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伦敦市区，深夜1点35分。
身穿灰色风衣的小女孩坐在Basoon酒吧靠窗的吧台前，高脚杯装着半杯琴汤尼摆在她身前的桌上。落地窗正对着泰晤士河岸，伦敦眼在对岸伫立，一圈蓝色的灯光在午夜也黯淡了下来，像惺忪的眼睛望着伦敦老城。她看起来只有十余岁出头，戴着一顶米白色的毛织帽子，一头像是纯粹日耳曼血统的灿烂金发微卷地散落在肩上，映着酒吧暖和的橙色光影。
“阿尔……你看，不会衰老的坏处就在于，我永远都没法用自己的身份证去酒吧。”她水蓝色的双眸呆呆地盯着酒杯又满心不甘地闭上，拳头轻敲着吧台的桌面，“唔啊——好不爽！必须跟决策部的人说一下，我太需要一张十八岁的ID了。”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酒吧乐师在角落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上演奏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琴声柔和，轻快的右手旋律轻踩在左手打出的切分和弦上跳动，像结伴舞蹈的眷侣。
一个青年坐在她旁边，身前的桌上只有一扎加冰的柠檬水。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爵士白色小礼服，眼眸是罕见的铅灰，头顶酒红的短发整齐得像机器熨过，一枚精巧而耀眼的金色怀表挂在胸前的衣兜。
“你拿出一百岁的ID也没有用，贝拉。保安怎么看你都只是个十一岁的女孩，不会让你单独进去的。”他说
“来嘛！你也喝一点酒啦！”女孩满脸期待地握起酒杯，端近青年瘦削的脸颊。
“不了，一会还要开车载咱们回去。”青年摆手拒绝。他左手捧着一台智能手机，右手在屏幕上划动，右耳塞着蓝牙耳麦一般的接收设备，上面浅绿色的LED信号间断闪烁。
桌上的柠檬水他一点没喝。
“阿尔，别总想‘阿斯加德号’的事情！都两小时过去了，五千多人的英国神协，会搞不定一架核动力飞机吗？连莫洛斯前辈都带着一大队DSIS6秘组队员赶去它迫降的希思罗机场了，还有一大堆执行部的人：乔治，罗恩，凯文……”她细数起每一个执行部里认识的人的名字，眼神反而迷糊起来，仿佛她数的不是熟人而是羊。
至于她身旁的男人，她更喜欢叫他名字的简称——阿尔，这样显得亲切。
“今天的状况很严重，毕竟‘阿斯加德号’是英国乃至全欧洲神协的机密数据库，这起事件就像打在全体决策部老头们脸上的一记耳光。常年驻扎在万米高空的‘阿斯加德号’，居然也会被人入侵。”青年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让她清醒。他在浏览器里输入了一串网址，屏幕跳转到了一个浅紫色背景的网页上，除了两行用户名和密码栏之外，没有别的内容。
这是英国神协专属的情报网站，只有内部人员拥有预装了一组解码程序的智能设备才能正确访问，普通的手机若是输入这个地址，只能加载出伦敦郊区小镇上某个无名炸鱼薯条餐厅的外卖主页。
登陆成功。画面迅速切换，顶端是加粗的英文：“欢迎回来，阿尔弗雷德·曼斯·凡德莫尔探员。执行部等级F级，机密知情权限S级；上次更新于2分钟前；讯息接收中……”
文字下方是自动刷新的信件列表，一封接一封地蹦跳出来，把旧邮件压到页面底下去，“未读”字样旁的数字正在迅速增加。
“五分钟前我的知情权限还只有‘A减’，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机密文件正被共享到我的神协账号上。”阿尔弗雷德望着屏幕叹气，不安在他身体的每一处争相沸腾起来，“决策部在下一盘大棋。我辞职了那么长时间，他们也不愿意放我离开一步。”
“如何？这种两个小时内，自己的权限被决策部破格提拔了21级，瞬间跟我这个最高仲裁官持平的感觉？是不是像坐火箭一样？总之神协不可能放你走的啦，你已经知道太多秘密了！”女孩像小猫一样凑过自己的脑袋来，脸上泛着些许红晕。她举着杯子站起身来，兴奋地大喊，“Waiter！为我们的管家先生今天的升职庆祝一把，我请在座每位一杯琴汤尼！加双倍柠檬水！”
“喔！”酒吧里的每一个顾客都鼓起掌来。
坏了，这才两杯低度酒，她又喝醉了！明明她上个星期才被神协下了禁酒令，自己居然还是赖不住她的死缠烂打，才带她来了这里。阿尔弗雷德心里恼火地怪起自己来。
他回头点开了网页最上面一封情报邮件，心中一颤。
“伊莎贝拉！差不多够了。”他拉着女孩的衣袖把她重新塞回座椅上，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莫洛斯中将发来了照片，你本来就有S级知情权限，过来看一眼。‘阿斯加德号’上所有四十七个科学家，包括机长和护卫队人员在内，全部被一刀杀死。”
照片上，几十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歪倒在机舱各处，他们穿着素白色的大褂，左胸整齐划一地镶着英国神协狮与独角兽标志，大褂上却都被飞溅的血迹染成一片鲜红。
机舱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遍布着零落的血迹，在舱室跳动着的白色吸顶灯光照耀下，竟像一幅泼墨艺术，只不过作画的材料不是墨而是血。地板上满是沾血的金属碎块，形状各异，如同被砍得粉碎的机器人残骸，它们应该是来自整个机舱内钢铁搭建的内部设施。
后几张照片是展示细节的近距摄影。每个人身上的致命伤都是一道砍在脖颈大动脉处的伤痕，触目惊心，却让人不由得惊讶于凶手的干净利落。可以想象，这场屠杀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一瞬间而已。
最后一张是略微扭曲的广角照片。宽广机舱的中间，是一根两层楼高的空心玻璃管，那是原本应该锁着“镜神弗贝托尔之剑”的封印。然而它已经被削成了切口光滑如镜的两半，锁链散落一地，封于其中的神刀早已不见。那一道切口的角度，竟然也跟所有尸体脖子上的伤痕角度完全一致。
伊莎贝拉轻啧一声，扭开头不肯再看。
琴声停了。身穿燕尾礼服的乐师朝酒吧里寥寥的几名听众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夜班的琴师工作到现在这个点，应该也要下班了。
“抱歉先生，我们十五分钟后打烊。”身着礼服的酒侍给他们端来第二杯琴汤尼。这毕竟是鸡尾酒吧不是夜店，不会开到凌晨。阿尔弗雷德点头应允。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攻击方式？”支开了侍者，阿尔弗雷德已经陷入了沉思，即使身旁的女孩好像并不很感兴趣。他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始比划起来：“自左下方斜切而上，35度，唰！无论目标身在哪个方位，无一例外地被一刀封喉。连封存着‘镜神弗贝托尔之剑’，半米厚的防爆玻璃管，都被平整地削掉。如果不是防御神印‘盾神禁军’自动从内部张开，抵消了大部分的余波，可能整架飞机都要被砍成两截。”
“别老是拿自己脖子比划。”伊莎贝拉皱眉，“蜂后有监控录像吗？”
“没有。中将在邮件里说，凶手已经从机尾的物资投送口逃掉了，机舱主研究所内的监控电路被直接砍断，AI蜂后没能捕捉到他的任何面貌和DNA信息。”
“谁能有这样的刀术？一刀干净利落的秒杀，有点像日本的居合流——别多想，光居合流自己就有二十多种不同的分支流派。”女孩虽然只瞄了一眼，就以令人惊奇的速度识别出了凶手的刀法，“可是日本的刀术不应该出现在北欧上空的空中堡垒上。”
阿尔弗雷德没有多说。可能地球上只有一个男人，会把目标放到镜神弗贝托尔之剑上来，为了向神的领域更进一步。
那个跨年夜本应是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阿尔弗雷德原来担心不已的叛乱居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被迅速平定，六个叛乱领袖三个战死，一个归降，两个失踪，剩余的残党不堪一击。
此后的十八年，御神者世界竟然真的变得平和安详，再也没有人惹出足以把世界秩序推倒重来的动乱。
“劳伦斯上尉也死了。”他翻到下一张照片，心情骤然一落千丈。照片上正是劳伦斯上尉。他死死地睁着双眼，而脖子上那条狰狞的伤痕已经宣告了他的死亡，长刀“流影之绚”落在他的旁边。
“真可惜，我还在伦敦兰姆道街旁的礼品店偶然撞见过他的妻子和女儿……去年圣诞节的时候。那姑娘给他买了礼物，说等老爸退役再一起送给他，唉，这个混蛋的世界啊。”伊莎贝拉沉默了一会才说起来，然后把头埋在了桌上的臂弯里，“今年真是诸事不顺！执行部已经够缺人手了……阿尔，我们今年都干了些什么来着？”
“春天我们去日本度假，先去大阪看樱花，你喝了瓶清酒就拔刀砍倒了一棵六百年的樱花树，我们被视它为圣物的黑道追杀了三个月；夏天我们去了夏威夷，贝拉你又喝多了Maitai（一种夏威夷特产的热带果酒）跑到美国海军基地把航空母舰的甲板拿酒瓶砸了个大洞，最后还是英国神协把我们赎回了伦敦。”
“树先动的手！”女孩埋着头小声辩解，声音闷闷的。
“现在知道我们这个月的补贴为什么是0英镑了吗？神协已经给你下了禁酒令，因为他们终于意识到，你并不只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惹出大祸。今年冬天没有酒了，你就喝热巧克力吧，别想着出去玩了。”
阿尔弗雷德不吐不快般地说了一大串，终于喝了一小口眼前的柠檬水：“本来今晚我们来市中心是为了代替腾不出人手的监察部，进行检测‘熔蚀’活动的探查工作，你却闹着拉我来这里接着喝酒！再这样下去，我这个管家迟早当不成。”
“错！酒好喝，风景漂亮，更重要的是还有你——阿尔！这才是我们今天来伦敦市中心的原因嘛！”伊莎贝拉抬起头来，脸上回归笑容灿烂，仿佛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至于‘熔蚀’，你总是想太多，这个城市安全得很。”
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呵呵地傻笑了起来：“那些怪物啊？嘿嘿，你知道吗，阿尔，来再多又如何？还不是我一刀一个，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她果然已经完全喝醉了，手掌像刀一样在半空中比划。她打了个嗝，头上幸福得快要冒出泡泡，语气突然又变得恼怒起来：“还不是决策部的老头们太过嫉妒我们的力量，才总是我们俩安排这种任务，这种什、什么事都不用做的‘探查工作’！”
“根本就没有这种荒唐的理由。你的能力太过危险，神协不给你执行部任务是有原因的——慢着，贝拉！莫洛斯中将打来电话了。”
阿尔弗雷德手机震动，来电的正是如今在“阿斯加德号”上忙碌调查的莫洛斯中将。
“对嘛对嘛对嘛！阿尔，你、你们都拿这种理由糊弄我，接着糊弄！”她全然不顾，只是赌气般地拖长了音调，接着带着哭腔喊起来，“我怕就算整个英国沉进大西洋，我们都不会再接到真正的执行部任务了嘛！”
“贝拉，莫洛斯中将的电话！”手机还在一阵阵地震动，阿尔弗雷德轻声说着，在她眼前晃着手机只想让她快点打住。现在酒吧里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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