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喝茶的地方嘛。”特斯拉从雕花的铁质桌子捧上起茶杯和杯托，在白色圆顶亭下欣赏着圣芙蕾雅学园里的花草灌木。圣芙蕾雅学园被打理得像一个花园，像是名流贵族庄园的一角——这里才是特斯拉的主场。
“好了，来说正事吧。”特斯拉说。
我这才从地震中回过神来，想起这几天的事情。我问特斯拉：“我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要到圣芙蕾雅了吗？”
“对的。”接过话的是符华，“你的心智似乎稳定下来了，我来告诉你事情的脉络吧。”
符华那张依旧毫无表情的脸，让我产生了期待。
“我现在最早的记忆，是成化十一年，也就是1475年。但我的实际年龄，应该远多于500岁。一直以来，我都独自背负着一个使命：保护神州不受到崩坏的危害。我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开始的了。我只记得，这片土地我必须守护。但我的力量随时间逐渐衰竭，是时候找一个人来替代我，继续守护这里了。”
符华张开手掌，几根漂亮的羽毛在她的手掌上旋转——就是那些我“不要碰比较好”的羽毛。这就是符华的力量吗？
“符华同学，那你岂不是比奥托主教还要年长？”我很吃惊。小时候爸爸跟我说，他还没有五十岁，但奥托主教有五百多岁；接下来是爱茵和特斯拉，她们一百多岁了。我问爸爸，有没有比主教更加年长的人，爸爸说，没有了。
符华回答说：“是的，一般人都难以相信。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说完，符华掌上的羽毛消失了。一片黑紫相间的硬壳出现在她的掌心。
“这个是什么？”我瞪大了眼睛。
“不用看了，那是上古的审判级崩坏兽蚩尤的头部甲片。我跟爱茵一开始也不相信，但检测结果就是那样。”特斯拉的眼睛看向别处，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崩坏兽的组织在离开身体后会快速消散，除非使用崩坏能将其稳定。然而，蚩尤出现的年代，还没有保存它的技术。
我胸口感到了重压。符华所说，并非虚言。
浩瀚的历史，数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崩坏的巨掌，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疾疫、饥荒、战乱，甚至是审判级崩坏兽的侵袭，都需要她来解决。我和特斯拉在一场小型地震中都累得气喘吁吁，而符华需要面对的事情，比它的规模大得多。但她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也许只剩零星的传说，语焉不详地讲述她的事迹。
一个慵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所以，我们找到了你。”特斯拉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拿起杯子。
找到我……？
“找我推荐守护者的人选吗？还是又要去拜访别人？”如此伟大的事业，“神州守护者”，注定跟我这个无名小卒无关。
“你听着，我们是要你当神州的下任守护者！”特斯拉说。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符华，向她求证。符华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我？”我的心情很矛盾。和符华相比，我有什么力量可言？
“唉，符华，本来这也是你的主意，你来说明吧。”特斯拉看起来有些无奈。
“嗯，好的。”符华点头的同时闭了下眼，郑重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你去过广州辛亥革命纪念馆。”符华顿了一下，看向我。凛然的目光像是在逼问我把事情都说出来。
“是的。”我试探性地回答，随后继续。“运气不好，那天下雨了。”
“你在雨中参观了共和大道。那时我就在你后面。”符华说。
“对不起，我当时没有注意到……”我原本想说，我没有注意到当时有人在我后面。话一出口我才反应过来：我没有注意到符华说起这件事情的缘由。
“所以，你每一次心绪的波动，我都知道。……因为我能够‘读心’。”符华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化为一股坚韧的苦涩。那是我熟悉的味道，是我在走出共和大道，走出杜甫草堂、走出上海鲁迅纪念馆时，舌面和上颚之间的味道。一个有着至少数百年寿命的仙人会读心丝毫不奇怪。但此时此地，会不会读心有什么不一样呢？看着符华的眼睛，我不会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仙人高明的演技。可是我和符华终究有区别，符华过于自负，把共和大道上每一尊雕像，都当成了自己工作的疏漏。我的苦不过是旁观者的涓涓细流，身为守护者，符华的苦涩有如暴风卷起的巨浪。
“从那时起，我开始注意你。你书架上有什么书，你还记得吧？”
“嗯。”那些书，是我从中学时代的《古文观止》开始，一本本积累起来，最终堆满书架的。不过符华应该不知道，那套二手的《清史列传》我完全没读，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也只读了一半。也就是说……我的书架，其实有装X嫌疑。
“‘惟知之深，故爱之切’。你对这片土地，这个民族，便是如此。”符华转头看着我，眼神坚毅。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像我这样的人也有很多的……我认识一些，符华同学，特斯拉老师，要不再多让几个人……”
“已经定了，只有你一个人！”特斯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到要被扔到实验室吧？”
“我知道。”我的回答尽量显出温和与礼貌，好让这位暴躁老姐收一收怒气。
符华说：“若有危机情况，你的体质或许能派上用场。这也是我选择你的原因之一。”
嗯，确实。刚才地震时，我是受了符华的“加持”。但仅凭这样的小伎俩，怎么可能独自守护神州？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符华同学这么多年来，没有培养过弟子吗？”
“嗯……曾经有。”符华的头稍稍低下，特斯拉“唉”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问了一个不合适的问题。
我不可敢一个人承担这个使命。这无异于让一个人自己去修三峡大坝。我不是符华那样的“仙人”，以我一人之力，绝无可能。
于是我问符华：“为什么守护者只有一个人呢？”
符华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弘忍将衣钵托付给慧能时说，‘道信临终，弟子均争夺祖位’。而慧能走后，神秀果然派了追兵。禅宗门内尚且如此，王公贵族兄弟相并，共事之人油滑散漫，就更不必说。”
这样的事例不能说服我。我问符华：“难道就真的没有可以合作的人了吗？”
“我找了很久。”符华轻轻地摇头，“但我怕自己没空去找了。”符华一脸严肃地盯着我，有些生气。
其实我早就知道，符华做出这个决定经过了多少考虑，我只是不敢承认。不论我认为自己有多“不合适”，在符华眼里，我都是她在时间的沧海里拾到的明珠。我的“谦虚”不过是一层自我保护。我害怕失败，害怕让她们失望，害怕让神州遭受劫难。“谦虚”不过是我给“逃避”取的另一个名字。我不能再逃了，我必须正视这件事情。
“符华同学，特斯拉，谢谢你们的信任。我可不可以考虑一阵子再作回答？”
“可以可以。”亭外的小径上，沉重的皮靴脚步声响起。符华立即站起，以恭敬的姿态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特斯拉也斜眼看去。
一位高大的男子。金色的长发，紫色的长袍和小披风，黑色的长靴，有种古典的优雅，仿佛来自中世纪。他就是天命的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
“主教大人好。”符华将左手放在胸前，向男子微微鞠躬。特斯拉则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也赶忙站起，向他鞠躬。“主教大……”
“呵，不必了不必了，年轻人。”
“主教大人”笑着打断了我，坐到了特斯拉旁边。特斯拉则一脸厌恶地把自己的椅子拉远了一些，说道：“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呢，绿托！”
奥托丝毫没有理睬，拿起符华递上的茶杯，用从容的语气自我介绍： “年轻人你好，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是天命组织的主教，奥托·阿波卡利斯。不必叫我主教，叫我奥托就好。虽然不及你身边这位“仙人”，但也活了五百多年。天命组织的目标就是消灭崩坏。符华的选择，就是天命的选择。”
奥托的话让我压力倍增。就在我想着如何回应时，特斯拉猛然站起，愤怒地拍桌。
“奥托，你把我们逆熵放在哪了？事情全是你们天命干的？”
奥托似乎很识趣，一言不发地喝茶。我身旁的符华，估计有些尴尬吧？我只好装作欣赏庭院里正在开花的小驳骨，怕气氛变得更加奇怪。
几秒钟后，特斯拉似乎消气了，说：“符华的选择也经过了我和爱茵的同意。”她微笑着看着我，“在加州理工的表现证明了你是个好学生，就算半路出家也能当好舰长。”
“没错，正是如此。”仿佛在做总结陈词一般，奥托说。“我将任命你为天命极东支部第五女武神小队队长，兼休伯利安号战舰舰长。”
我还是有些吃惊，我知道这个职位的分量。如果我真的任职，那艘庞大得可以遮蔽星辰的战舰将搭载上千名女武神，在我的指挥下到达神州乃至南洋的任何一处进行战斗。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疑虑很快盖过了吃惊。我问道：“现在担任这一职务的，不是无量塔老师吗？”
“嗯。姬子的身体其实已经很难承受战斗了，是时候让她不要逞强，当一位优秀的教师了。”符华回答。
符华的语气里，无量塔老师就像是她的一位朋友，而不是师长。
“你要是当了舰长，我和爱茵免费提供战舰维护修理和升级业务！”特斯拉一脸得意，似乎忘了天命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战舰托付给逆熵。
“‘舰长’和‘神州守护者’，是同一个职位吗？”我疑惑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三人。
“以现在的情况，确实是。”符华淡淡地说。
那么，我之前说的“再考虑考虑”，奥托也会答应的吧？
“奥托，我可以考虑一阵再做决定吧？”我的语气像是在求老师批假的学生。但我记得，奥托刚来的时候说的是“可以”。这个问句不过是走个过场。
奥托却没有回答，看向了符华。
符华闭上眼，很快又睁开。她用祝福的表情看着我，说：
“其实，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符华的话语在我的脑中点下一串涟漪，刹那间，答案从我的潜意识里冒出。
没错。思考很多事情的时候，其实答案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思考”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把最初的直觉给出的答案从潜意识中提取出来，识别它，然后拼凑一些理由，让自己相信它。这是理性“愚蠢”的一种表现。我同样可以不经由理性地知道，符华给出的答案，就是我苦思冥想后会接受的那个答案。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的回答：
“是的。”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我愿意成为神州的下一代守护者，”
“以及休伯利安号战舰的舰长。”
身体从紧绷状态脱离，我喘了口气。
特斯拉把双手举高，做了个庆祝的姿势，笑着说：“太好了！”奥托礼貌地鼓掌。符华看向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符华的笑容。
“一周后，来圣芙蕾雅学园。我会通知学园长，并且从总部派人迎接你。”奥托说。
“噢，是培训吗？”
“不，是就任。”奥托的笑，仿佛早就预见到了我的反应。
“什么都不懂，直接上任？”我很惊讶，休伯利安号可不是训练舰！
“没事的啦，我的一个老朋友，在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干过这样的事。”特斯拉一边说，一边歪着头，拨弄着头发。
呸，老套的“我有个朋友”系列。
符华把一杯茶递到我面前，说：“这段时间天气不错，接下来一周，白天你跟着我练拳，晚上我给你讲战舰工作相关的知识。”符华一句话，就把我一个星期的日程填满了。
我当然不服。
“哈？真的要这样吗？”
完蛋，逞了一时口快，如果跟符华吵起架就下不来台了。关键时刻，奥托笑了起来。
“符华，不用那么心急。休伯利安的新舰长，在上任前，去拜访一下你的亲人和朋友吧。以后你的假期可不多呢。”
“哼，果然比不上我们逆熵嘛。”特斯拉骄傲地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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