫名觉得紧张。我在一旁愣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脸藏在了屏幕角落里。
“离那么远干嘛啊。靠过来点啊。”
“……”我犹豫了一会儿，朝左边移动了一点。
“再过来一点。”
“……”我又往左边移动了五厘米。
“还是挂在屏幕边啊，”她皱起了眉，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我头发又不油，你怕什么？”
而我则回答道：“再挪一点就要贴在一起了！”
谁知，她却露出了坏坏的笑容：“那也没关系啊。”
雪依的双手像蛇一样轻柔地缠绕上我来不及躲闪的脖子。柔软的触感还未消失，她便用力勒住我，把我的身体拽了过去，接着，顺势把脸贴了上来。
“……！”
“好嘞！就这样哦！”
咔嚓！
领完照片后，我一直沉默地推着她，她却饶有趣味的看着我。
“你的脸怎么红的和番茄一样啊。”
“……刚才……我们的脸是不是贴到一起了？”
就连嘴也快重上去了啊……
“是嘛。”
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很介意吗？”
“……还好。”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哈哈哈，你意外的有些腼腆啊。”她感到奇怪似的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自己脸皮挺厚的……但是……唯独在面对她的时候……
“话说——你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吗？”她问。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我如实回答。
“是嘛。”听到了我的回答之后，她若有所思地把视线别回正前方。
半响后，她从背包里取出了一张相片给我。那是她在大头贴机器里面自嗨的照片。
“你能收下吗？”
我低头，看着她手里纸片。
那照片上的雪依头顶光环，背后生长出洁白的双翼，真的仿佛是天上的使者一般耀眼美丽。
“……没问题啊。”这么好看的照片，尽管有些难为情，但是我可不舍得拒绝。
“一定要好好保存哦。”
“恩，放心吧。回去我就拿相框裱起来——”
“诶？不用了吧……还没有拍得那么好看哦？”她被我弄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挂在我的床头辟邪。”这时，我抓住机会说完了后半句话。
“……好过分啊……”
“哈哈哈哈……”
我看着她不满地眯起眼睛，忍不住大笑。
算是我从刚才她捉弄我的事情扳回一局。
5
终于，夜幕在我们的东奔西走之间悄悄驱走了霞光。
气温也投入了深色中，不在那么暖洋洋的。
周而复始的日月之行迎来了后面的片段。即使如此，这条熟悉的街道上往来不息的人流却没有消减。
霓虹灯亮了，照应着彩虹似的梦。仿佛是与之呼应一样，路灯也发出了橙黄色的光芒。
车辆驶过，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汽笛声，是往来驶过的时间。
“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无法追回啊。”
车水马龙的街头，我感慨着俗套的伤感。
“是呢。”
她坐在椅子上，灯光投在她身上，仿佛是黄昏的残余光辉一般，把她映衬得那么美丽，像是在迎接着光明的天使。
好在——我还没有失去重要的东西。我感到庆幸。
“今天过得可太开心了。”
她一脸的满足，洋溢着明亮的微笑。
我注视着那样美丽的微笑，想必，那一定就是幸福的微笑吧？
“雪依，现在——”我期待地看着她，希望她给予我肯定：“你觉得幸福吗？”
“……”她看着我，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她最后是摇了摇头。
“我好高兴，也很满足。”她叹了口气，也让我觉得有些受到打击。
“但是，快乐和幸福是有区别的。”
“……什么区别？”我不太明白。她脸上那开心快乐的笑容，和我儿时记忆中的笑脸没什么不同啊。那时候的我……明明是那样幸福。
她停了一会儿，望着我，开始解答我的疑虑：“人们的快乐，要再加上感动，才会感到幸福哦。”
“……感动吗？”我有些感触了，但还没有完全明白了。
“比如——”她把脸转了回去，看着车水马龙的立交桥，最后，她闲谈似的说：
“假如被告白的话……”我感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一下耳发。
“对于我来说……被喜欢的人告白——一定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是嘛。”我张了张嘴。
我感觉我心里那一根红色的弦被又一次拨动了。我逐渐开始明白，自己对她注入的某种感情。
“……不过……”她的语气沉了下去。“看来我是与之无缘了吧……”
“……毕竟，我是这样一个全身动不了的女孩儿呢。”
“——只能靠着别人的帮助才可以活下去……”
对面刮来一阵冰冷的寒风，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这个动作让她的背影变得有些虚弱和渺小。似乎在这一瞬间，她难得地失去了平日里的乐观和豁达。某种自责在她的心头浮现了出来：“……无论……努力……无论怎么样努力，果然都是这样的结果了啊。没有人……”
“……没有人会喜欢上一个累赘吧？”
我沉默了。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失落，这种失落几乎能把她打击得一蹶不振。
这对于她而已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梦啊。
若是别的女孩，命中注定能在某一天尝到的幸福滋味。
但她不一样，是一个被病痛和轮椅束缚了一切的可怜少女。
是上帝的恶作剧。
……是一个只能做梦的布偶。
但是——
“……不。”我否定了她的话。否定了她之前的这些话。
“……诶？”她因为我的声音而惊讶地抬起了头。
“这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因为……”我说。随后绕到了她的面前，我看到她的眼圈在刚才的话题中变得有些微红，宛如打上了薄薄的淡妆，显得更加娇艳。
这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因为……
因为——是时候直面我自己的感情了——
“……雪依。”
我突然地蹲下了身子，她被吓了一跳。
而我趁着她失神的瞬间，轻轻地抓起了她的手腕，白皙的手掌被我捏在了手中。那么柔软，那么冰凉，宛如捏着一块果冻。
我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对如宝石般泪光闪烁的眸子。
她的视线像柔软的蚕丝一样将我轻轻包裹，想必——此时我也在向她投去一样地目光。
“雪依，我喜欢你。”
我一字一句地——郑重其事地——
对她告白了。
她像是窒息了一样没了呼吸，愣住了。
然后圆润的脸蛋上逐渐泛出了红晕，睫毛颤抖着，瞳孔也变得更加晶莹。
但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苦笑了出来，忍住不让眼泪涌出。
她似乎打算从我的手中抽走自己的手，但是我没有允许，而是用力地握住她。
“……有点太用力了……你。”她为难地看着我。
而我毫不妥协，抓着她不放：“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她摇了摇头：“……你没有必要这么做……不用为了安慰我而说谎啊。”
“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她眨着眼睛，眼神看向了另一边，她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角坠落，砸在我的手背上。
她不敢直视我一般，继续说：“你在安慰我是吧……不用的。我可没那么脆弱……”
“……我早就对这件事情看得很开了……”她说：“谢谢你，但是，请不要出卖自己的心。”
面对她的自我否定，我坚定了眼神，说道。
“我没有。”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捧住。而她却挣扎地更厉害了。
“……够了。”她命令我：“放手吧。”
“我不会放手的！”我大声地说：“我已经放手了一次——而这一次……我不会再松开你。”
“……你根本就不懂……你都没想过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似乎生气了。
而我——
更加生气。
“我是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大声地说：“但是我知道，不管今后发生了什么——我的心情也绝对不会改变！”
然后，我说起了那些她不记得的事情：“——一开始我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我会坚持陪在你身边。为什么那一段时间如此痛苦我也没有离开。甚至离开后反而让我更痛苦。”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陪在你身边我才能觉得安心。今天我找到答案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再一次大声地告白，而她这时几乎已经泣不成声了。
“雪依。我不是为了安慰，也不是生什么哄骗。这是我内心的语言，是我内心的选择。”
“这是我的心声！雪依，我喜欢你！”
我凝视着她的泪颜，等着她开口。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但是我希望她可以用“我不喜欢你”这句话来拒绝我。
那至少说明她的内心还有希望，而我——只要她可以幸福就好。
谁也不许夺走她幸福的权利。就算是命运，也绝不允许。
如果她不接受我，我就帮她去寻找其他的幸福——
我等待着她给我最后的答复。
她看着我，不说一句话，低下了头。
两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的脸颊滑落，在小巧下巴汇聚了。
“……其实，这几天我记得哦。”
她说，用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回应了我。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她朝我露出了恶作剧一样的笑容：“……13岁那天，他，带着我进了一直没能进去的电玩城。那天，还下了好漂亮的雪。那个生日我过得好开心。”
“但是，12岁那天，他却想装作不认识我。”
“……而在7岁那天，他终于支持不住放弃了……”
她就像是再说给别人听一样，语气越发沉重了起来。
“……但是，6岁生日那天，他又回来了。他回来陪着我——直到今天。”
说完了这些，她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眼泪渐渐露出了笑容来：“他，一直在我身边。”
“我真的……很感激。”
我愣住了。她的回答实在让我意外，原来，她都记着吗？那些……捏造而成的记忆——
她都记着呢——每一份快乐，每一份感动，每一滴泪水，每一处疼痛，她都是铭记在心的。
“……其实，这些，我都记得哦。尽管今天才想起来，但我一点都没忘。”
“……我好高兴……好高兴。”她仰望着，笑着，扑棱棱的眼泪在流淌着：“因为，我的每一个生日，每一年的那一天，他都陪在我的身边，自从我出生那天起，他就一直守护着我……”
“……今后……你也愿意一直守护着我吗？”雪依问出了自己最大的疑虑：“你真的愿意守护雪依到最后一刻吗？”
而我丝毫没有犹豫：“……当然——我再也……再也不会放手——绝对，会守护你到最后一刻。”
这一瞬间，泪水决堤了。她再也没能忍住，宛如玻璃珠般大小的泪珠把她漂亮的脸蛋弄得七零八落。但是我觉得，这一刻她比任何人都可爱。
“……这……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她不停地用手捧起脸颊的泪水，仿佛那些水珠都是珍贵的珍珠一般。
“……真的…真的觉得，就像在天堂一样啊……”
“……是啊。”
我俯下身，替她拭去了泪水：“我们就是在天堂啊。”
她带着被泪水打湿的笑脸拥抱了我。
寒风无法带走任何人的体温，因为此时此刻，我们紧紧相拥。
她轻轻地贴着我的耳朵，问道：
“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她温柔地说到：“……等我回家……”
6
回到了小区里面。
周围一片寂静。在不闻人声的深夜，我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明朗的夜空彰显着空气的洁净，满天晶亮的明星躲在新月的光辉中偷偷地不时探出头。
“……等一下。”她说到，望了望四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那天……应该是这里了吧？”
我也察觉到了她的意思是什么，点点头：“是啊，是你刚好走了一百米的目的地。”
随后我开始揣测她的用意——“等我回家”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了？”我问。
“……你可以，去家门口等我吗？”她望着我：“我要——一个人走回去。”
这一刻，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夜已经深了啊……而且你的身子……”我犹豫地看着她。
“没事，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今天的话，说不定我真的还可以做到哦？”她笑得很真切。
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到她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那笑容的背后，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忍受。
“……就今天，好吗？”她央求一般地看着我。
我纠结了很久——好吧，我再容忍一次她的任性吧，而且既然她这么坚定一定有她的用意吧。
“……好吧，我知道了。”我把自行车上的拐杖拿下来，调好，和那天一样交给了她。然后我捏住她的手，像是希望把自己的鼓励带到体温中送给她一样。
“加油啊雪依！我在前面等你！”
她对我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笑容：“放心吧。”
我跑到了目的地，勉强可以看清她的距离。我，静静等待着。在她的家门口——
或许，这里也是我的家了吧。我的手里还捏着那温暖的钥匙。我不由得嘴角浮出笑容：“加油啊，快点回来哦？”
她冲我挥了挥手，这个距离和光线的亮度要看清她的笑容很困难。
不久，我看见她吃力地从轮椅上把自己撑了起来。
穿在身上的新买的连衣裙被风轻轻擦动着纱织的裙摆——就这样，她站起来了，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自己站了起来。
完成了这一壮举之后，她没有歇息，而是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踉跄地摇晃着身体。就像一个醉汉挪动起滑稽的步伐，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倒一样。
我的脚步随她一起吃力地向后面移动，心脏跳跃着。
一步，两步。借着拐杖，她似乎一点点地找到了节奏，我感到非常高兴。想必她也和我一样兴奋吧。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感到了惊慌失措——只见她站在了原地，然后——
她丢掉了支撑自己的拐杖。她和拐杖，以及身后的轮椅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线段。
我毫无疑问是吓了一跳：“……雪依！你在做什么啊！太勉强了。”
听见我的呼喊，她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我没有问题。
然后，又向前迈了一步。
就这样，她毫无支撑的脚下猛然一软，整个人像失去了双腿一样倒在地上。
“……雪依！”
我见她摔倒了，我的身体立刻不听使唤，朝她跑了过去。
“——别过来！”
她突然叫了一声，用双手撑住地面，对我说。不，是以一种命令的口气阻止我。
我从来……没有听见她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和别人说话。
“……别过来，我一个人可以的……”她说。
“……雪依……你……”我被她的话语制止，停下了脚步，在不远处呆呆地立着。
她用手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倒在地面上：“我会努力的。我一定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回到家里。”
“我可以……做到！”
最后，她直起了身子，再缓缓地抬起了脚。
她站起来了——
一定很痛吧？一定……难以承受吧，那小小的身体……一定是快要到极限了。
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感觉，我的心只能和她一起颤抖着。
不知所措的我，只能激动地鼓起了掌。“干得好！雪依！”
“……”
她没有说话，而是沉沉地迈了一步。并没有习惯性给我一个轻松的笑容。
似乎花光了微笑和谎言的力气。
又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
看着她那沉重无比的步伐，我隐约察觉到——
她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雪依……你怎么了？”我不安地问。
她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停下来。
“……雪依？”我更加担忧了，朝前挪了一步。
而我的动作似乎是刺激到了她，她终于是停了下来：“……请你回去。”
“……这才一小步而已……”
“……回去。”
“……”
她命令着我，而小小的肩膀在微弱的光芒下颤抖，晶莹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借着扑闪的灯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雪依……你…你怎么哭了？”我再一次不自觉地迈了一步。
“别过来。”她用颤抖的声音说：“请……请回去。”
“请……请在终点等我，好吗？”
我感到不知所措，只能退到了刚才的地点。默默地注视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再次开始挪动千斤重的步伐。她成功向前迈了一步。
就好像这一步就完成了某种仪式。然后在这时，她开口，说：“……以前，妈妈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说，人死的时候，她一生的回忆会像走马灯一样，一幅幅地从眼前飞快地、清晰地闪过——你听说过吗？”
“也许是这样吧。”我回答。
她沉默了一会儿，再次走过来一步——接着，又开口了：“……其实，我又说谎了……抱歉。”
每走一步，她都会用易碎的声音说着一句。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而且浑身都好痛。”
再一步——
“奇怪的是……从很小的时候的记忆，甚至那些天失去的记忆，都那么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但是，某种不可见的东西仿佛在驱赶她，这让她再次挪动了脚步来：“是因……我要死了吗？”
我咽了口唾沫，不想的预感如同乌云一般在我脑海中涌动，我为了打消这种念头，大声地否认道：“喂，什么死不死的啊，胡说八道……我今天才给你表白了啊？”
我故意做着轻松地口气：“……雪依！不要那么悲观啊。不要老是说些奇怪的话吓唬我啊。”
她又走了一步——这个距离，我已经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了。
她笑了笑，同时——泪水被她从眼眶中挤了出来。
“……的确啊。真是的……雪依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奇怪的是——爸爸妈妈的面孔在记忆中，变得好清晰哦。他们是在笑着迎接我啊。”
说完，她又一次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了。身体重重地摔在坚实得如同现实的地面上。
“……雪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无助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别过来哦……乖乖的——在终点等我就好……”她低着头，倔强地说到。
等到她重新从地面爬了起来时，洁白的连衣裙上已经沾满了泥土。
仿佛惹了尘埃的羽翼。
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什么，我开始感觉到一种从脚底开始崩溃的痛苦。
再走一步，她仿佛又完成了仪式的一部分，问我：“……你觉得……雪依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吗？”
“当然啊。雪依是的。”
我看着她她的身体和小腿一起忍不住打起寒战，却丝毫没有怀疑她灵魂的坚强。
是的，当然是。我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已经接近了终点，而我和家也近在眼前。
“……太好了呢。”
她笑着，泪眼婆娑地望着脚下延伸的小路，仿佛看不见尽头。但是她知道，自己旅途的尽头就在不远处了。
“我努力了啊……”她炫耀一般，虚弱地挥起了手，似乎是在对我战士她身后的脚印。
“看吧，就算是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好好努力了啊。”
“……就算是我一个人，也靠着坚强的意志……走完了这条坎坷的路呢……”
“……”是啊。即使没有我的帮助，即使我只是在家门口守候，她也真的快要完整地走过没有人陪伴的路途了。
“雪依……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哦……”她说。
“我是一个……我是！”她突然激动了起来，语气也变得强劲有力。
在这一瞬间，我似乎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呐喊。
是她的夙愿和咆哮。
“……我是和普通人没有差距的孩子哦！”她努力高呼，结果被风吞噬，可是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而我是知道的——14岁生日那天。她许下愿望，要成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因为，她也想像正常人一样骑骑自行车，想和正常人一样一起逛街。希望，能和普通女孩一样，可以有喜欢自己的人。
但她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同情，只是希望能和我们一样。
所以，我才会迟迟没有报警求助——因为我要尊重她的意志。
她在能够看清我面容的距离停下，在那不遥远的灯柱下，朝我鞠了一躬。仿佛是在完成自己的心愿一般，她保持了这个姿势，好久——
“谢谢你……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她如此地感激我。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
我也终于因为明白了她的用意而陷入了崩溃。
——她现在走的这条路，正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这条小路的尽头，也将成为她戏剧人生的终点。
当她走完了这条路，她便可以实现自我。
因为——
她终于成为了一个坚强的孩子；以及一个幸福的，天使。
从此，她再无牵挂。
因为她靠着自己一个人，坚持了，努力了。
现在，经过了历练的她——将要去向那最终的远方。
“……不……”
我恐惧地叫了出来，双眼一下子干涩无比。
在这种苦涩感的刺激下，不知名的液体从我的眼眶中溢出。
“不要！”
我顿时慌了神，碾压过来的悲痛感让我差点昏倒。
“不要！雪依！”为什么要结束？
我们才刚才开始啊，我们才这样开始啊！
“不要……不要离开我！”我哀求着她，哀求着她。
她平静地说，迈着沉着的步伐：
“……当然。雪依不会离开你。我们会在一起的。”她朝我微笑，但是却泪如雨下。
“我要学会走路，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还要学会骑车，和你一起去郊游。”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在这里对你说这样的话。但是——”
她仍然笑着：“我已经不想再说谎了。”
“不要啊——！”我的双腿颤抖着。
我想逃走，却迈不动脚。
“别过来！雪依，求求你！别……”
但是，她仍然离我越来越近。
奇怪的是她的身影却在一点点模糊。我明白，这是因为我的的视觉溶解在了泪水中。
等到我眼前彻底化作一片虚无的时候——温柔而细腻的指尖，轻轻地捧住了我的脸颊。
我身体一颤，泪水瞬间从眼眶中迸发，让现实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帘。
在我的面前，她开心地看着我，依依不舍地抚摸我有些胡茬的脸颊。偏了偏头，露出洁白的牙齿：“……辛苦你了——我到家了。”
她说着，抬头望了一眼一楼的房间，看着熄灭的灯光的房间。
“……终于，到家了呢。”她重复了一遍，露出欣慰的笑。
然后，倒下了。
扑倒在我僵硬的怀里。
“雪依！”
我抱住她，生怕她落在地上会如人参果一般消失掉。
“……谢谢你，真的守护我到了最后一刻——谢谢，谢谢。”
她一个劲儿地对我道谢，就像一点没有注意到我的悲痛欲绝。
——这个时候，我们之中一定有个人哭了吧。
是谁哭了呢？为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眼泪呢？为什么没有温度。而她……为什么会笑得比星光还要璀璨。
“……请不要如此悲伤。雪依……这是要去天堂了啊……”
“……雪依是要去见爸爸妈妈了啊……你要为雪依高兴才是。”
她依旧用手抚摸着我湿润的脸颊，就像温柔的公主在抚摸一只受伤的野兽：“到了天堂后……会替你向爸爸妈妈问好的哦……”
她眨了眨眼，声音似乎衰弱了下去，大大的瞳孔映射着晴朗的夜空。那些星辰纷纷进入了她的眼帘。这世间最美的景象，此时就浓缩在这不大的方寸之间。
“……天上没有下雪呢……我本来以为……在我死去的那一天，天上也会下一场雪呢……不过，天空……好晴朗啊，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星星哦……不知道，会不会有一颗星星坠落呢？”
她努力地张嘴说着，似乎想要说更多的话给我听，而我也想要更多地，更多地听见她的话语。还远远不够，还远远不够——我们聊得……还远远不够啊。
——但是她的语气越来越微弱。
“……不……或许，还会有一颗新的诞生才对的……因为，那颗星星就是我哦……你看见了吗？”放在我脸颊旁的手指着远处一颗不知名的星星。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从那漫天的繁星当中一眼便认出来她来——
“……我看见了。”我点点头。
因为，她是黑夜中最渺小，但是却耀眼的那一颗。
“雪依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哭泣着。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谢谢你……再次……”
“……这一个月来……是我最快乐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很幸运……在我消失之前，有这么美好的一场梦……”
“……终于……我们把……命运夺走的东西全都拿回来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我只是加大了音量：“……全都拿回来了！全部——命运想要从你灵魂中夺走的全部……记忆、友情、爱情、幸福——”
“我们全都拿回来了！雪依！我们全都拿回来了！你全都抢回来啊！”
听到这句话，她的眼中只剩下了笑意。
“我们都夺回来了……”我发出了最后一次请求，我的身体卑微到了泥土里：“雪依……不要走……好吗？”
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对于这个打算遗弃她的世界，她既没有祈祷也没有诅咒：“我可不要……那么贪心呢。”
“我最近玩得好开心……特别是今天……真是——玩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啊。”
“雪依好累了……好想睡觉啊……”她的睫毛吃力地闪动了一下。
我看到了她的双瞳中的光芒如同短路的灯火，一点点……闪烁，然后变得微弱了起来。
“呐……”她轻轻地，再次把手贴在了我的脸颊上，手指尖轻轻打圈，似乎在划弄一个笑脸：“以前爸爸哄我睡觉的时候……都会留给我一个微笑哦……然后说……‘小雪乖乖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她的声音若有若无，然后，就那么用渐渐黯淡的瞳孔，映照着我苍白的面孔。
“在我睡着之前，送我最后一个礼物吧……一个微笑。”
我的呼吸停止了很久。
用手擦掉眼泪，但是刚擦过就又流了出来。悲伤似乎再也不愿意从我脸上挪走。
但是，我笑了。
我竟然真的笑了。笑得这么难看，好滑稽，好丑，好悲伤。
但是，笑得很真诚。
我捏住她的手，把她紧紧贴在怀里。
“……雪依，累了就好好睡吧……”
“但是——答应我……一定要做个好梦啊。”
她听完，看着我的脸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吧，今晚的梦，一定是最幸福的梦……”
“因为……我们……终……于……”她说。她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
无比幸福的笑容。
宛如冬日的第一缕阳光，充满了自豪和希望。
真好——
她动了动嘴唇。
可惜已经什么也讲不出来了。
“……雪依？”我叫了叫她的名字。
但是，她只是笑着，不再回答我。
她睡着了。沉沉的睡了。带着幸福的微笑——
飞向了那遥远的地方。我甚至能看见她身上的连衣裙化作了羽毛和翅膀，载着她……
离开了，化作了远处星辰中的一道光芒。
我痛苦地呻吟了起来，内心的剧痛让我止不住弯起身体。
我把头埋在她怀里，像一个孩子般啜泣了起来。
可我不能哭啊。
我为什么要哭呢？她是那样幸福，她是那样的幸福……
她是……这样的幸福……我不能哭，我不能否认她的努力夺回的一切。
我忍受着，憋得好难受。
我倾听着——她的呼吸好均匀，那么缓和。而又十分微弱，微弱到了难以察觉。
我不能出声，不能把她从美丽的梦中吵醒。
忍受着，为了不打湿她新买的连衣裙，我把头从她怀里抬了起来。
——
把她抱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泪水浸入了我的口腔。
不是说泪水里面都是盐分吗？但是为什么……我的眼泪——
竟然是甜的呢。
——
“我们，回家吧……”
——
夜好沉，好沉。
就这么压抑着脆弱的梦。
夜好晴，好晴。
繁星却闪耀着坚强的光。
——
即使是残缺的双翼，依然被叫做翅膀。
仍然可以载着我们翱翔和拥抱蓝天。
即使是陷入泥淖的生命，依然有着灵魂，仍然可以绽放出璀璨的光辉。
over
我的泪水已经哭完了很多天了。
刚从她的“新家“拜访回来后，我坐在公园的绿荫下端详起手中的照片。
可爱的笑脸就那么印在着薄薄的纸片上。
“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笑个不停啊。”
我抬头，仰望着。凝视着这片泛着悲伤色彩的天空。
她一定正在某处静静地注视着我吧。
或许正是因为她在那片云朵的背后偷偷地笑着，所以天空才这么明朗。
“……好热啊！阳光可是真够辣的。”
我伸出手指了指相片中的脸，天使依旧对我使着坏笑的眼色。
“你真是的……到现在还在看着我不成？啊啊……真是‘炙热’的目光啊……”
——
一阵风吹过，天上的浮云正在消散，而吸引着我的目光的，是那些年轻的翅膀。
扑啦啦的一阵响声，一只麻雀就这样停在了我面前。
“……哟？”
我看着它，似乎它也和我一样偏了偏头。
“……是你吗？小翼？这些天过的如何？没有再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通，麻雀并没有反应。
或许不是那个家伙吧。反正，我也无从分辨。
我和它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不知道呢。”
我顿了顿。
“如果你是小翼的话，那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了。”
“去告诉她，我会像她一样，坚强地活下去！”
我的声音提高了分贝。
“即使，我遇上了再多的磨难，再多的坎坷，或许，我会跌倒，我会流泪，但是，我绝对不会停留，不会放弃！”
“我会让更多的人需要我！我一定会让自己的存在绽放出更明亮的光彩！”
“这些话，我是没有机会去告诉她了。”我自嘲的笑了：“因为我们是被大地束缚住的人类。还没有能力到达天堂。”
“但是你不一样啊，虽然你的翅膀受过了伤，但依然要去飞啊！你的名字注定是要实现梦想的寄托不是吗！”
“一定要在你向往热爱的天空之中占有你的一席之地啊！”
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可是麻雀依旧是木讷着一动不动。
“……呵呵。”
“我真是傻了。即使是小翼，它也不该听的懂。”
我苦笑了一下。转过身，背对它摇了摇手。
“走了，再见。”
在我留下背影的一瞬间，一群鸟儿从我头顶的天空掠过。
威风凛凛的翅膀划破天际，发出了猎猎的响声，留下几片潇洒的翎羽。
我望着它们飞向天际的影子——它们，是满载了人们思念的使者吗？
——
“生活是要用坚强的意志去奔跑。”
是啊。
希望很遥远，路却在脚下。
命运在历练我们的同时，深深地伤害了我们的华羽，那对翅膀早已伤残。
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要用坚强的意志振翅！
高振这对受伤的羽翼，让我们翱翔于——
那更高，更远，更加空灵和蔚蓝的那一片天空！
——2018.6.26
《残翼The Beautiful And
Unyielding Soul》
L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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